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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眼看着2020年的进度条已经用完1/4,整个华语影坛却依然处于彻底停摆状态。同比去年这个时候,春节档《流浪地球》已成爆款,《过春天》和《地久天长》前后上映,《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定档清明;后来,这些电影也都成了不少影迷心目中的2019年度十佳。
我们今天要聊的这一部,同样是诞生于2019年的华语片,陈哲艺导演的《热带雨》。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内观众看到这部电影,它也顺势成了影迷们近期热议的话题。
继长片处女作《爸妈不在家》囊获金马奖最佳影片后,陈哲艺潜心蛰伏了六年,才终于不动声色地孕育出他的第二部电影长片《热带雨》。难得的是,依然不失水准,甚至比前作更为成熟有力;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金马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影片《热带雨》的故事发生在导演的家乡新加坡。正值雨季的新加坡,几乎每天都会有大雨倾盆的时刻;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季节,身为中学国文老师的女主人公,生活上也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几场“雨水”的冲刷。
与丈夫的关系因为久久不得子而愈发疏冷、每天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学生对国文课的不屑一顾,以及她跟一位男学生的暧昧关系……所有这些,陪同雨季的到来,让女主人公的心里也随之越发潮湿。
有人将《热带雨》定义为“师生恋电影”,自然也情有可原。即便我们都心知肚明,这部电影所呈现的议题远远不止师生恋这么简单;但纵观影史,那些真正经典的所谓“师生恋电影”,也绝对不是仅以此为噱头,比如《钢琴教师》《丑闻笔记》《白色婚礼》《教室别恋》等等。
而在陈哲艺导演心目中,《热带雨》这部电影更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正如他所言,他“并不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这一切,都是人物自身的生存状态,最终牵引出这样一段情愫,他唯有“跟随人物”去往那里。
独家专访《热带雨》导演陈哲艺
采 访 | 看 死 君
看死君:导演好,您曾凭借《爸妈不在家》获得戛纳金摄影机奖、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等殊荣,可以说是一鸣惊人。而《热带雨》作为您的第二部长片,在创作心态和创作条件上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陈哲艺:其实没有,我觉得对自己还是有同样一个要求,如果心态真有改变的话,我可能不会等那么久才拍另外一部。
其实《热带雨》这部电影的筹备,我光剧本就写了三年,比我写《爸妈不在家》要更久。当初《爸妈不在家》写了两年,而这个写了三年。然后就是找演员,找景,筹备,其实也花了很多时间。你想,跟前一部相隔了六年。
所以我觉得,我不是因为得奖,然后有了什么包袱,反而是我对自己作品的一种要求。而我对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我是不是能对得起电影中的人物,电影中的故事。
而且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知道,电影这个东西它会永远缠着你的。你在拍完电影之后,它不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它会永远被收录在DVD、电视机或者网络平台上,甚至你坐飞机的时候都有可能会看到。
因此,我在创作一部电影的时候,我必须要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才行。等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依然相信当年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做到最好的。
看死君:国内观众对《热带雨》的反响非常好,这在您自己的预期之内吗?
陈哲艺:完全没有,完全是预期之外。我们这部电影是在多伦多电影节全球首映,在站台单元竞赛;然后去了温哥华电影节;而第三站是在伦敦电影节展开欧洲首映。但这些都是西方国家,面向的都是西方观众。
直到平遥电影节的亚洲首映,才终于真正面对纯华语观众;他也不是说日本观众、韩国观众,就是纯华语观众。我那个时候非常期待也非常担心,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反响。
这种感觉就跟我之前拍《爸妈不在家》一样,我会担心,它是不是一个非常新加坡的故事,然后国外的华人是不是会有一种同样的共鸣或情感,他们会看得懂我的电影吗?
而且《热带雨》这部电影,其实我自己觉得比我之前的作品要沉稳、成熟很多;但也比之前有更多留白,更多潜台词。所以我很担心,观众会不会看得懂。
我发现现在国内很多电影,都已经完全没有留白了,完全是直白到底。我就在想,现在的观众是不是已经被养到完全不会动脑筋了,根本不愿意去思考。
看死君:您为什么会选择“师生恋”这样一个主题呢?
陈哲艺:我觉得师生恋是其次,一开始最让我着迷的是女主角阿玲这个角色。我想要写的是,一个快到40岁的遭遇中年危机的这样一个女人。不管是在婚姻、家庭还是事业上,她都似乎遇到一种瓶颈。她要怎么去重新定义自己,怎么去重新找回自己,怎么继续走往下的路。
我其实是因为对这样一个人非常着迷,而不是说我要写一个师生恋的故事。我花费很多的时间去了解、去沉浸在这个角色里面,就是跟着她走,然后她带我去那里。
你看阿玲这个角色,她白天教课、辅导、改作业,傍晚回家做饭、照顾老人,然后又要改作业。同时,她还在做一些受孕的医疗,需要打针、吃药、复诊。这个人几乎是完全没有社交生活的。她不像我们很多人,周末会去看电影、会去约会。
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生命已经有那么多的创伤、失落和寂寞;她如果需要温暖,需要有人给他一些关怀,这个人会在哪里出现。他不可能在家里出现,除非是一个鬼魂。
所以他必须是在学校,那只有两个可能性嘛。一是同事,是另外一个老师;二就是一个学生。所以这并不是说,我就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
我是跟随人物带着我走,然后看她会带我去哪里。但我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其实也并不是纯师生恋,甚至完全不是纯爱情。只是两个寂寥的人,在那个时候都非常需要关怀和温暖。我们每个人其实都需要一种温度,一种陪伴。
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小孩,而学生伟伦是不是他想要照顾的小孩呢?或者说,因为她的老公是跟她完全疏离的,常常都是见不到人,那么伟伦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替代品呢?
至于伟伦,由于父母长期在国外,对他而言,老师阿玲到底是不是他青春期的爱情或初恋,还是一个取代妈妈的人物呢?所以,我想探讨的人物关系其实很复杂,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死君:男女主角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母子,这次则是饰演一对关系不太寻常的师生。这对于他们的表演以及您在执导上有没有一些挑战?
陈哲艺:我对所有的演员,特别是他们两个,在《热带雨》这部电影里比之前在《爸妈不在家》中要更加苛刻。你可以通过电影看到,这次的表演要比《爸妈不在家》细致很多很多。
回想他们上一次跟我合作还是六年前。这六年来,雁雁也有跟很多其他导演合作;而家乐这几年听说参演了一部电视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表演。
对他们来说,这次在《热带雨》中的表演其实非常辛苦。特别是雁雁的角色,非常不好演。至于家乐,他会直接跟我说,你为什么要我喜欢一个老女人,我本身是不会喜欢老女人的。但是我叫他做什么,他还是会做。他一旦沉浸在角色里,就可以完全没有包袱地去往前推进。
我觉得确实有一些尴尬的地方,特别是因为《爸妈不在家》的包袱。家乐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才11岁,他那时从彩排开始就一直管雁雁以及饰演父亲的陈天文,叫“爸爸和妈妈”,到现在都还是这样。
他每次看到雁雁都叫妈妈,因为已经习惯了,而且那个关系并没有随着拍摄完而结束。当年电影很成功,我就带着演员去了世界各地。对于一个11岁的小朋友来说,就很好玩儿,可以出国到处跑,而雁雁真的感觉像是一个妈妈那样的人物。
所以我们在拍摄《热带雨》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许家乐,不要在现场再让我听到一句妈妈,因为对我来说太别扭了。后来有一天,我记得是在收工之后,当雁雁摘掉假发准备回家的时候,家乐就追上去说,我可以叫你妈妈了吗?
