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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马丁·斯科塞斯)已经76岁了,而《爱尔兰人》则是他漫长导演生涯中的第26部电影,也是他最难产的一部作品。从2010年立项到现在上映历时九年,不仅拍摄周期长(106天),成本也极其高昂(近1.6亿美元),以致于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不断出现预算超支和资金断裂的问题。
年纪这么大还能活跃于影坛的导演是不多见的。老马从上世纪60年代拍片至今,广泛涉猎无数类型题材,斩获世上几乎所有最重量级的大奖,收获多数同行无可企及的票房和财富,人们不禁好奇,到了现在这个年代,这样一位功成名就的导演为何还要如此挣扎于创作?
《爱尔兰人》算是一部黑帮片,而在30年前,黑帮电影早被老马拍到了极致。1990年上映的《好家伙》是他个人难以跨越的一次高峰,这部被大众广泛认可为仅次于《教父》的黑帮电影,生动刻画出了美国黑道人物极富魅力的生活形态。随后,老马在1995年的《赌城风云》与2002年的《纽约黑帮》中再次涉猎黑帮题材,但许多人对于后两者的态度则是感觉平庸多过期待。
所以时隔多年后重返黑帮题材,不计成本的召回昔日原班人马拍摄这部《爱尔兰人》,导演的目的是否是想重新突破自己,超越往日巅峰?而《爱尔兰人》相较于老马之前的作品,是否又想表达新的东西?
《爱尔兰人》改编自查尔斯·布朗特2004年的回忆录《听说你刷房子了》 (I Heard You Paint Houses)。“刷房子” 在小说中本身是一句黑话,代指“杀人”这一行为,因为人在被杀之时,血液四处喷溅,正如颜料般粉刷墙壁。
本书的背景是美国一桩著名的历史悬案。1975年,美国著名卡车司机工会领袖吉米·霍法(Jimmy Hoffa)突然神秘失踪,有人推测他被黑手党谋杀,因为其失踪前计划的最后一个行程是与两位黑手党领导人会面。警方为此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大规模调查,但始终缺乏证据,无法找出真凶。而在2003年,一位83岁高龄的名叫法兰克·希兰(Frank Sheeran)的人在去世前不久曾联系到本书作者,坦言自己就是当年杀死霍法的凶手。
于是这部作品就详细的把法兰克·希兰从一开始如何白手起家走入黑道,认识和接近吉米·霍法,直到两人产生纠葛,最终将霍法杀害的全过程完整记录了下来。《爱尔兰人》影片的第一幕就是发生在一个养老院里,由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悠然着面对着镜头,对着影院里的观众叙述着自己的一生。
随后,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影片在各类回忆和插叙中徐徐展开。很多人疑惑,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何以做到三个半小时的片长?《爱尔兰人》不仅做到了,而且还做得相当的饱满,令人意犹未尽。就在整个影片的前半段,导演耗费大量篇幅解释了为何 法兰克·希兰 就是注定要遇见 吉米·霍法 并与其产生纠葛的那个人。
法兰克·希兰(罗伯特·德尼罗 饰)原本是一个二战后退伍的老兵,在经历了战场上种种激烈残忍的杀戮后,回到了和平社会,当了一名卡车司机。不得不提,此时这位人物所身处的境遇,其实就跟1976年同是由德尼罗的扮演那位越战退伍回来的“出租车司机”一样。这些人在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较量后,或多或少的都会对这个世界感到一些迷茫与困惑,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应当走向何处,未来的自己在这世上又要扮演怎样的角色。
而与黑手党大佬 罗素·布法利诺(乔·佩西 饰)的一次偶然相遇,希兰得到了机会,很快成为了一名黑道中人。布法利诺自年轻时起就是活跃的犯罪分子,他能一步步领导自己的犯罪家族做强做大,这其中少不了过人的胆识与看人的眼光。他一眼就相中希兰,与其成为亲密伙伴,给了他足够的施展身手的机会。
就这样,通过参与一系列残酷激烈的犯罪活动,希兰向众人逐渐证明了自己的业务能力,也似乎找到了后半生所擅长与热衷的事物。而也就是因为这份杀人不眨眼的沉着与镇定,希兰得到了重量级人物吉米·霍法(阿尔·帕西诺 饰)的关注和赏识,并逐步迈入了他人生中的又一轮跌宕起伏。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吉米•霍法是位英雄。他自幼丧父白手起家,在年仅二十多岁时就成为卡车司机工会里的活跃人物,为广大工会成员争取了相当多的权益,同时也为整个工会的发展和壮大做出了许多贡献。在他担任工会领袖期间,工会的规模一度达到了两百多万人,成为了美国最大的工会组织。因此,在影片中,当我们看到希兰与霍法相交甚欢,希兰的女儿对自己父亲是感到骄傲的(这也是他女儿这辈子唯一欣赏过他父亲的时刻),毫无疑问,能结识霍法这样一个万人敬仰的工会领袖,任何一个中下阶层的家庭都会倍感荣光。
当然,霍法身上也有不少污点,从早期的工会生涯开始,他就持续参与有组织的犯罪活动。1967年担任工会领袖期间,他被指控参与贿赂和诈骗,并被判处入狱监禁13年。直到1972年他主动辞任工会主席后,尼克松政府才松手准许他出狱。在阿尔·帕西诺的演绎下,霍法是一位极具戏剧魅力的人物,他拥有强大的口才与魄力,爱吃冰淇淋,并且异常的守时,对于开会迟到这类事常常无法容忍。当然他的致命缺点也不少,比如狂妄自大,控制欲极强。他自命不凡地认为工会就是他的个人财富,没人能有资格从他手里夺走工会主席的权力。
很多人都会把这样的一个角色作为当今美国某位政治人物的影射,至于影射的这个人是谁,想必看过电影的人都会清楚。电影更是牵涉到了当时的黑帮与时任总统肯尼迪的种种联系,在这些黑帮分子眼中,是他们最早帮助肯尼迪赢得了大选,但肯尼迪当选后非但没有报答,反倒指派其弟弟担任司法部长,对黑帮实施打压。因此最后的暗杀肯尼迪事件似乎更像是一次黑帮团伙的密谋报复,而本片中的主角法兰克·希兰更是为那轮刺杀行动提供了三把步枪。总之,这一系列黑手党与政治人物的种种神秘纠葛,都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影片对于当今政治的影射与讽刺。
影片随后进展到了高潮,众黑帮领袖对霍法狂妄膨胀的野心逐渐无法忍受,终于到了希兰受托去杀霍法的时候。影片一分一秒的还原了当时那个事件的场景。我们看到霍法来到了那个著名的“Red Fox”红狐狸餐厅停车场,正打算会见当时的两位黑帮领袖,商讨他重夺工会主席的事情。希兰则按之前与几位黑帮领袖的密谋,与两个黑帮小弟开车去见霍法。随后,早就等的不耐烦的霍法,将信将疑地上了希兰的车,他们共同去到了一处秘密地点。当希兰和霍法两人走进那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时,霍法这才发现不对劲,急忙拉着希兰说“我们还是走吧”,没想到就在这时,希兰一枪回头将霍法毙命,鲜血有如刷房子一般的溅在了墙上。此时房子外阳光明媚,在房外的等待的两位小弟默默地进来收尸。