因为之前的电影而有了这个包袱,其实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他们虽然是我的演员,但好像已经亲到就像家人一样,我要喊就喊、要骂就骂、要疼就疼、要爱就爱,这个关系蛮特别的。
看死君:影片用了不少笔墨展现文化方面的冲突,而女主角正是教中文的。您能否谈一下目前“中文”在新加坡的处境吗?
陈哲艺:中文,是我这几年蛮关注、而且蛮担心的问题。新加坡现在的年轻一辈,甚至我的一些朋友,现在很多已经完全无法用中文表达自己了,因为已经很少讲中文。
像家乐这样十五六岁的学生,甚至小学生,你会发现他们是完全抗拒或者不懂得说中文的,中文能力非常差。你跟他讲一句中文,他会回你一句英文,这就是一个当下的现状。甚至很多爷爷奶奶,为了要跟孙子孙女沟通,就不得不开始背英文单词。因为孙子孙女都不会讲中文,所以我觉得蛮悲惨的。
华人不会讲中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完全不明白的,而且我对这个事情非常关注。但我并不觉得以后会变得更好,或许只会变得更糟。我跟我太太住在英国伦敦,但我会提出要求,我们在家里只讲中文。
我现在有了小孩,我知道他会在英国长大,不可能有讲中文的环境。如果我们不跟他讲中文的话,他长大之后应该是不会讲中文的。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法期望他会写中文,因为你在英国没可能学会写中文,因为环境所致。
而新加坡真的很糟糕,因为他是一个华人居多的社会,七成都是华人,但长期都是用英语交谈、对话,包括做行政文书、工作、Email几乎都是用英文。所以,其实电影里面很多涉及到的文化冲突,都是我这几年通过观察新加坡的家庭和社会,所积累的一些想法与感触。
看死君:这部电影延续了您上一部的主题,家庭、情感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您是如何捕捉这些微妙的关系的呢?
陈哲艺:我是一个非常细致、非常敏感的人,而且我去到哪里都会观察人,不管是他们的谈吐,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的穿着,还是开什么车,涂什么口红,这些都会观察。
所以很多时候,我在造型和美术上都会讲得很细。比如他们做完造型后,我会跟他们说,如果你赚那么多钱,你住这个房子,你会戴这样的手表吗?我会对这些细节非常讲究,让人物丰满起来。我拍电影,其实拍的不是剧情,我拍的是人物。
看死君:能否谈一下“榴莲”在电影中的隐喻?
陈哲艺:榴莲就是这个电影里面的禁果,而且我自己很爱吃榴莲。我是东南亚长大的小孩,在东南亚榴莲是“水果之王”。对很多人来说,榴莲真的非常非常臭,味道很重。
而且,其实榴莲也刻划着新加坡跟马来西亚的关系。因为新加坡是没有农业的,新加坡所有的榴莲都是马来西亚进口的。在电影里,老师阿玲的弟弟就是榴莲的供应商。
所以,我在拍课室吃榴莲的那场戏时,我基本上就是把榴莲当成一个禁果在拍,然后想要把它的味道拍出来。我希望这个味道是有被拍出来的。
看死君:影片结尾女主角怀孕了,这是不是给她的一个希冀?
陈哲艺:是的,因为不然这部电影就太黑暗了。你看电影里不是有一个梦境嘛,在梦境里她拥有一个宝宝。这是第一次我们看到阿玲有那么灿烂的一个微笑。你盼了那么久的事情,你到最后都不给她,那就太残忍了。但我并不是一个撒狗血的导演,所以后面还是有一个留白。
看死君:您的下一部电影会拍什么题材呢?我记得你说《热带雨》是“成长三部曲”的第二部。
陈哲艺:完全还没写,但是有一些想法,我也跟家乐有讨论过,但是他有点不愿意。我第一部电影拍的是他上小学,第二部电影拍的是他上中学,那么第三部……因为新加坡需要义务服兵役,都要去当兵两年,有些是18-20岁,有些是19-21岁,我自己也当过两年兵。
许家乐有一天就跟我说,他要去当兵了,要被关起来当两年兵。于是,我就想要拍一个当兵的故事。但是第一部电影,他爱上的是女佣;第二部电影,他爱上的是老师;那么你可以幻想一下,第三部电影他会爱上谁。
看死君:最后想问你,现在新加坡电影产业是怎样一种状态?
陈哲艺:我觉得蛮悲哀的,有才华的导演很多,但是没有观众支持。我觉得政府还是挺支持,但私人的一些投资很难找。所以我还在考虑,我要不要拍我的第三部。
看死君:一定要拍,我们超期待的。
采访| 看死君;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
(涉及轻微剧情泄露
可能会影响观看)
2013年,陈哲艺凭《爸妈不在家》一片,在戛纳大红,金马大紫。六年之后,这个出生于1984年的新加坡导演,沿用前作的演员杨雁雁和许家乐,拍摄了《热带雨》。
故事依然发生狮城,关于一个华文女老师和她的男学生。事实上,《热带雨》是又一版“爸妈不在家”。只不过,许家乐长大了,杨雁雁变年轻了。他们从一种亲密关系,转化为另一种亲密关系。
《热带雨》的情欲禁忌,放置在三大节艺术片中,算不上多大事,但却足以把大陆观众看到哗然。即便在平遥放映,它也被迫删减了一分钟。回溯这类华语电影的禁忌源头,最近可考的,大约是贾樟柯《山河故人》的董子健和张艾嘉。一个是说英文的到乐,一个教英文的老师米娅。他们有一段情。不过,大陆版同样删到事后烟都抽不好,许多人都不记得有这么一桩案。我印象深,是因为《山河故人》的三段故事,我最喜欢这一段。
再往前,类似猝不及防的跨年龄组合,可以算上李安的《饮食男女》,以及《饮食男女》的源头,桑弧的《哀乐中年》。石挥在里面的角色,也是个老师(小学校长)。想来想去,是这一职业,最适合充当渡人渡己的电影角色。 《热带雨》围绕生、死和活着而展开。女主阿玲是“求生不得”,公公瘫痪在床,待死而不能。阿玲要应付学校的教书事务,又要帮忙照顾公公的日常起居,身心疲惫。先生冷漠不理解的消极态度,更让他们的婚姻,处在一潭死水无波澜的状态。如此一来,阿玲精神负荷过大,就连面对活着这件事,都感受不到太多生命快感。
阿玲的角色,被设置为马来西亚华人。她从大马嫁到新加坡,但还没有入籍,是中产之家。她不时跟家人联系,卖水果的弟弟也经常捎口信来看望她。单从这处开始,你就会发现,陈哲艺埋下了考据索隐的机关。从大处落笔,阿玲的人物存在,她所担任的华文老师教职,完全可以引到历史上,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联邦独立。如果你认为这是过度解读,那么,华文与英语的并置冲突,电视机里的马来西亚局势新闻。不难发现,新加坡与马来西亚,是有意被并置的两个对象。阿玲每天生活两点一线,即便开车上路,还是置身在水泥建筑和花园城市的都市生活,还有那吞噬人的热带雨。而最后一掠而过的大马乡野风貌,那里阳光明媚。不少人可能会想得更远,把华文和华人,包括模糊、无法达成的母亲身份,与更遥远的唐山中华联系在一起。这是后话了。 在阿玲一次次留意时间,注视雨刮的生活节奏中,仿佛一天不是 24 小时,而是 86400 秒。陈哲艺用寥寥几笔,塑料袋之类的意象,不由分说的豪雨,路边停车的打针注射,说出了文明社会和无望婚姻的隐疾。夫家几位家庭成员之间,貌合神离,从满月和丧事两处,即可窥见。
搭好这个人物的生活空间,观众才能如何正视另一段感情是如何幽暗滋生,疯狂蔓长,像红色墨水那样,在纸卷上打出一个鲜明印记。阿玲是否无爱可诉,找不到别的,更合适的对象。家庭婚姻生活的失败,似乎令她更执着于把学生的华文教好。
她的个性,就是较劲,不放过一线机会。如此一来,出现在她视线之内的男性,先生不见影,公公不得动弹。能说会笑,能跑会跳的,就只有学生郭伟伦。 剧情故事就不多说了。陈哲艺设置电视机里,播放胡金铨的武侠动作片《侠女》,这与现实中阿玲推着轮椅,带公公去看伟伦的长拳比赛,做了呼应。师生二人在补习授课过程中,不断走近对方的错位设置。比如两个人大啖榴莲,吮手指的美味画面,你说没有暗示点什么,那也太不敏感了。更有电梯处,另一位女老师的颜色,乃至提“钢琴教师”,都在指点观众,暗示后面要发生的故事(正如一次次停车也暗示了报废事故的到来)。
陈哲艺的电影致敬可能但不局限于:二人在校园吵架时,有一支铜管乐队,从二人之间穿过。此处,是呼应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结尾回大马,家中无人,母亲就好像女儿刚放学回来那样,回头答话,宛如侯孝贤时刻的复盘重现。华语影迷不喜欢,几乎不太可能。
《热带雨》也会引发一些争执。有些影迷义正言辞地说,那是犯罪,不要模仿。事实上,从法律道德层面,现实中对待这一类事件,会是校长的操作处理,即老师可能是过错方。 苛责师生之间,电影所采取的温柔理想化处理。那意思岂不是,对于待死的婚姻家庭,大家只能默默忍受。排卵针不断针刺之下,只是一个女人的人生转机与生命希望。大陆表现师生关系的电影,大多严防死守,不可越线。其中也有一些男老师与女学生的题材,大多是春心萌动,无疾而终。现实中,有过喜欢或暗恋女老师的男学生,十有三四。你把《热带雨》,看做是炽热翻版的《男人四十》,就简直不会感到太多意外。
有趣的是,当伟伦在雨中草地上,喊出像爱情偶像剧般,夹杂Singlish的台词。他好像真的把阿玲,当做了恋爱对象,遭遇第一次失恋。苦于无法用生育维系婚姻的阿玲,被丈夫冷落,遭家庭压迫,似乎忘记了女人本还有欲望与快乐一说。
这不该发生的爱,这总是不请自来的热带雨。 这些年,网络上的电影评价有很糟糕的趋势。不少人选择从道德观念,去抨击一部电影。比如这部电影讲出轨婚外情,那部片子是杀人狂魔。这些都是大毒草,无法接受,得彻底斩除。
看电影这种事,即便不说要你去看更大世界,接触不一样的思想,也是让一个人的思想,变得更加平和、包容。我们了解人类还有那么多悲欢,光明之外,还有阴暗,以及它们之间,晦暗不明的地方。那里有时候阳光普照,有时候会大雨倾盆。
人在许多时候,不免以为整个世界是以自己为中心,围绕自己,自己的舒适区,集体或国家在转动。当你换一个角度和位置去看,你会发现,作为无穷大的世界,作为一个个体组成的人类,它们很可能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
这才是电影一次次告诉我们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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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中年》 桑弧《饮食男女》 李安《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杨德昌《男人四十》 许鞍华《钢琴教师》 迈克尔·哈内克《爸妈不在家》 陈哲艺《山河故人》 贾樟柯《将来的事》 米娅·汉森-洛夫
导筒系列专访 导演陈哲艺
10月16日,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荣誉之夜”在小城之春影厅举办,各大奖项出炉,新加坡导演陈哲艺的第二部长片《热带雨》获得三项大奖,其中《热带雨》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迷影选择荣誉,杨雁雁获得最佳女演员奖。
【导筒】带来《热带雨》导演陈哲艺专访,走进这位曾经横空出世,如今沉稳回归的新加坡影坛领军人物。
影片简介
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的中文老师阿玲(杨雁雁饰)结婚数年仍无法生育,与丈夫(李铭顺饰)的关系日趋冷淡。新加坡教育体制对中文课缺乏重视,让她在事业上更感沮丧。南国雨季,玲和自己学生(许家乐饰)氤氲出一段特殊的感情。人工受孕失败、瘫痪在床的公公(杨世斌饰)突然去世,面对家庭变故,几经波折,阿玲终得以重见⾃⼰。
导演简介
陈哲艺,1984年4月18日出生于新加坡,新加坡导演、编剧、制作人,毕业于英国皇家电影学院。2005年,执导个人首部短片《G-23》,该片入选戛纳电影节“世界电影展映”项目。2007年,自编自导短片《阿嬷》,该片获得第6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电影基石和短片单元-最佳短片特别提及奖。2011年,执导剧情短片《回家过年》。2013年,自编自导家庭电影《爸妈不在家》,该片获得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摄影机奖 。2019年,执导第二部长片《热带雨》,入围多伦多,平遥等众多影展。 导演自述
对于女性课题,我一直都有浓厚的兴趣。第一部长片《爸妈不在家》琢磨的是母亲职责与哺育本能。《热带雨》则是延续探讨女性在社会中身份认同的课题。
一个将近40岁、渴望拥有自己孩子的女性形象潜入了我的脑海。在剧本中,我将她描绘为"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自然散发一种母爱,但并不是一位母亲“。令我着迷的这个人物,正失落于现代职业女性与家庭贤良淑德的双重压力之下。
于我而言,《热带雨》就像是一位女性的精致画像,描绘了一位在事业和婚姻上都不被认可的女性如何在路途中发现自己、定义自己。主人公玲不是宿命的受害者,面对这场"战役“,她带着尊严,优雅地展现了沉默有力的韧性。
过去几年里,这个案子与我的私人生活也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和我的太太,恰好在很努力地建立我们的"家庭”。这种迫切想拥有孩子的切身经历,也洗练了我完成这部作品的决心。
陈哲艺在平遥电影展
采访正文
导筒:主角阿玲在影片中多次在汽车上给自己腹部注射药物,这是用来提高怀孕几率的吗?
陈哲艺:她打的是荷尔蒙,这样才会排卵。一个女生平均每28天排一次卵,如果一直打针就会像打激素一样,打荷尔蒙那个时候就可以排卵。有些女生3、4个,有些女生甚至10个卵,这样你才可以动手术把这些卵取起来。那个手术基本上是把卵取出然后才可以受精,也就是人工受精。
《热带雨》剧照
导筒:影片中有很多反复出现的元素,其中榴莲在其中有什么具体的用意?
陈哲艺:榴莲是我很爱吃的水果,它也是一个在东南亚很有象征性的水果。在东南亚我们把榴莲封为水果之王,新加坡本身是没有农业的,所以新加坡所有的榴莲都是从马来西亚进口,阿玲的弟弟也算是一个榴莲的供应商,所以每天都会从马来西亚去摘一大批榴莲来新加坡。如果你细心去看某几场戏的话,榴莲是我这部电影里面的“禁果”,而且它非常的特别,很多刺,很多人觉得它臭气熏天,但我觉得它香味扑鼻。我还记得我跟摄影师说:“我们要通过这几个镜头把榴莲的味道拍出来。”
《热带雨》剧照
导筒:阿玲母亲给阿玲带的某种符,在新加坡普遍存在吗?