整个刺杀过程导演都是轻描淡写,表面是云淡风轻,实则暗流涌动,看了让人不禁长吁一口气。为什么希兰会杀霍法?以正常思维,似乎很多观众不大接受希兰的决定。毕竟他与霍法一直关系不错,没有直接利益冲突。霍法一直待希兰很好,是希兰几十年的老朋友,更是希兰的人生导师。他关怀希兰的家人,逢年过节还给他们送礼物,希兰的女儿更是一直崇拜着霍法,在霍法失踪后,她都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因此从人之常情上讲,希兰完全有拒绝去做这件事的理由。但“Business is business”,处决霍法本身就是几位黑帮高层的决定,希兰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罢了,这不是个人情感可以左右的。作为一名职业杀手,唯一要做的就是履行雇主的要求。 “断绝人之常情”是做这门生意最基本的职业素养,“绝不心慈手软”更是得以在这世道生存下去的神圣法则。
在《教父》《好家伙》等传统黑帮电影里,家庭往往对黑帮人物的命运有着决定性影响,成功者常常能平衡好家庭与事业的关系,而失败者的悲剧则往往起源于或伴随着家庭的破裂。《爱尔兰人》却有些不同,它仿佛只是这帮男人之间的故事,家庭对这些人物的决策和行动无法构成太多影响。希兰的整个家庭——他的妻子及儿女从头到尾对他都是相对的若即若离,希兰的女儿从小看着自己的父亲拿枪夜出晚归,既没有表达强烈的不满,也没有表达赞许或肯定,唯一能做的,只是恐惧与回避。因此,希兰最后的孤独终老也是非常现实的结局,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最后,坐在养老院的轮椅上,希兰笑嘻嘻的带领我们回顾完他自己的大半生。他既不是一个成功者,更不是一个失败者。他只是一个一辈子默不作声,踏踏实实做事的普通人,他的职业是杀手,自始至终的恪守自己冷血的职业道德,圆满的完成了雇主交给他的工作,平安的活到了最后,这与他那堆被断肢爆头的同行们相比,也算是个善终。导演花了三个半小时篇幅,讲的不仅仅是这个普通人的非凡一生,更是让我们从他经历的这些事里,见证美国50到80年代的这批黑手党人独特的做事方式与精神风貌,回味这群人一路走过的那个辉煌、腐坏、残暴、温柔的时代。
希兰本人有对霍法这件事感到过内疚吗?至少霍法失踪后,在他打给霍法妻子的电话中,我们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有那么一丝痛心的。
让现年76岁的罗伯特·德尼罗饰演这名40多岁的职业杀手,是影片的一大看点,也是一次挑战。影片花费昂贵代价,大面积的采用了类似于《本杰明·巴顿奇事》 的 CGI 虚拟重构技术,将几位老演员脸上的皱纹去除,让他们的面部更为紧致,更显年轻。但坦率地讲,外表的年轻化实际上难以掩盖一个人神态与精神面貌的衰老,这点尤其体现在罗伯特·德尼罗身上,单看他走路的姿态以及行凶杀人时的反应速度,我们就能明显察觉出一种年迈者的力不从心。因此,无论成本高昂与否,CGI 其实未必能成为角色年轻化的最好选择。试想一下,倘若《教父2》中年轻的维多·克里昂改用由 CGI 年轻化的马龙·白兰度来饰演,效果其实未必好过重新找一位更年轻的演员(后来找的正是罗伯特·德尼罗)。但我们并非是在这里否定这套 CGI 的方案,至少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饰演的吉米•霍法的阿尔·帕西诺在这次其实是一反常态:在 CGI 的帮助与个人的卖力表现下,他有如返老还童般的找回了年轻时《闻香识女人》中的那番神韵。
这部《爱尔兰人》与前作相比,更像是老马传奇黑帮系列电影里的一部华丽的谢幕之作,这位老者有如那位“爱尔兰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创造了不计其数的荧幕形象,历经成长与辉煌。如今在年迈之时,他能不遗余力的找回年轻时的搭档,带领我们重新领略一番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样貌和风采,这对整个电影行业,对全球影迷观众,包括对他们自己而言,都是一件幸事。
电影的结尾是Frank(罗伯特·德尼罗)恳求神父给自己的门留个缝,“我习惯这样”,他说,然后导演透过门缝,给了垂垂老矣的他一个全景镜头,再切到特写,最后定格回到之前的全景镜头。这个结尾可以跳过去连接Frank和Hoffa(阿尔·帕西诺)刚结识不久后的情形,他们马上成了朋友,一个帮派分子和一个工会领袖住一个套间,Hoffa习惯给自己的卧室门留一条缝,缝那边是Frank.
但Hoffa是排斥帮派分子的,他当着Tony Pro,这个他在工会最大的威胁的面称呼他们为“You people”,后者勃然大怒,认为Hoffa没有“show respect”,两个人立即扭打在一起,并在自此之后都无法翻过这个梁子。Hoffa不信任黑帮成员,跟他们保持距离,他像个摇滚明星,游走与黑白两帮之间,但又不得不跟他们联手,肯尼迪上台后支持尼克松的工会大受打压,他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挂职司法部长,然后开始针对Hoffa清算。肯尼迪政府在猪湾窝囊的行为让卡斯特罗掌权哈瓦那,黑帮在古巴的赌场受到影响,在一系列说不清道不明的操作(凶手当即伏罪并说是个人行为,一百多个目击证人又相继消失)中,肯尼迪在达拉斯被爆头,Hoffa出狱。
阿尔·帕西诺完全演出了Hoffa身上一呼百应的气质,他往台上一站,台下的观众就像在摇滚乐(或者李阳疯狂英语)现场一般深陷其中。斯科塞斯喜欢用慢镜头呈现这种狂欢,这样对群演的要求很高,但更能呈现出一种“嗑大了”的迷幻效果。Pacino,De Niro和Pesci一起出镜,无论如何也是不容错过的视觉盛宴。Pacino在这部片里继续了自己在《闻香识女人》里的经典表演范式:一个说话声音永远比周围人分贝大的激情角色,而并非他出演过最出名的黑帮片《教父》系列里,与周围兄弟格格不入的忧郁又贵气的Michael Coleone. De Niro在片中是一个打手,一把忠实的索命枪,青壮年的Frank应该类似《出租车司机》里的狠角色,下颚微上扬,但在这部电影里他会内敛一些,应该不会讲“You talkin' to me?”,他会立刻开枪,然后冷静离开现场。
Hoffa的不幸一部分来源于对Frank的轻信。后者像他的管家,保镖,咨询师和兄弟,但后者来自黑帮——服从超于兄弟情谊。《爱尔兰人》和《教父》系列的主人公都喜欢强调:我要保护我的家人。讽刺的是两部片都保护了一场空,Michael Coleone失去了妻子和女儿,Frank也同样,但不是失去了她们的性命,他失去了她们的爱。他对女儿强调我保护你们,她们问“From what?” 所以这里的家人,family,famiglia,指的是更抽象的,帮派分子自己的圈子。他们聚集在一起吃饭,会面,想着除掉谁,总是纠结于“Gone too far”,“Show no respect”,“Touched my dauhgter”之类的东西。Frank就是混这种圈子的,而Hoffa很不幸,他gone too far了。
影片在前半段是老马丁的固有风格,像《好家伙》里那样,帮派分子踌躇得志。敢阻挡?那就照他脑后开两枪。Pesci扮演的老大Russ不怒自威,甚至有点《教父 1》里马龙白兰度的影子。转折点是Hoffa之死,自这之后,影片的节奏突然变了,开始凝重和缓慢起来。射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后,Frank自己没有忏悔,但他一直在找神父,在大限远未到来的时候,说一些人死的时候才会说的,祈求洗清罪孽的话。De Niro最好的表演是事后打电话给Hoffa遗孀Jo那次,他口吃到几近无法表达,观众可以说他是因为紧张,Jo可以认为他是过于伤心,第四道墙内外的人无法交换观点,只有Frank的女儿Peggi好像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永远地闭上了嘴。
所有有嫌疑的黑帮分子,包括Frank和Russ,都受到了审讯,他们嚣张地动用宪法第五修正案,但都领到了牢坐,然而都与Hoffa之死无关。牢狱里中风后的Russ行动不便,掉光了牙,他仍然会吃肉喝血(葡萄酒蘸面包),提及Hoffa时仍旧是gone too far,然后恶狠狠地对Frank讲:Fuck‘em,fuck'em,fuck'em!咒骂那个需要他在三方势力中选择保全自己的更上层力量。De Niro则表演出来Frank迷茫,或者说参透一切的老年状态,他拖着在战壕里受伤受潮的腰和腿,艰难地替自己寻求归宿,也试图和女儿和解。他相信,除了生和死是注定的以外,其余中间的过程更像是随机的,二战的发生是随机的,进入黑帮是随机的,遇到Hoffa是随机的,他仅仅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点,被动卷了进去而已。
而Hoffa不幸的另一部分,就如同Frank的生活哲学说的那样,是因为命运。在黑白两道骑墙游走,目睹这个倒下,那个起来,在暗箭满天飞的环境里手握大权谈笑风生,最后可以善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Frank那句潜意识里泛上来的“who did this?” ,就是最好的总结,寥寥三个词,道出江湖无尽的险恶。电影改编自原著《听说你粉刷了墙》,真正的Frank Shereen向作者坦白,是他干掉了Jimmy Hoffa. 现实中警察找到了Frank说的作案的房子,甚至找到了墙上的血迹(当然,被粉刷了),但遗憾的是与Hoffa的DNA不匹配。但电影里没拍这些,斯科塞斯在意的不是揭开Hoffa失踪之谜,而是另一些东西。是人们年纪足够大,在往回看时,会想的东西。终其一生奋斗的东西。投入全情精力去保卫的东西。会想这所有的一切,在那个无尽暗夜来临前,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最后给Frank特写时,他仍旧是一个迷茫的老人。《教父》里Michael说:我会越来越聪明,当我老到快死的时候,那时我是最聪明的。但他最终也是迷茫地坐在椅子上,就像Frank一样,在时间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普通人。
昨天看了《爱尔兰人》,感恩节周末的最后一天,在32寸显示器上看了3个半小时,从黄昏到黑夜。如果不带过多偏见,不厚古薄今,《爱尔兰人》所代表的好莱坞可以说继承延续发展壮大了莎士比亚的传统,莎剧的文雅粗俗暴力血腥双关语三角恋男扮女装子报父仇都可以找到对应,你甚至可以把弗兰克比作一个生了几个女儿的李尔王。
莎士比亚没把自己太当回事,在伦敦赚够了钱回老家当阔佬养老去了,对自己的文字也不在意,传世的六个签名连拼写都不一样,剧本靠朋友在死后张罗出版——这一点好莱坞也继承了,一百年前的卓别林在油管看还要掏两块九毛九,但稍有名气的好莱坞电影剧本都在网上找得到,《爱尔兰人》的剧本也已经有了。维多利亚时代戏剧潮退去后留下了莎士比亚,到今天同时代的马洛只剩下英语文学专业读者。也许几百年后科波拉的《教父》取得了《哈姆雷特》的地位,而斯科塞斯的《爱尔兰人》如同马洛的《马耳他岛的犹太人》一般被人遗忘——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我见证了电影的黄金时代并且是其中的一部分。
严格说,《爱尔兰人》是Netflix投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莱坞梦工厂。科波拉卢卡斯斯科塞斯们刚出道时想拍艺术电影对抗传统的好莱坞,但最终被大多数人记住的很可能是《教父》《星球大战》和《好家伙》。《爱尔兰人》结束我继续看演员表直至最后,看到制作特效的是卢卡斯的公司,而卢卡斯本人已经把《星球大战》的IP以四十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迪斯尼。斯科塞斯最近批评当代电影已经变成主题公园引起轩然大波,而迪斯尼正是主题公园的最大制造商。
曾经读过一篇《围城》的英文评论文章,谈“围城“这个标题的几层含义。第一层是书的历史背景,抗战时期上海这个被包围的城市和租界。第二层是男女关系和婚姻。书里直接写到,也一再被引用。第三层是知识分子的纠结。比如董斜川出国当军事参赞,却批评同事上司中文的文理不通;方鸿渐在三闾大学不得志看不惯,一心想写封漂亮的辞职信出气,但是当发现只有他没有收到新学期的聘书后,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第四层是人类的普遍困境。一开始那条被无情无尽无际的大海包围的肮脏法国邮船即是一座围城是全书的缩影, 被困在上面满是机巧,扰攘和希望的人们即是全人类的缩影。
优秀的文艺作品可以有多层解读,《围城》这样的小说如此,好电影也一样,比如卓别林《城市之光》的结尾。
假扮百万富翁的流浪汉让失明的卖花女做手术重见光明。她买了一家花店,和祖母一起工作。隔着玻璃窗,我们看到从前的盲女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脸。她一直在等待救她的神秘恩人。一个穿着考究的优雅男人来到店里,她以为是她的恩人。
因为被指控给卖花女的钱是偷来的,流浪汉进了监狱。关了好些时候后被放出来,衣衫褴褛,在街头徘徊,去她以前卖花的地方,却找不到她。被人捉弄间无意中,流浪汉隔着窗子看见已经开了花店的卖花女。两人之间的玻璃是一道屏障,却让两人在全片临近结束时第一次互相对视。他当然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但她却完全不知道这个绝望滑稽的小个男人就是那个爱她,帮助她的人。
她从祖母手里拿了个硬币想给他,他看到后转身要走。她追到街上,给他硬币,他不要,于是她给他一朵花,他收下了。她又拉过他的手,塞给他硬币。当她把他手放上自己的手上时,她终于“看见”了他。此刻她又一次失明了,通过触摸,她意识到眼前就是给她一切的人。
“是你?”她问道。 他点头。 他问她是否能看见。 “是的,我现在看见了。”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电影结束。
“我现在看见了”这句话中,她同时说了三件不同的事:
她说她眼睛能看见了。 她告诉他,她现在能看见他了。 她让他让观众知道,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可是看见他之后,一座她围绕着他建立起来的幻想大厦却坍塌了。 有人在她的表情中看到了爱,有人看到的只是温柔和怜悯,有人看到了遗憾,有人甚至从她脸上看到了震惊和失望。结局是悲剧,还是喜剧?整部影片是悲剧,还是喜剧?
《爱尔兰人》的结尾,弗兰克让牧师不要把门全关上:
Don't shut the door all the way. I don't like that. Just... - leave it open a little bit.