陈哲艺:这是求子符或叫平安符。这很普遍,我觉得很多人都会去寺庙。有的时候我的一些朋友也会送我,不管去日本或者去台湾,他们都会去买个平安符。
导筒:是在华人群体?
陈哲艺:是华人群体,这个符通常是道教的一种符。我老妈上周还连夜从新加坡坐了车去了马来西亚,跟她一堆亲戚朋友去寺庙求平安。去一个大老远的地方去拜拜,去上香,就因为那个庙很灵。我不知道中国大陆是怎样,其实很多海外华人还是挺迷信的。我从小只要考试前我就会去观音庙拜拜;上香,临时抱佛脚。
《热带雨》平遥首映现场
导筒:雨是片中贯穿全片的重要元素,有些大雨还起到了过渡或者渲染剧情的作用,新加坡的雨季相比其他国家会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
陈哲艺:我在一开始构思写的时候就想要把雨季当为背景。尽管雨不好拍,但是雨拍起来非常地诗意,非常有电影感。而且它不只是一个视觉的东西,雨滴答滴答是有一种味道在里头。我觉得下雨这个东西是非常适合来形容阿玲情感的世界。我记得我在创作完剧本之后也有跟我的团队和音效师说:“我这部电影是不想要用任何的配乐。”当然我有用一些指定的一些歌剧、流行乐之类的,但我不想要用配乐,因为我觉得那太煽情了。
我跟音效师说:“我们怎么用雨来弄成一种交响曲。”所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做这个。我觉得电影视听是一个很特别的事情。因为画面上有时候雨量可能没有很大,但是只要我把它加大之后,你会觉得其实下的雨比你想象中还大。所以我们用画面加上声音去把她的情绪带出来。公公过世的时候的那场戏,我也不用拍一个阿玲哭泣的特写、我拉着她的背,但是其实雨声已经给了我很多情绪。
《热带雨》剧照
导筒:片中的雨都是实拍吗?
陈哲艺:看到所有的雨都是我们造的。我跟很多后期公司都开过会,包括在新加坡,在马来西亚,在亚洲,甚至在欧洲。讨论过在欧洲有没有可能用特效做,但是第一很贵,第二用特效用CG做的雨它不真实。我的片子太写实了,如果你用那种很假的电脑特效做出来的雨,我觉得这会让人跳出来。所以后来跟美术部讨论了很久,做了很多很多测试,花了很多钱跟资源。所以大家看的一些很简单的镜头,其实在周边放的雨架是非常非常的多。
《热带雨》片场照
《热带雨》片场照
导筒:片中一些电视画面和新闻会提到马来西亚的事件,新加坡与马来西亚的关系目前是怎样的?
陈哲艺:这个片子有在探讨很多东西。新加坡人和马来西亚人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看到更多的层次,会更多的感触。因为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之间有着非常复杂的关系。我们之前是同一个国家,都属于英国的殖民地。然后60年代早期就独立了,那个时候我们不叫马来西亚,叫马来亚。但是新加坡因为跟马来西亚政府本身就有一些争议。曾经也是因为华人问题,因为新加坡华人居多,占到70%,马来西亚它的大陆本身是马来人居多,大概7、8成。所以那个时候新加坡为什么会分开来,因为他们想要有新的法律。让马来人有特权,不管是工作或者上大学,马来人都是有优势的,华人是没有的。
《热带雨》剧照
新加坡因为华人居多,所以那时候新加坡本地的政府不能接受。所以后来1965年我们就隔出来,但是后来新加坡非常的发达、蓬勃,非常繁荣。马来西亚还在发展中,也有一些它经济上的一些问题,贪污,治安的问题。所以很多时候马来西亚人,包括我自己的制片也会南下来新加坡工作。因为有更多就业机会,有更高的薪水等等。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想说:“你在新加坡当然是拿新加坡的护照啊。”但是我发现很多马来西亚人都不会放弃他们的身份。
陈哲艺
回到我自己对新马关系的一些看法,很多时候我去马来西亚,虽然会听到他们政治上、治安上、社会上都会有很多问题,但是每次回到马来西亚,我都能感受一种温暖跟人情味,是在现在新加坡这样冷漠的城市无法感受到的。所以这个东西如果你是新加坡人或者是马来西亚人你会更加有共鸣。
导筒:片子里公公的形象非常成功,阿玲对公公的照顾,可以帮助观众非常快地进入到这样一个家庭,进入到阿玲的角色当中,公公的角色有真实的生活来源吗?
陈哲艺:我小时候爷爷和外公都不在了,而且我们家老人也没有中风和瘫痪的状况。但是因为新加坡是一个人口老龄化的社会。常常会看到菲佣或者是保姆推着老人在街上走。大家都会看到这个东西,只是没有人去捕抓,也没有人去讨论。所以我把这个东西写进去了。很多时候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我看到,别人没有听到的东西我听到,别人没有感受到的东西我感受到。我希望我的电影像面镜子,让大家看到之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避开不看、不想去看的东西。
导筒:这一次《热带雨》的主演延续了之前的许家乐和杨雁雁,家乐的变化非常大,世界范围内很多名导都会围绕一个孩子拍时间跨度很长的作品,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陈哲艺:很难说,这个电影之前就没有想要用许家乐。我花了8个月的时间到处找一个新面孔,然后一直没找到。后来才叫家乐进来,最后看到他就觉得很亮眼。他真的很有天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学业也不好,但是他表演就非常地自然。我拍完《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想说我想要拍一个三部曲,就真的让我写出了第二部,然后就真的让我用了许家乐。
陈哲艺与许家乐
所以我拍了他的童年,他的小学生活,他的中学生活。我感觉我应该完成“成长三部曲”。我有跟他讨论过我的一些想法。
导筒:这种师生恋的题材在大陆这种题材因为比较敏感所以很少能看见,在新加坡的语境或者东南亚的环境下,这种题材的探讨和看待角度是否和中国大陆是一样?
陈哲艺:我觉得新加坡也是一个非常保守的社会。虽然片子也可以在新加坡放映。因为我们有分级制,它的级别蛮高的。但是新加坡现在放映,看到的一些媒体朋友有被吓到,他们就会说普罗大众看到的时候可能会有很多意见,新加坡非常保守,我妈本身就很保守。我觉得我妈看到也很可能会吓死。她搞不好就骂我一顿。
《热带雨》剧照
我2008年在柏林影展有一部短片入围竞赛,我拍的是两位中学生第一次的性发现。我妈当时就骂了一顿,她现在才从新加坡一些报纸上的报道,可能大概知道我这个片子是师生恋的题材,但她可能不知道说它会有一些裸露的片段。大家其实在媒体报道上常常会读到这样一些新闻,会发觉报道上永远会妖魔化老师,就说女老师发简讯勾引他,然后带他回家上酒店之类的。最后不只是被学校开除,然后会判刑、坐牢等等。但是我通常会以更人性的角度去看待我的人物,我也不会带着道德的包袱去看待我的人物。
你问我说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自己本身是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周边的人除了我看的报纸之外也没有这样的经历。不过在国外放映之后,会有观众跟我说,我拍出了他真实的故事。
导筒:之前您有比较多的短片创作,也曾在戛纳获奖,这些作品对长片的创作会有怎样的作用?