这个镜头同样也可以多层解读。
杀手的本能。以前美国枪击案发生时,有警察来公司上课,说自己去饭店吃饭,总是先看后门在哪里,进去后坐在面朝大门,并且能看到大部分顾客的位子。当弗兰克听说他的律师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Who did it? 也是本能的反应。
那条留着的门缝是对女儿的到来留着的一点希望。这个圣诞节他是在轮椅上一个人度过的,之前他拄着拐杖排队去看在银行柜台工作的佩琪,佩琪看到他以后却调转柜台上那块牌子,摆出"closed", 起身离开。
这条门缝呼应了前面的另一条门缝。当时弗兰克和阿尔·帕西诺饰演的霍法刚接上头,两人住一个套间,弗兰克住外间。临睡霍法走进里间,关上两扇的时留了条门缝。他也许以此在圣诞节时怀念霍法。之前有个镜头拍他手的特写,一只戒指一只手表。戒指是罗素给他的,金表是霍法给他颁的奖,两个影响他一生的人。
这条门缝是对前面挑选棺材和安葬地的呼应。他说他不会选择火葬,也不想葬入地下:That's why I would never go for cremation,because it's so...it's so final.This... This one.That's the hardest part of anybody when they bury youse,is when they go into the ground because it's...it's so final.If you go into a building,the building's there.The crypt is there.It has to be a metal casket,and they have you in the room. ”
最后那句话,they have you in the room,也可以说描述了最后一个镜头。他活着,可同时代的人都死了;他生了那么多女儿,却没有一个人接他出去过圣诞,甚至来看他。他在这个房间里一个人活着,也可以说是死了。这个房间,也是他的墓地,是他自己选择的墓地——这又呼应了一开始他说起他在战争中的经历,他拿着枪让两个战俘自掘坟墓,而他自己的一生可以说是拿着枪在给自己掘墓。
注:关于《城市之光》的结尾,参考引用了我正在翻译的一本书:Show People: A History of the Film Star (暂定译名《戏梦人生:一部电影明星史》)。
总有些电影,没拍出来,就一直牵动观众的心。《爱尔兰人》,是这么一部片子。
马丁·斯科塞斯导演,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乔·佩西主演。从确认立项,它已经被影迷加入必看清单。
这样的梦幻阵容,果然,一出评分就爆炸。IMDb8.6分,烂番茄新鲜度96%,MTC94分,豆瓣9.1分,相当变态的分数表现。
分数会有情怀加分,但看完这部三个半小时的电影就明白,年度期待,名不虚传。
本文有剧透。
1
《爱尔兰人》改编自查尔斯·勃兰特2004年的纪实小说《听说你刷房子了》。
“听说你刷房子了”这句话,是黑帮一句黑话。意思是杀人爆头后,血迹溅在房间墙上,指代杀手这一行。
电影以弗兰克老年回忆为切入视角,回溯他经历的一生。
弗兰克起初只是普通的卡车司机,一件案子,让他结识熟悉黑道大佬罗素,机缘巧合进入这个圈子,踏上杀手之路。
弗兰克成为罗素的人,和黑道联系日渐加深,他杀人、放火,做各种脏活,逐渐也算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同时他又和当时炙手可热的上层人士,黑白两道通吃的卡车工会主席吉米·霍法,产生了交集。
弗兰克的一生,见证着黑帮和工会的兴衰。几十年时间,他经历了一个时代。
电影不仅透过弗兰克讲述时代变迁,还有意以他为锚点,勾连历史上那些确切的历史大事件,堪称黑帮版《阿甘正传》。
古巴导弹危机、卡斯特罗、肯尼迪当选到被刺杀、水门事件,他不仅是那段历史的旁观者,有时甚至是参与者。
围绕的一大核心历史人物,是卡车工会主席吉米·霍法。他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吉米·霍法是英雄,也是个混蛋。他在底特律会见朋友,然后停车场神秘消失。他的结局是历史一大悬案,但电影把这段补了出来。
这部黑帮题材的史诗,是三大戏骨谱出的时代挽歌。
2
《爱尔兰人》没出就荣登年度期待行列,因为阵容实在强大。
导演马丁·斯科塞斯自不必说,《出租车司机》、《愤怒的公牛》、《禁闭岛》……他导演的好片,太多了。老马一出手,电影基本就稳了。
何况还有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和乔·佩西三大主演对戏,可以说是视觉享受,甚至上升到情怀的高度。
罗伯特·德尼罗从1973年《穷街陋巷》开始,就是老马御用了。这次《爱尔兰人》又是挑大梁的男主,表演很内敛,但充满力量。
阿尔·帕西诺出演的工会主席吉米,激情澎湃、强势顽固,仿佛又回到《闻香识女人》的那种状态。
罗伯特·德尼罗和阿尔·帕西诺俩人,合作过不止一次。
《教父2》中,罗伯特·德尼罗是一代教父唐·科里昂,阿尔·帕西诺是二代教父迈克·科里昂。遗憾的是他俩没同屏出现,没有对手戏。
直到1995年,一部警匪双雄片《盗火线》有俩人对戏,电影水准因此提升不止一个档次。
《盗火线》
乔·佩西这个小个子,演黑帮角色气场十足。他和罗伯特·德尼罗一起演过《美国往事》《好家伙》这些载入影史的黑帮片经典。
《好家伙》
《爱尔兰人》是跨越几十年的史诗,角色也经历半个世纪的洗礼,外形从正当壮年到白发苍苍,差距很大。
他们三个演员的年纪,加起来有二百岁了。所以年轻的面容,需要运用数码技术减龄。
这在如今倒不算新鲜,《双子杀手》的两版威尔·史密斯,《惊奇队长》的年轻版塞缪尔·杰克逊,都运用了类似技术。
不过即使是运用数码技术减龄,岁月痕迹也清晰可见。曾经雄姿英发的他们,真的老了。
3
说《爱尔兰人》是部黑帮片,没错。但它不只是一部黑帮片,电影后三分之一,是悲伤的感叹。
甚至从某些层面而言,《爱尔兰人》和经典黑帮片有着明显的悖反。
《教父》中科里昂家族时刻不忘对家庭的重视,强调永远把家人放在第一位。
但在《爱尔兰人》,弗兰克是个缺位的父亲,和家人始终有隔阂。
弗兰克直到垂垂老矣,拄着拐杖主动找女儿道歉,还是没能和女儿说上一句话,获得谅解。
并且同样是写一个时代,比起史诗风格的《美国往事》,《爱尔兰人》暮气十足。
在这点上,《爱尔兰人》和老马自己执导过的《好家伙》《赌城风云》都不一样,少了街头喋血的残酷黑帮,多了时代逝去的凄凉感伤。
片中有些角色刚出场,就会字幕展示他们的结局。那些鲜活的人,都成历史。
主人公呢?也在黯然神伤的老去,时间的力量不可逆转、无法抵抗。
弗兰克和罗素两人一起吃饭,喜欢吃面包沾葡萄酒。过往似乎还在眼前,转眼间,两人都变颤颤巍巍。
测量脉搏的护工,认不出照片里曾叱咤风云的吉米·霍法,听到名字也毫无印象,因为他已经是过去。
弗兰克得知自己的律师死了,第一反应,问这事谁做的。那个时代的黑帮逻辑,镌刻在他身上。
但探员告诉他,没有谁,是癌症。
一笑过后,悲凉。
他那轰轰烈烈的时代,都过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都离开了。一切如过眼云烟,只剩下老旧泛黄的照片。
这种老去的忧伤,在电影内外互为关照。
“漫威电影就是主题乐园,不是电影。”这是老马炮轰漫威电影说出的话。曾经的“电影小子”,似乎逐渐在和这个快节奏的世界脱节。
他在尝试捍卫一个时代,即使他自己心中的那类电影,如今举步维艰。就像《爱尔兰人》这个项目,无比曲折。
近2亿美金的投资、完全的自由度,在这个时代,只能从并不走影院放映路子的流媒体巨头网飞手中去拿。