陈哲艺:我拍了很多短片,可能有十部吧。中国如果有合适的短片影展可以放映我的短片。这次来平遥,其实之前在戛纳电影节拿奖,贾樟柯导演是评审主席。在柏林展竞赛,也去鹿特丹,也去釜山、伦敦电影节等。
陈哲艺
我拍了十年短片,它其实是我的基本功。我记得6年前去金马奖的时候,我的片子拿了4个奖,李安导演过来跟我聊天,他看着我就说:“你才29岁,你拍这部电影才28岁,你这些功夫是哪里学的?”他跟我说他拍第一部电影他已经35岁了,他就说不可能。我说:“我已经拍了10年短片了。”其实这个功底真的是拍短片学起来的,而且我觉得很重要。不管是怎么拍,怎么讲戏,不管是场面调度,摄影机放哪里。这个东西就是从拍很多短片中慢慢培养出来的。
我现在也有监制一些新导演的片子,也有开始做制作,我也想要做工作室,我都会跟他们说:“干嘛那么急。”拍一部好的处女作,拍一部好的电影,之后的资源和机会就会有的。而且我不急,因为我拍短片的时候很穷,但我拍短片还算幸运,因为我拍的短片都有拿奖。我19岁在电影学院拍的一个毕业作,在那个时候放映的过程中,在70个电影节拿了大概7个奖。我就拿着奖金拍了第二部,有时候就会把积蓄都掏空了。然后很穷,穷到没钱回家,我是走路回家的,那时候穷成这样。但是我也不急,反正穷也穷这么久了,多一两年也没差吧。
陈哲艺模仿王家卫的短片《G-23》 (2005)
我有我的坚持,我有我的原则。我也有我对自己的要求。但是我觉得短片对我的磨炼很重要,反而我觉得长片很难拍,短片很容易。其实如果有学校叫我教课,我都会教短片拍摄。我偶尔会去香港教书,都会教这个东西。不难,因为我拍的太多了。我基本上可以今天写个短片剧本,可能两周后拍完。应该还是不会太差的作品。但是拍长片就太难了。
我觉得拍短片有点像跑一百米的田径赛,拍长片就像一个马拉松。很多是你拍到第15天、20天,你自己都已经乱掉了。你不翻剧本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前那场戏到底情绪是铺到哪里。但是拍短片就会很清楚,因为你拍了4天、5天。你所有的镜头都在脑海里,你所有需要知道的东西都非常的清楚,怎么去剪也非常清楚。拍长片我还在学习,而且永远是学不完的。
陈哲艺在平遥领奖
导筒:在摄影风格的选择上,之前的短片和现在的长片会有延续吗?
陈哲艺:完全不一样。我第一部短片现在我觉得好做作,我都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去那么多影展。因为我很早的时候就去念电影学,我17岁的时候就念了3年电影。我第一部短片是我的毕业作。那个时候超级崇拜王家卫,所以不管是美学、手法、场面调度、一堆旁白还有广东话,完全就是COPY王家卫。我现在回去看的时候都会觉得太做作了。
所以我的风格一直在变化,甚至我觉得《爸妈不在家》的摄影风格与《热带雨》也是很不一样。《爸妈不在家》是手持,摄影机是很自由的,《热带雨》是一部很定格的电影,虽然有时候我有设计一些镜头的运动。我觉得每部电影我不会说只有一个风格,但是你会感觉到它里面的氛围还是陈哲艺的东西,它有一个调性或一个感受,永远都是我的东西。就算风格改变了,它有一种灵魂性是不会改变的。
《爸妈不在家》(2015)
导筒:之后会尝试其他类型和题材的作品吗?
陈哲艺:我还是会继续挑战自己的。我还是会有一些新的想要突破的地方。所以我不会排斥以后我会拍类型片,搞不好我会拍一个科幻片。我最近有一部超级喜欢的电影是布拉德皮特主演的《星际探索》,好棒的一个作品,而且我刚好是在IMAX上看的,今年在威尼斯竞赛。我看的时候也想到我也可以拍一个这样的太空片。所以我也不排除这样的,它还是从人物出发的,而且我拍类型片肯定还是会有家庭。就好像奉俊昊新拍的《寄生虫》,其实就是一个家庭,它是一个家庭式的类型片。
《星际探索》(2019)
女人四十,会是什么样子?
有些人会成为人生赢家,事业生活两得意。
更多的人,要承受家庭压力、工作压力、婚姻、孩子……简单的字眼背后,是沉甸甸的真相。
2019年平遥电影节上的爆款——新加坡电影《热带雨》,就向我们讲述一类中年女性的困境。
故事中,迈入40岁的女教师阿玲快被压垮了,工作不被认可、家庭责任大、不孕、丈夫出轨、师生恋……
0 1生活,很糟糕
阿玲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和一个新加坡人结婚多年却无法生育。
为了要孩子,经常要自己朝肚子上打催卵针,定期去医院检查。
原本是夫妻一起努力的事,但几年过后,丈夫渐渐灰心、放弃。
丈夫对阿玲越来越冷淡,甚至连人工授精手术都让她一个人去做。
除了生育任务,阿玲还得负责照顾瘫痪的公公,喂饭、穿衣服、更换尿不湿……
阿玲承担起“妻子”的所有责任,丈夫基本上是甩手掌柜,整天“加班”,实则早已出轨。
导演陈哲艺说,婚姻里,女人选择担当,男人则倾向逃避。
最“爆裂”的场景出现在公公的葬礼上,丈夫的情人和小孩公然现身,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和谐得像一家人。
丈夫没有给阿玲任何解释;第三者无半点愧疚、尴尬,很坦然;其他家人也似乎见怪不怪。
那一刻,阿玲,彻底成了局外人。
不,也许更像是一个免费保姆,负责照顾老人,维护家庭关系。而现在,她应该“功成身退”了。
阿玲的温顺与包容,阿玲的责任感,没有换来公平对待。
这段婚姻里,她没有得到半点尊重。
被背叛、耻辱……在纸钱燃烧的熊熊火焰前,阿玲几近崩溃,但,她最激烈的举动也不过是一股脑儿把纸钱倒进火炉里。
她,依然是隐忍的。——说到底,爆发又有什么用?大概只会换来更多的冷眼和嘲笑。
0 2
工作,也很糟糕
阿玲的职业是中文老师。
在学校里,她没什么存在感。
无论校长、其他老师,还是学生都不重视中文,“不就是中文课嘛”。
阿玲很落寞。
效率至上的国际大都市新加坡,英语才是通向成功的象征。
而在阿玲的老家马来西亚,保留着更多“传统”的华人社区,中文的应用更广泛。
中文,是她的职业,也是她身份的象征,孤独的源头。
导演陈哲艺对“中文”元素的运用太巧妙。
透过中英两种语言的对立,我们不仅看到新加坡教育体制的偏好,也看到“传统女性”阿玲在面对现代社会时分裂的内心世界。
中文,在新加坡教育体系里“流浪”;阿玲,在现实世界中漂泊,被边缘化。
某种程度上,阿玲,就像是我们,不少奔赴北上广深的三四五六七八线女孩。
曾经也满怀希望,曾经觉得可以征服、融入大城市,最终却被现实狠狠教训。
我们身体上成了大城市梦想的建设者,心灵上却是大城市角落里的孤独灵魂。
0 3希望
只有和学生伟伦在一起的时候,阿玲才轻松自在。
父母在外、独自生活的伟伦,也是唯一认真对待阿玲中文补习课的学生。
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回家,吃饭,吃禁忌意味十足的榴莲……