老马说“如果你们想看我的电影,请不要在手机上看,最起码用一个 iPad,大 iPad。”
电影变了。 老马忧心忡忡,看着那个他熟悉的、纯粹的电影逝去,那个关注“人”的电影逝去。这才是最无可奈何、令人感伤的事情。
但好在像《爱尔兰人》这样的片子,不论是否在影院放映,都称得上电影艺术,称得上真正的艺术品。
210分钟的电影时长,洋洋洒洒,没有一分钟多余。
不多说了,强力推荐,去看吧。
他的孤独,如凶猛而不见底的针心。
马丁·斯科塞斯已经老了。
当他的脑子里出现这件事,为此惶恐,并开始自岁月里打捞那些早已沉没的脸,他就已经老了。即便《爱尔兰人》中的减龄技术再高明,也无法掩饰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和乔·佩西的蹒跚步态,松弛的眼袋,嘶哑的声音和沉重的身体。斯科塞斯拍过类似的影片《好家伙》。我永远记得那个长镜头,亨利领着凯伦走入酒吧,不停地和为他开门和对他致意的人们打招呼。彼时的他们无恶不作,尚未看清命运的砝码,仿佛盛筵不散,所有的欢愉都漫无尽头。《爱尔兰人》里,一切不得不慢下来,包括动作、镜头、叙事等。你方才能意识到摄影机后面的创作者的心境:他越来越缩进自己的寂寞,换了眼光打量世界。
少有旷达的迟暮,往昔有多瑰丽热烈,而今就有多不由己的惆怅。整部影片都沉浸在难以遣怀的感伤中,生命渐至闭合,没有了创世的激情,感情变得懒下去,选择与放弃,抗争与承受,都不再重要。
当年,德尼罗为了拍《出租车司机》,减去十五磅的体重。而为了《愤怒的公牛》,他花了四个多月时间增重几十磅。年轻时的身体永不停息,野蛮而霸道。拍摄《爱尔兰人》时,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老迈,皮肤走向暗沉,动作不再有当年的狠劲。帕西诺和乔·佩西也少了意气风发。《爱尔兰人》后半部,较之于前半部更为可信,因为他们正经历暮年。
罗素去了教堂。他对弗兰克说:「别笑,你以后就知道了。」最终,弗兰克也找来神父。西谚说,防空洞中没有无神论者。当人面对生命终成虚无的事实,不论过得怎么混蛋,也会不自觉向宗教靠拢,趋于保守和恋栈。《新旧约全书》中有句话:「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死。」弗兰克给自己订棺材,选墓地。越往后,越充满疲惫和皱纹,他自知随时会骑上灰色马。
遽然变老后,自身的那个世界逐渐死去。弗兰克为护士不知吉米·霍法是谁而诧异,但随即意识到:「不到那个阶段,你不知道时间过得多快。」时间从来都过得很快。警员跟他说拉加诺先生死了,他立即问道:「是谁干的?」警员回答:「死于癌症。大家都死了。」罗素、安吉洛、萨勒诺、普罗、多夫曼、萨利虫,都走了。过去土崩瓦解。人在老去中理解:对自己来说极其重要的事,对别人却可有可无。人想在死前留下一点痕迹,并不太容易。
圣诞节前夕,神父离开时,弗兰克嘱托把门虚掩。构图意味深长:中景是门框,他深埋在缝隙里,注视门外,或许还凝神竖耳倾听。这个封闭围困的画面,暗示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寂静在蔓延。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他的灵魂有时落寞、有时沮丧,并不会被人瞧见。他已被时间覆盖。人越是明白,越是孤独。
《爱尔兰人:对话》中,斯科塞斯回忆和帕西诺合作第一场戏时,工作人员提醒说:「在这场戏中,他应该49岁。」斯科塞斯反问:「怎么了?」他们觉得他起身太慢。一个人被提醒年老,并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此后,帕西诺会调侃询问岁数:「52?65?」能用清朗通达的玩笑去化解无奈,是时间赋予人的珍贵东西。斯科塞斯说:「就我们这个年纪来说,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斯科塞斯引起过漫威电影是不是电影之争。他有神庙情节,认为电影是关于「美学,情感和精神的启示」,是关于「人的复杂性、自相矛盾和时而悖论的本质」。但只要有人偏爱深沉肃穆,便有人有人喜好荒诞欢愉的主题公园式恣意狂欢。斯科塞斯或许无意贬低,他只是为自己的过去辩护,他面对的是「一个封闭而又天真、只对本身忠实的世界。而现在的一切都太公开、太国际化了。」他的这一边,还有塞缪尔·富勒、英格玛·伯格曼、吉恩·凯利、斯坦利·多南等导演。
他属于过去的那个时代。
斯科塞斯在七八岁时,搬回到曼哈顿的伊丽莎白街。伊丽莎白街带给他两样重要的东西:电影和天主教。
在这条街上主要住的是西西里人。意裔美国人们有自己的一套法律。格林威治村和伊丽莎白街相隔不远,却像是另一重世界,斯科塞斯只去过一次。童年时代,因为哮踹,父母经常带他看电影。他把上天主教堂与上电影院联想在一起,电影院让「生活周围世界被重建,而且显得黯然失色。」他喜欢西部片,家里有电视机后,跟着祖父母看了不少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影片。他认为小意大利区塑造了他。人能到达的最遥远的地方是出生地。他不断重返故地,找寻生命经验,那是两种文化之间混合、杂糅的东西。《我的意大利之旅》中,他谈起罗西里尼、德·西卡、维斯康蒂、费里尼等导演,宛若旧相识。
在伊丽莎白街,黑社会和教会最有势力。黑社会人物触帽向神父致敬,说些体面话。他觉得获救的最好方式是成为神父。他曾在天主学院就读,但因迷恋一个少女,心思不定,读了一年后被开除。倘若不是后来在纽约大学遇到黑格·曼努金,他会再回去读神学院。然而,他对宗教并不笃定,《穷街陋巷》中,他借查理之口说:「上教堂不能赎清你的罪,只有在街头才能做到。」
斯科塞斯很会拍街头空间。他说,约翰·福特创立了西部片,我们创立街头片,这就是我们要干的事情。
街头,是城市的动脉。两旁的店铺,是它的毛细血管,避开人群的围追堵截,往上延伸成私密、隐蔽的场所,譬如家和旅店。斯科塞斯的电影,就是不断在这些场景中转换。他将街头视为制造危机与暴力的舞台。当一个人来到街头,所有东西都自然而然地进入视野,他本人也成为活动的一部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公共的、开敞的。伊丽莎白街险象环生,时常有狠角色出没,警察与地痞并无多大分别。斯科塞斯从小有危机意识,不管走到哪都尽量背靠墙。他说:「整个地区有个人在当老大,不过你永远不知老大是谁或他在哪里。」
《出租车司机》里的特拉维斯,是蛰伏在街头的夜行动物。在黑凛凛的午夜,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窥伺街头的男女,嫖客、妓女、总统候选人、流浪汉。他的孤独,如凶猛而不见底的针心。人在夜晚时,被分成两半,清教徒的那半走开,人就管理不好酸楚和委屈。
街头把这些好的坏的都承载了。那些游荡的人,也许至死都未曾离开;也许在此度过生命的某个时期,平平无奇或辉煌光鲜;他们心灵的厚度不同,令其安静、惶惶的事物也不一致;他们渴望相爱,却总是抵达话语的沼泽地,毫不犹豫地说出伤害的话语;他们像星星被抛入宇宙;他们假装冷漠、强悍,却不断被焦躁、无助造访,像狗一样扑向每一根稻草。
特拉维斯的视角,大概是斯科塞斯本人的。他想曾无数次观察过伊丽莎白街。满街都是茫然的人,一阵风吹起所有的尘土。
《愤怒的公牛》几乎是我的《圣经》。电影最后,引用了《约翰福音》里的话:
所以,法利赛人第二次叫了那从前瞎眼的人来,对他说:「你该将荣耀归给神,我们知道这人是个罪人。」他说:「他是个罪人不是,我不知道。有一件事我知道,从前我是眼瞎的,如今能看见了。」