她需要丈夫缺席的情感寄托,他需要弥补父母不在场的缺憾。
爱情,成了他们逃避现实的手段。
两颗孤独的心,彼此成全。
师生恋,自然为社会、道德所不容。
但从剧情来说,欲望、禁忌之间的摇摆,正可以帮助我们看清人性的复杂和挣扎。
某种程度上,彻底的沉沦,也拯救了绝望的人生。
最后,阿玲坚决终止了一切。
他们的感情,就像热带的雨,来得猛烈,去得突然。
影片结尾,离婚后的阿玲只身回到马来西亚老家,阴霾灰暗的画面变得阳光明媚。
回到了老家,找到了“根”,阿玲的脸上也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容。
导演陈哲艺在采访中道出了这个笑容的含义:
“于我而言,《热带雨》就像是一位女性的精致画像,描绘了一位在事业和婚姻上都不被认可的女性如何在路途中发现自己、定义自己。主人公玲不是宿命的受害者,面对这场"战役“,她带着尊严,优雅地展现了沉默有力的韧性。”
《热带雨》是一部值得细细品味和反复观看的电影,平静的画面,克制的表演,缓缓流淌的东方故事让你不难想到李安和侯孝贤。
而我最喜欢陈哲艺导演对台词的构思,词非常非常少,但却用很巧妙很细微的动作、画面、雨声诠释出了人物关系的变化。
影片最温馨的一幕是,一天,因为保姆提前离开,阿玲急匆匆带着伟伦回到自己家,边照顾公公,边给伟伦补习——这个时候,阿玲和伟伦还是纯粹的师生关系。
家里突然来了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久病的公公也被激发出久违的活力。
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温馨得好像一家人。
在这一刻,他们拯救又被拯救,互相给予又收获温暖,暂时从各自的困境中解脱。
生活再难,总会有这样的时刻。
《热带雨》是今年10月平遥电影节的爆款,获最佳影片、最佳女演员、迷影选择荣誉等大奖。
电影讲述的是一位近40岁女人的中年危机,阿玲结婚数年无法生育,丈夫对家庭的态度越来越冷漠,她的教师事业发展也不顺利,和自己的学生产生了一段暧昧感情。
本片在平遥上映的时候,观众爆满, 把台阶占满,没有人提前退场。
评委会认为这部新加坡电影“精炼地展现了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与情感悸动,具有穿越地域限制和文化隔阂的魅力。”
《热带雨》的导演陈哲艺今年35岁,这是他的第二部长片作品。
6年前他凭处女作《爸妈不在家》横空出世,在金马奖上打败同台竞争的王家卫、蔡明亮、贾樟柯、杜琪峰,包揽最佳剧情片、最佳原著剧本、最佳新导演等大奖。
此外,此片还获得了戛纳电影节金摄影机奖,2013年,美国《综艺》杂志将他评为“年度全球最值得关注的10位导演”之一。
他被誉为华语影坛的第二个李安,处女作之后,他并没有趁热打铁推出新作,而是蛰伏了6年,安心当家庭煮夫,在柴米油盐间积蓄创作的能量。
我们专访了陈哲艺,他独自一人来到中国大陆,采访的时间地点等琐碎事务都亲自沟通,“电影其实拍的就是人,我希望永远非常简单、非常谦卑地过生活,以最卑微的、人的角度去看人。”
自述 陈哲艺 编辑 倪蒹葭
2013年11月,一部新加坡电影,爆冷拿下了第50届金马奖的最佳剧情片。同时入围的有蔡明亮的《郊游》、王家卫的《一代宗师》,还有贾樟柯和杜琪峰,这四位名导都拿出了他们几年来最巅峰的作品。
当年的评委会主席李安透露,喜欢《爸妈不在家》的评委最多,没有一个人不喜欢这个片子,有一组人极端喜欢。
《爸妈不在家》以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为背景,讲一个新加坡中产家庭的小孩,爸妈忙于应对生活无暇关注他,他和来自菲律宾的家佣产生越来越深厚的感情,后来,家佣似乎代替了母亲的角色。
《爸妈不在家》剧照剧本是原创的,陈哲艺写了两年。电影获奖那一年他才29岁,并不觉得自己是一鸣惊人,“这部长片之前,其实我已经拍了十年电影了!”
新加坡是一个电影小国,一年只产出10-15部电影,其中大部分还是喜剧片或类型片。《爸妈不在家》当年在新加坡的票房位列年度第三。这之后,资金和电影项目开始不断向陈哲艺涌来,他不止一次地聊起:“我不要再自己写剧本了,太痛苦了,消耗太大了,接下来我可能会跟别人合作剧本,或导演一些已经写好的故事。”
然而人们等他的第二部长片问世,一等就等了六年。这一次《热带雨》的剧本还是原创,他写了足足三年。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拍一部不个人的电影”,“有人说我的作品看起来非常地赤裸,因为我真的把自己一些情感掏心掏肺地交出来,所以每次完成一个作品,其实是很痛的。”
他特别擅长拍女人戏,“新浪潮之母”、著名导演阿涅斯·瓦尔达夸他“具有细腻的情感与过人的洞察力”。《爸妈不在家》里,最动人的两个角色就是妈妈和家里聘请的菲佣。
妈妈怀了二胎,工作又很忙碌,没有功夫多和自己的儿子相处。菲佣为了赚钱,把孩子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来打工。两个女人都是母亲,却都在自己孩子面前呈现出一种“缺席”的状态。“那个时候,我在探索母亲这个身份,对女性而言,有什么样的意义。”
演了他的女主角的杨雁雁说,他笔下的母亲,就是大家在马路上、公车上会看见的女人,“压力特别多,包袱特别大,但是脸上不怎么忧愁,就是一种默默的、很平淡的一种感觉。不管怎么样挤压,她还是没有爆发出来,他写出这种女人的力量。”
及至《热带雨》,他开始关注那些没有成为母亲的女性。她们到了一定的年龄,想要成家,想要小孩,却往往不能如愿,他对这些女人的处境“非常的着迷”,女性的自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其实陈哲艺非常年轻,出生于1984年,他说自己是非常典型的白羊座,很固执。因为是新加坡长大的孩子,从小表现得乖巧,但其实又非常叛逆,所以才会违背父母的意愿选择去念电影学校。
他从英国的电影学院毕业,定居伦敦12年,“虽然我电影技术是在西方学成的,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创作灵感是非常东方的。”他喜欢看家庭片,喜欢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喜欢李安早期的作品,还有意大利电影大师费里尼。
《爸妈不在家》和《热带雨》都是十分细腻的家庭题材。《热带雨》探讨了三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怎样构成了家人般的关系,家的边界在哪里?家人的意义是什么?