《基督最后的诱惑》里,就有耶稣让人复明的圣迹。看见,对斯科塞斯颇而言,颇有宗教意味,它象征着救赎。最真实的事最难看见。电影,让他把目光投向广袤生活里的细微感受和期待,将他从平凡的日子里拎起。他的根在天空,不在大地。拍电影是自我拯救,替代到教堂做礼拜。1965年某天,他做了最后一次告解后,不再参加弥撒。他说:「我都是在电影里进行忏悔。」
《愤怒的公牛》是他所有忏悔中最深沉且炽热的。他把自己知道的与感受到的全部融入这部片子,作为导演生涯的终站,「把什么都投进去,然后把它完全置诸脑后,去寻找另一种生活方式。」如布罗茨基说的:「人的大部分生命都是在学习不要屈服,而余下的生命则是使用这门学问。」
那时,斯科塞斯经历了巨大的起落。虽然《出租车司机》让他声名鹊起,但《纽约,纽约》推出失败,婚姻破裂,身体状况变差,他异常消沉。德罗尼到医院看他,拿出了《愤怒的公牛》的剧本。他被杰克·拉莫塔所吸引,「自我毁灭,连带着把周围的人全毁了,为毁灭而毁灭。」陷溺于人生之际,用最原始方式维生的拳击手救了他。他在影片里宣泄痛楚。燃料和炸弹放在了一起。
乔纳森·戴米给斯科塞斯一幅民俗画家画的杰克肖像,在画框上刻着:「杰克打拳时就像他不配活着一样。」但杰克不止有攻击性,他另有受虐狂的一面。与舒格·雷·罗宾逊进行的卫冕赛中,他忍受对方击打,并故意激起对方怒火。这么做无非是以此来赎罪,来克服内心的混乱。毁灭必有马脚。他曾背叛自我,去打假拳,那次赛后,愤怒在委屈里蹿燃,越烧越大。这个离经叛道、冷硬到骨子里的男人泣不成声,绝望至极。无数次冷静的毁灭和涌动的欲望循环中,他一言不发,继续投入或逃避生活,艰难活一阵。
斯科塞斯电影中,时常有这种自我毁灭的角色。《剃须记》里,在一间浴室,剃须者用剃刀细致、冷静而麻木地割出鲜血。镜子,让他得以旁观自己的暴力。《出租车司机》中,特拉维斯对现实深感恶心,决意用毁灭获得重生,像失控的马车拖进火海。
《基督最后的诱惑》里,耶稣矛盾、迟疑,不再强而有力。浮生幻影掠过前,耶稣始终是盲的:娶妻生子,享受天伦。直至临终,他才意识到被魔鬼引诱,想到做了这么多错事,对神有这么多误解,就羞愧难当。他痛恨自己的孱弱,仰天大哭。那是圣和凡的节骨眼。这样的耶稣,是世俗的,他有人的那面。圣经的《传道书》有言:「乃知神叫世人所经练的是极重的劳苦。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人生,总有不可自持或为存在而惶恐的时刻,但一个人只要有过痛苦后的觉醒,自由便产生了。重回十字架的耶稣,内心坚定无比,他把目光投向天空和受难同伴。阳光熠耀,像慢慢熔化土地。他同时看见身上的神性和人性。这时,他才有了圣徒的光芒。雕镂精致的梦,曾闯进他心灵,但丝毫不减损他的伟大。「耶稣必须忍受我们凡人的遭遇: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神圣的凡人。」斯科塞斯如是说。
我喜欢斯科塞斯的这段话。它让我明白:保留人的基本含义,比德性和智慧上的所向披靡更重要。那些没被生活恐吓住的,在无法抹除、反复袭来的孤独里活下来的人们,都曾有那么一瞬接近基督。
斯科塞斯很欣赏维斯康蒂的《情欲》。
他认为,维斯康蒂用这部电影复活了十九世纪。他赞叹它的情境和色彩。而我觉得斯科塞斯的《纯真年代》与之相比毫不逊色。他也以一种古典的方式,拍出了情欲的兜兜转转。
整部电影,让我宛如经历一整个人生。纽伦在艾伦和梅之间往复纠葛。艾伦代表他错失的一切。毕究有人猜到而且怜悯过他,而那人居然是他太太。多么的百转千回,不再属于这个世纪的浪漫。一定还有人也从中看到过自己的爱情。我爱古典腔调的旁白:「睽违一年半,他还是经常听见她的名字,他对她的动态时有所闻,但这并未激起任何涟漪,只像听见一个死人的陈年往事。但过去却突然鲜活起来,好像是最近出土的原始洞穴,孩子们带着火把闯入,却看见已作古之人,在墙上盯着你看。」
可是,平静的叙述并不意味没有波澜。电影最后,纽伦更严肃且忧郁。儿子极力想促成他和艾伦会面,他却踟蹰不前。那时的他,年届五十七,没有忧患,亦没有太多光辉。活到这种年纪,人变换不了他的生活。往后没有值得等待的东西,稍不留神,却被往昔吞咽。衰老的症候,让他与消逝的岁月和去而不归的人和解。他又看见灯塔旁没有回头的人,那是他再也无心也无力继续看护的记忆。衰老还是来临了。干净而彻底的遗忘。爱情的迷人,在于它的不可得。
镜头不断摇移,捕捉着变换空间位置的两人。拉近、拉远的距离,仿佛是深情缱绻与淡漠疏离在此消彼长。在为艾伦辞行的聚会上,贵族们不动声色地团结起来,会心而谈。纽伦确信这不过是精心表演的聚会,整个城市都知道他的秘密。但他不理会,傲慢而气短。一个人陷入情网,便会把周围的声音滤出来,且看不见别人看到的。画面里他的脸的特写,泄漏所有失落。斯科塞斯喜欢恋爱中失魂落魄的感觉,他坦言拍摄《纯真年代》时,那种「拉一下手就很心满意足的意境」又回来了。
如果说《纯真年代》干净到极致,那么,《纽约黑帮》则混乱到极致。两者年代相近,那时的纽约仿若世界新生伊始。而今回看,更像是场盛大聚会。敌或友已无区别,空留坟冢。电影有段旁白,能体现这种怅惘:「一切都在鲜血和苦难中诞生。原来,我们伟大的城市也如此。我们在狂热的岁月里经历生与死,我们熟悉的都被彻底毁灭。在往后的日子里,甚至没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斯科塞斯拍摄时,用不少推轨镜头,连接起主角和那个大时代。他或许会想到曾经迷恋过的阿历山德罗·布拉塞蒂的《菲比奥拉》,它们都是都是消亡事物的挽歌。
斯科塞斯就像《纯真年代》中的纽兰和《纽约黑帮》里的阿姆斯特丹·维伦,他像他镜头下每一个固执的人。往日的盛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呈现。等待、期望和回忆,只让一切的热闹更为虚幻,落在沉沉的黑暗中。他们徒劳地望着曾经的岁月,不再能踏入其间。时间让在不在一起失去分别,所有追忆都白费力气,没有长存不衰的东西,没有不别离的聚会。人生亦复如是。《纯真年代》中有段蒙太奇,镜头在屋子里回转,伴随旁白,儿子诞生,女儿出嫁,妻子离世,世界在岁月中粉碎瓦解,形成新的。人,倏然间就老了。
从过去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了它。毋宁可以说:过去,是某种永恒的东西。每天夜晚,有多少双眼睛闭上,就有多少人回到自身的那个宇宙。它如此绵延宽广,甚至没法被装进这个世界。斯科塞斯捕捉、保存住那些没被遗忘的情绪和印象,让时间凝固在影像里,有了新的生命。
他无需担心老去。他的不朽已然足够。
作者| 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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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规则和官方规则的差别是什么?黑道多少还讲点儿义气和道义。而政治必须赶尽杀绝。
马田史高西斯的《爱尔兰人》,是一个黑道版的《阿甘正传》,兼具《美国往事》和《教父》的气质,和他其它电影一样拍的精雕细琢十分考究,更不用说有我最爱的AL Pacino。所以我连着看了两遍,3小时49分钟(最后十几分钟都是字幕),如果你喜欢就不会觉得长,《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比这一部还长,十年来我看了四遍。
《爱尔兰人》是不是史诗可以争议,不能把长的都叫史诗,但它的确是个经典的黑手党电影,经典的悲剧,《爱尔兰人》有两个悲剧核心,其一是友谊和阴谋,弗兰克不得不亲手杀了霍法,其二是他和家人关系的悲剧。
第一出我觉得拍的非常仁慈也非常真实,他从后面砰砰两枪打爆头,霍法大叫一声就倒地身亡,非常干脆,我觉得拍的仁慈是因为并没有让他捂着伤口瞪着眼看向弗兰克再死。即便如此(他杀死他时完全没有看到他正面)他仍然愧疚了后半辈子--以前杀了那么多人,神父问他你没有感觉吗?他说,没有。对他们的家人呢?没有,因为我不认识他们。杀手的第一要义就是对暗杀对象所知越少越好,这样才能单纯的作为一个任务,一宗买卖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及他背后的家庭,亲情友情。但杀霍法是个非常巨大的例外:必须由他动手,如若不然,他会干预,会(忍不住)帮他报仇;他必须亲自动手来撇清和霍法的关系以便在圈儿内继续混下去。
AL Pacino最后的几场戏让我想起《Donnie Brasco》(中奸人),那部戏里AL Pacino是黑社会中层,讲原则,讲道义,但被后来居上啥都不讲的年轻帮派分子排挤,他看中本帮里一个年轻人Jonny Depp,打算扶植他去抗衡,可惜他其实是警察派来的卧底,他发现Depp是卧底,但不忍心伤害他,希望他真的能变成黑道,于是警方端了他们一窝,他必须回帮派承担自己看错人的责任(说清情况后自杀),直到他离开家时仍然很恍惚,仍然为Depp不是黑社会惋惜,在门口玄关,他掏出兜里所有的零钱,把手表取下来放在柜子上,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不发一言,在电视上播放的《动物世界》的背景音里,AL Pacino几个眼神诠释出那种落寞,惋惜,英雄迟暮的感觉,这部戏里也是,出狱后的霍法不愿承认大势已去,也不愿纡尊降贵向他看不起的人低头,最后只有宁折不弯一条路。
在家庭关系这条线上,弗兰克的女儿Peggy在他杀了霍法后就拒绝和他讲话,他说,我女儿Peggy,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哪怕十几年的牢狱,他垂垂老矣,跑去女儿上班的银行排队只为和她说句道歉,她仍然铁心的拒绝。
有意思的是在父亲的“朋友”里,Peggy的爱憎表达非常明确,Russel没有儿女,对她疼爱有加,但她总是冷冰冰的对待这个“伯伯”,因为她从报纸电视上看到这人和父亲一样,是个黑道。虽然没有入罪,但很多罪案和他有关。她天然的喜欢霍法,因为霍法出现在镁光灯下时总是光彩照人,发表精彩的演讲,关注劳工利益,战斗资本主义。
她让我想起黛安基顿演的《教父》里麦克的女友(后来是太太),她希望自己丈夫和黑道撇清关系(麦克读了大学,参了军),起初麦克告诉她其实政客还不如黑道人物,试图让她明白真实世界,但她不能接受。后来麦克答应她去选议员她就欢天喜地的如释重负了--虽然那时她并不知道她将永远失去麦克了。
觉得政治是白,黑道是黑,是人类悲剧的根源之一。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两种都是政治,也都黑。
Netflix上有个二十分钟的访谈,四个八十岁上下的老头儿:马田,AL Pacino,罗伯迪尼路,Pesci,这部电影最大花费在后期制作,在模拟年轻时的戏时,因为他们都不愿意在脸上贴追踪球捕捉表情用电脑合成后期,马田用了另一个方法:增加摄影机的数量,不同角度后期合成(约等于大数据磨皮美图?)。他说第一次和AL Pacino合作,有一场戏是霍法看肯尼迪当选的新闻,越看越气,骂骂咧咧的站起来走了,这种戏是AL的长项,但拍完马田对Pesci说,你去告诉他,站起来的动作有点儿慢了,这个角色这时候是47岁(但AL Pacino 79岁了!),后来他就不再忌讳年龄直接要求了。
马田是个不落窠臼的导演,某些取舍之间甚至是反好莱坞的,例如弗兰克二战时枪毙战俘,几个镜头一带而过,这可以是一出非常重的戏,但轻轻放下了。另外,这出戏看完,对美国的老爷车算是过足瘾了。
今年年初看《爱.死.机器人》时,一集只有20分钟甚至更短的十几分钟,我也非常唏嘘。难道电影业也快要从博客时代沦落到微博时代了么?主流的人们再也没有耐心打点精神,花两三个小时去看一部导演花了两三千小时两三千万甚至更多去制作的传统电影了。
所以这片真的可以说是绝响了,有些人表示看不明白,没看明白的不会多看几遍么?我那么喜欢《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第一遍也没完全看明白。这部我三天里连着看了两遍才把细节搞清楚。
四个老头对谈时,马田上来就伤感的说,如今人们看电影的地方变了(从影院到了Netflix)。人们看电影的地方变了. 变幻才是永恒。不管你怎么缅怀,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漫威粉更能撑起整个电影业,甚至Netflix投资这部电影这件事都挺反讽的。我们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这样的电影还是拍出来了,而马田史高西斯不用像陈寅恪一样吟一句:八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
不出所料,整体气质与Goodfellas和Casino一脉相承:又一部黑帮史诗,3个半小时的片长一点都不觉得拖沓。但对于年近八旬的斯科塞斯来说,有了更多的惆怅和内省。而能再次看到帕西诺、佩西、德尼罗同台飙戏,尤其是在减龄特效的帮助下,简直就是视觉享受
最后实在是,,,太伤感了。终究,我们敌不过时间,这才是最可怕的杀手。其实这是一部老年人心态的黑帮片,相比马丁之前的黑帮作品,少了狠辣,多了些温柔与情义,以及一个时代逝去之后的感伤。片子节奏很慢,入戏更慢,前面各种铺线索,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之后才真正入戏。最后一小时才真正精彩,有犯罪的紧张感,还有最后的感伤。“找我的律师”“他死了”“谁干的”“癌症”。这样的台词,真是笑过之后又难过得想哭。能重看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乔·佩西、哈维·凯特尔等人重聚,已经很难得了。
英雄迟暮,不是他打不动了杀不动了,而是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变了。从前的那些good old days, 有规则,有礼数,他们总相信“做错”的人必受惩罚,强者能去烧弱者的房子,下手狠的人会笑到最后。那时候连黑帮都在经营实业,哪家公司不用心经营股东就会抛售股票。谁知到头来黑帮/公会,那些他们以为会千秋万代的东西一下就土崩瓦解了。只有国家的军队能去科索沃烧房子,他们孜孜以求的权力如指间沙莫名流逝。世界以他们完全不理解的方式飞速变化,原来宇宙里没有规则和意义,唯一公平的、可以理解的事情原来只有衰老和孤独而已。