他接下来的计划,是要把一个英国小说改编成电影,也是一个家庭剧。“哪怕有一天我去拍科幻片,我觉得还是会讲到家,我的电影永远离不开家。只要是华人,我们永远是把家放在很重要的一个位置。”
以下是陈哲艺导演的自述:
我是新加坡导演陈哲艺,刚刚完成了我的第二部电影《热带雨》。电影的女主人公叫阿玲,她已经快40岁了,面临着巨大的生活压力。白天她工作繁忙,晚上回到家,还要照顾她偏瘫的公公,做饭、喂他吃饭、给他洗澡、换衣服、送他上床睡觉,然后再洗碗、收拾家里,周而复始。
她的先生早出晚归,很少在家。生活的重担基本都是阿玲一人承担。她几乎完全没有个人的时间,也没有社交生活。多年以来,她一直想要一个小孩,怀孕却总是不成功。她等于是被困住了,婚姻、家庭、职业发展都陆续陷入了危机。整个电影其实是以她的视角去讲的,这个女人怎么重新找寻自己的位置,走出困境。
我心目中的阿玲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儒家女子,有一种母性的温柔的气质。片中有很多戏份讲她和丈夫为了要小孩,去进行医疗,做人工授孕。实际上,我和我太太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遇到了生育问题。我们不断地去看医生,其间压力非常大,结果反复无常。这些都是我个人的一手经历。
很多妇产科医生都告诉我,夫妇做人工授孕三年以上还不成功的话,基本上有一半都会面临离婚。因为一个婚姻里面,碰到太多挫败的时候,已经没有美好可言。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写《热带雨》的剧本,写一个想要小孩而不得的女性,她遭遇了什么样的痛楚和挑战。
很神奇的是,等我拍完这部电影,我和太太有了一个小孩,是一个男孩。就在片子完成全部剪辑的那一天,他出生了。我是一个不信神的人,但我一直觉得,电影可能是神迹的某种显示。
阿玲做身体检查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女性题材感兴趣。我这个人蛮敏感的,很多人看不出来的细节我都会注意到。比如女生剪了头发,很小的修剪,隔天别人通常都不大看得出来,我就能看得出来。
《热带雨》是我对女性的一种观察,但是它也是我通过自己和男性朋友,看到男性的缺陷。男人有时就是逃避,不去面对。
片中,阿玲和丈夫一直怀不上小孩,阿玲还想继续尝试,丈夫却不愿意行房,觉得像功课,想要逃避。人工授孕不成功,丈夫连医院都不愿意去了,生孩子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丈夫却推给阿玲一个人去解决。
有一场戏是阿玲一个人去医院做人工授孕,没有新鲜的精子,就用丈夫的冷冻精子。这部电影全片都没有配乐,但是这场戏我选了背景音乐,是亨德尔根据莎士比亚剧作创作的歌剧《裘利西斯·凯撒》。
里面的一个女声是凯撒的情人,凯撒战死了,她接获消息,爱人已经离世,于是把心中的痛唱出来。其实它代表阿玲内心中的呐喊,她希望挽回自己和丈夫之间的关系。
我觉得华人社会里面,男生都很喜欢做一家之主,但是婚姻或者家庭碰到问题的时候,第一个躲起来的往往都是男生,真正有力量去勇往直前或者面对问题的永远都是女人。
太阳不出在新加坡
我一开始就知道片名叫《热带雨》。大家对新加坡的印象就是大太阳照着,很炎热,但其实新加坡也有雨季,通常是在年尾,持续一两个月的时间。我觉得雨非常适合形容阿玲心里面的世界,就是灰灰冷冷、有点冷漠,就像我这两年对新加坡的一些感受,整个社会的冷漠疏离。
我和声效师花了很多时间,用不同的雨把情绪带出来。整部片子除了阿玲坐在车里听电话一场戏之外,所有的雨景都是人工完成的。电影的时间设定在2012年,阿玲是马来西亚人,嫁到新加坡,等于是往高处走,家里人希望她就势留在新加坡。
新加坡华人年轻一代,几乎不讲中文。因为新加坡是一个很实际的社会,念完中学以后可能就再没有机会用中文,大家就不注重。我在新加坡长大,从小我在家里面跟我爸爸妈妈都是讲英语,我们家里连中文报都没有,只有英文报。
反而因为马来西亚华人是小众的,他们还有华语学校,保留了华人的文化传统。伟伦是阿玲的一个学生,中文课学得很认真。表面上,他给的理由是父亲希望他以后能接家族产业的班,去大陆做生意。实际上,是因为他对阿玲产生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愫。
他的父母常常出国在外做生意,他一个人住。阿玲可能是伟伦想要的一个朋友,或者他想要的一种家庭的温暖。
阿玲一直想要做妈妈,伟伦是不是她想要的一个孩子?阿玲的先生总是缺席,伟伦是不是也替代了先生的位置、寄放了阿玲的眷恋?他们是恋人吗?感觉又不是。很多时候我们会对一个人产生情意结,是因为太寂寥,都需要一些温暖。
有一场戏,阿玲和伟伦对看,他们一直被榴莲的味道所引诱。榴莲是我这部电影里面的禁果,因为两个人的暧昧,在社会上可能是大家觉得禁止的一种关系。
电影里是有出太阳的,但是太阳不出在新加坡,是在马来西亚。阿玲在新加坡十多年,一直没有换掉护照,她最后选择回家,回到一个有人情味、有温度的地方。
从母子情到师生恋
杨雁雁和许家乐,在《爸妈不在家》里面饰演一对母子,在《热带雨》里面饰演一对师生。很多人觉得他们就是我的御用演员,其实不是,真的是气质感觉对了,才决定合作,找演员的过程其实非常漫长。
有一天我在刷手机的时候,看到一张男孩的照片,觉得他的样貌感觉好像很适合,我就给我的制片看,请他去搜一下,制片说,这就是你之前《爸妈不在家》的许家乐。
我没有认出来,因为他已经长大了,从一个11岁的小男生,长到了17岁。然后我就把他带进工作坊,和其他人一样,做一些即兴表演,他的表现非常亮眼,就是完全没有包袱地去表演,我就决定要用他。
他真的是有一种天分。他从来没有演过戏,从《爸妈不在家》到现在,六年多了,始终保持着一种很单纯的东西。这种纯通常在很多年轻人身上会被抹掉。因为新加坡小孩很早就成熟了,很早就被迫说,“我问你一个问题,那你必须要怎样答,才是标准的答案。”
决定用许家乐的时候,我想说不可能用杨雁雁,会太别扭了。但是我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翻天覆地去找能够演阿玲的演员,甚至看了已经息影退休的演员,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最后我打电话给雁雁,请她看一下剧本,我们试了几场戏,就决定一起完成这个作品。
这几年来,雁雁和家乐其实一直都有保持联络,偶尔约出来喝茶什么的。家乐得知要跟雁雁姐一起演对手戏(床戏),就直接跟我说,你干吗要我跟杨雁雁那样!那么多人可以选,你干吗选她?我说你做得到,就去做吧。我的剧本都写得很细,就是要把剧本里所有的细节都演出来。他最后还是脱光衣服就演了。
“基本上我的电影已经和
我的人生完全结合在一起”
我的第二部短片是《阿嬷》。我那时候在当兵,因为新加坡所有男生必须要当两年的兵。我在兵营里接到电话,说我奶奶进了医院,脑内出血,然后也不可能开刀,开刀很大几率会变成植物人。我们全家在病房里,非常漫长的一两天时间,看着阿嬷慢慢地衰退、离去。
阿嬷很疼我,我跟她也很亲,我后来就写了一个短片剧本。我感觉必须把这个东西拍出来,不然很难整理自己的一些心情。
花了很多精力拍完,也没有想说参加影展,很巧地它就入围了戛纳电影节短片竞赛,拿了特别表扬奖。
《爸妈不在家》灵感来自我小时候的很多回忆。比如我小时候也会玩电子鸡,有一次我爸爸带了一些小鸡,我就在阳台上养鸡。小鸡长大以后,我的女佣就真的把它宰了,然后煮鸡饭给我们吃。
拍《爸妈不在家》时我20多岁,现在我30多岁。上个月,我刚刚庆祝了结婚十周年,最近这一年也生了小孩。
《热带雨》里面,主人公面对的家庭问题、想要有小孩的问题,其实这几年我和太太都经历过。所以其中的伤感、失落和煎熬,我是可以深深体会的。这个片子,也代表着我人生的一种成长。
所以为什么拍一部电影(别人)感觉很简单,我一拍拍六年,因为里面所有的细节我必须自己理清楚。如果我不相信、不理解,我也拍不出来。
《热带雨》对演员的表演要求,比《爸妈不在家》还要细致差不多10倍、20倍。影片结尾有一场戏,是阿玲回到老家,她走进来,叫一声“妈妈”,当时一直拍不到我想要的,拍了五六次之后,我记得我遮上眼睛,开始哭了。
我的副导演吓坏了,支开了所有的工作人员,我说如果拍对的话是多么感人,为什么一直拍不到。最后花了一个下午,终于拍到这个镜头。
我担心现在的电影越拍越直白。其实只要你雕琢对人物的形态,不需要很多的对白和交待。比如阿玲和公公的关系,只是通过一个喂饭的动作,你就完全能了解他们到底经历了多久的时间,多久的生活,他们的亲密度是多少。
我自己很喜欢的一场戏,阿玲的丈夫和他自己的父亲在房间里,很简单地一个对看,里面只有一句对白:爸。
爸爸和儿子的很多话其实尽在不言中,其实你做过什么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的愧疚我也知道,你的痛处我也知道。
基本上我觉得我的电影跟我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地结合在一起。所以我自己其实也挺担心的,会不会接下来越拍越煎熬,越拍越痛。
不拍电影的时候,基本上我每天都在家里买菜做饭,我希望可以每天做饭给我的家人吃,比如我现在在中国,太太孩子在伦敦,我会担心说他们晚上吃什么,会吃得好吗?