从听从安吉洛的指示反杀雇主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杀人灭口、炸出租车、运输军火……到最后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的前辈。人们叫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他没有勇气拒绝,也没有能力反抗。美国是一片大海,他就是一艘小船。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任由人们把他推到现在的位置。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前辈。牺牲了家庭,也没有圆满事业。吉米死了,罗素死了,安吉洛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跌跌撞撞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当初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似乎做过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又似乎没有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时间过得太快,以至于昔日家喻户晓的吉米也被人们遗忘。曾经风光显赫也只是历史的过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至少,当他回首此生,见识过世面,经历过风浪。尝遍酸甜苦辣,看尽人生百态。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流畅叙事下已不再是往日的酣畅淋漓,而是愈发浓郁的惆怅感。马丁对“消逝”足够坦诚,一切腥风血雨都抵不过片尾女儿对Frank的质问。原来黑帮最大的敌人,不过是平静的生活本身。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演员们都是戏骨 演技出色 不过虽然用了特效把70岁老人还原年轻了 但是看起来还是岁数很大 有违和感 三个半小时真的应该拆分成两部上映 反正我是有一段坐着睡着了 美国历史对于国内观众来说带入感不强 所以得认真看才能看出名堂 如果以后有空再仔细看一遍 再来改评价吧
十年前,喜欢上了帕西诺,后来看到盗火线,喜欢上了德尼罗。大学里,他们以及丹泽尔华盛顿、罗克罗素等等太多,二十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片子永远给了我最温馨最窝心的记忆,仿佛那才是电影世界,熄灯的宿舍里,抱着mp4,一部接一部的沉迷在里面。现在想来,都是最美好的。老朋友们,再见真好。
老马已经过了创作巅峰期,但仍然用最工匠的精神打造出一部犯罪史诗。帕西诺和德尼罗谁拿影帝都不稀奇。
三个多小时宛如重历《穷街陋巷》《出租车司机》《教父》《美国往事》,开场逡巡长镜梦回《好家伙》+迂回长廊游弋结尾,在折叠的时间褶皱里,“时光赐我青春与死亡”,我们与他们在银幕内外一起走向共同的伟大归属——死亡。索科洛夫说:“挽歌是好的记忆,对过去的眷恋。”将这部多年磨一剑的电影称为黑帮挽歌再合适不过,也是斯科塞斯回望人生的静静凝眸;热血叱咤不再,往事定格在发黄的旧照片里,当敌友俱已归于湮灭,所有秘密的尘埃会盖在爱尔兰人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踩碎手指本该给女儿庇护,却竖起了一道高墙。戴上戒指没成为权力霸主,倒成了它一生囚徒。若不是当初发动机坏掉,怎么会变成飞鸟去试探天空的高度。倘若没打赢那场官司,如何会变成死鱼在汽车里散发恶臭。我们以为在改写时代,浑然不觉在给自己掘墓。历史终会将我们忘记,但我始终记得心里的那道门缝。
拿到1.59亿USD预算不拍漫画超级英雄,而是找来一帮样貌身材都走样老人家,用最老派的讲故事方式,拍一部三个半小时污言秽语打打杀杀的黑帮年代戏,传到网上播……当今世上,得此老马丁一人了吧!
看完老马的《爱尔兰人》了,怎么说呢,他这是用《纯真年代》的方式拍了一部《教父》啊!让这群老家伙们可以借助减龄技术再次返老还童,重回那个逝去的黄金年代,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三个半小时的电影,全程配着旁白,用意识流的叙事讲一个如此长时间跨度的故事,浓缩进一个老家伙的一生,这样的故事也只有这群老家伙们做出来才这么史诗这么可信吧。Netflix愿意花这么多钱,投一部这样的电影,也算是这个时代给影迷的馈赠吧,搁在传统的好莱坞制片公司,这很难想象吧。《爱尔兰人》不同于任何一部当下的艺术电影,它是一部马丁·斯科塞斯电影!
分三四次才看完这部三个多小时长的电影巨作,好精彩的美国六十年代黑帮历史题材电影!拍得好,演得好,导得好! 导演、演员们和我一样,都是上世纪40年代出生的人,经历过相同的二战之后之世界历史风云。本片重笔浓彩地把他们-美国40后一代-经历过的精彩历史时代,用艺术笔法再现出来;为后人留下了生动、形象、史诗式的记忆。这是任何一代电影人的责任和功绩。老马丁、德尼罗、帕西诺干得好,在专业技法和情怀境界上让人五体投地!反观我们自己这一二代,有多少作品对得起中国的时代和后人呢?!唉,只有长长地一声叹息。
“减龄”技术掩盖不了肢体表演的迟缓衰老,如同老马借“穷街陋巷”的衣钵“返老还童”重回街头传说的血雨腥风,却将更多思绪停留在了“渐渐死去”的时间洪流里。消失的霍法不再是谜,与之伴随的帮派斗争的上层建筑却永远成为了历史的阿茨海默,阶级友情的坚固纽带是面包与葡萄汁,而黄金利益的忠奸博弈是那么言不由衷。命运兜兜转转,当“好家伙”成为了“老家伙”,还未曾与沉淀下的岁月握手就已形单影只,忏悔的记忆,伤痕的幽魂,从留开的门缝涌入,模糊了弥留之际的恐惧和孤独。百叶窗后的光晕与战友都燃烧殆尽,长别离的终了是一场重温旧梦的大眠,老马将手中的枪扔进湖底,为这些新好莱坞的枭雄好汉们立了一座碑。
阿尔帕西诺老了这件事情,让我一下子就有点想哭。
nyff全球首映。Al Pacino和De Nero是国宝。
少了《好家伙》和《赌场风云》的肆意癫狂,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和人到老年的苍凉。他们都老了,and that’s okay
于公于私,也不知道今年为什么如此的怀旧,在《好莱坞往事》中看到了惊鸿一瞥的帕西诺,在《小丑》中看到了婉若游龙的德尼罗,距离最近一次他们同框应该是11年前的《正当杀戮》,距离他们最近一次合作的小高峰也是24年前的《盗火线》,距离他们“有缘相念不相见”,最最经典的《教父2》都已是45年。有生之年,当然还奢求再次,多次看到好莱坞方法派代表的联袂,但岁月不饶人。可能,我们告别了一个又一个荣光的时代,却看不到一点点未来的曙光。索性,开启怀念吧~
啊啊啊!马丁斯科塞斯阿尔帕西诺罗伯特德尼罗跟我就相距十米不到啊!!阿尔帕西诺宝刀未老,依旧是二十年前的那副神韵,罗伯特德尼罗在影片中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眼袋松松一时让人不大习惯。想了想,一个学电影的人能跟教父相距不到十米,这辈子也值了!哎我怎么老是有这种没出息的想法。整个影片真的是属于那种回馈几十年迷影铁粉的一份大礼!所有你想看到的华丽调度和宏大场面,有起有伏的历史悬念与黑色幽默,还有影帝们返老还童般风韵犹存的卖力表演,都会让你从头到尾一眼不眨狼吞虎咽吃饱喝足。
吉米霍法,一个脚踩黑白两道、一手遮天到锒铛入狱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传奇的一个故事其实还真不是这部三个半小时史诗电影的重点,虽然我看完之后对此人兴趣大增,马上搜出许多八卦阅读。片子主角是德尼罗演的这个“中间人冷酷杀手”的角色,在黑帮盛行的年代,这样一个从不多问、感情冷漠、杀人利索的人,当然最吃得开,但黑帮道义的目的是什么?忠诚一生只落下最孤独的结局。斯科塞斯拍了那么多黑帮片,这部算是最不热血、最怀疑人生的一部,一种老去之后的凄凉和无奈令人唏嘘。电影出人意料地十分幽默,整体虽然是沉重的冷色调(摄影和场景设计相得益彰),但总体不显闷。另外还有什么比三个影帝再次同台献技更让人激动的呢?帕西诺是火一般的爆裂,德尼罗是化骨绵掌般的逐渐深入,乔佩西则是定海神针一般永远都是一场戏的主宰。都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