在外面跑宣传,我也蛮害怕去住大酒店。如果跟家人或者社会隔了一大块距离之后,我会很担心我就拍不了电影,必须贴近生活,才能感受。
因为电影本身拍的就是人,人的情感,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会变成大师,我想永远都非常简单、非常谦卑地过生活,永远都是以最卑微的,人的角度去看人。
久闻大名,今晚刚看完。最开始被它的“女性电影”title所吸引,因为近年真的很少有华语电影对准女性,更别说拍一部完全的女性电影。
是不是“女性”这个词一加粗你马上联想到的不是“独立”就是“不公”?
就像热带多雨人尽皆知一样。谁他妈的不知道。导演的偷懒就和这标题一样,看似寓意深长,实际循规蹈矩。
一个是师生恋题材的循规蹈矩。各国电影有不少这类题材,但都有共同之处:一定会有补习的桥段;一定偷偷牵手;一定要被熟人看到(男女双方都有);一定老师那方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了。”这样的素材比比皆是,导演把女主套在一个模板里讲故事,自然其他更重要的主题的发挥空间就会缩减。可能有人不服“那师生恋不都这么拍吗!”搞清楚啊!这部的定位是女性电影,不是“熟女老师和武打男生咸湿往事”。所以伟伦和阿玲的关系固然重要,一旦走了这条套路,整个电影也会失色许多。这是导演没有拿捏好的地方。(并且伟伦这个角色也塑造得不是很成功,太模式化,就是个理想的青春期热血小男生,台剧里可以抓一堆,说白了还是偷懒。)
二个我要说的是原本的内核——女性。这片最大的败笔也恰恰是内核的循规蹈矩。
女主阿玲简直是“女权斗士”心目中完美的帮扶对象:没有主见、任劳任怨。就这样一个人,要被经历一场禁断之恋。我看了一些影评,大多认为男主伟伦是水到渠成地拯救了这个女人。我想请问——一个只知道情起、脱了裤子来一炮后真的像对待女友一样若无其事问她要不要可乐、害女主撞车的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男生,在大雨中高呼“你让我心好痛!”真的是爱她吗?伟伦根本也是个压迫者。
女主真的好惨喔:没有孩子被嫌弃、是女司机所以被呵斥、是儿媳就要给公公把屎把尿、是妻子就要承担老公出轨。对啊,她是真的好惨,可是他妈的正常人难道不会有一点心气吗?你可以说“那女性的日常就是这么惨啊,被压迫被欺负” 我承认大环境下女性是弱势群体,可是当这些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时,有哪个正常人会像沉默的羔羊一句(不说反抗)不满话也不说?
再说了,照顾公公当然是因为公公人好啊!他那么老了却还是脑子灵活,并且体谅儿媳,这样的家人值得照顾,没毛病。导演明明可以再偷懒一点找个恶劣的老头(当然他也知道那样更假了,再者无法衬托伟伦的天真。)干嘛瞧不起老年痴呆?
我说明白了吗?当一切看起来很惨的东西聚焦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反应却不符常理,惨就成了假。
难道一定要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主才好突出女性受到不公吗?
这就是导演第二个偷懒,也是万万不该偷懒的地方。因为他觉得一个女性会遭受这些,所以一个女性应该有人为她发声。而不是立足于一个本就可以发声的女性去叙述。他不公正,他只是在拍出人们希望看到的样子,这样观众就可以在看完后伤感地说“真是一部好片,女性真是太不容易了。”
观众降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湾湾的《我们与恶的距离》也是,我也觉得是个还不错的剧。但很多人觉得不错,却是因为它的题材。“湾湾拍出了我们不敢拍的东西!”“我们拍不出来!”
当一部剧/电影仅仅因为“题材少见”便受捧,是一件比佳作稀缺更要令人深思的事情。因为说这话的人,就在你我之间。
懒虫是分辨不出懒虫的。
题材也永远不应该成为一个佳作的标签。
说真的,“热带雨”这种内在逻辑的片子实在是太多,已经嵌入观众的观片习惯,导致导演把这个“线索”拉出来马上就让一些人觉得好有深度好独立。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这片应该叫“熟女老师二三事”或者“假人雨中谈恋爱”。
虽然我觉得陈哲艺属于最高只能拍到八分的那类导演,但不可否认这是非常稳健的出手,平遥两个竞赛单元的其他华语片被一部新加坡电影吊打,是不是接下来要输马来西亚输缅甸了,脸都不要了。
老在看武侠片的爷爷,在习武的高中生手臂上,写了一个“帮”字,文化传承的力量喷薄而出。太喜欢看陈哲艺处理这种人和人之间那层微妙又深刻的情感和关系,尤其留白部分,看似轻触一笔,但又力道十足,回味无穷。PS:许家乐屁股好翘…
想要写出的字,阿公在手臂颤巍巍描了个帮。想要牵住的手,她遮盖的文件夹写着礼义廉耻。想拥有的未来,没有精子在子宫里成活。想拥有的爱情,只有雨水在热带里见证。你的婚姻成了报废的车,我的爱慕却是换错的道。这是我的第一次分手,像新闻里的吉隆坡暴动,学校里的中文课,热带突至的雨,转瞬即逝。
3.5;雨的降落时刻以及最后的雨过天晴成为起承转合的标识,过于呼应主题而略显匠气刻意且仍有稚拙感。一个中年女性面临情感/职业困境的选择,社会/家庭对女性的低宽忍度(开车、生育),整个社会大生态呈现的并置与杂糅(语言环境、政局趋向),三条线的糅合颇有立意;全片最动人的当属女主/阿公/学生三人同框的场景,阿公替代孩子成为联结分崩家庭的纽带,而学生则替代丈夫施以情感抚慰,他们才构成「家庭」,经由他们的在场,女主才能走出旧我,告别热带雨。
新加坡独特的语言环境,给本片一种独特的冲击感,作为华语环境长大的观众,是一种惊喜。但不得不说,本片给“强奸”披上了一种奇怪的保护伞,而且并没有很自然的自圆其说。在这个大环境下,觉得有失偏颇。成长话题老生常谈,但是导演的切入点实在不讨人喜欢了。题外话,男女主在导演首部电影中饰演母子,凭添一种incestuous的诡异感...
陈哲艺的这一部还是很厉害啊。延续了上一部《爸妈不在家》他最擅长的家庭与情感关系,同时,又往前迈了一步。表面上是一个很容易狗血的感情故事,但是,却又总是在即将狗血的时候,以巧妙的情节处理让剧情走回微妙的合理。而且在各种细节铺垫上很有心思,仅是不同语种切换就很有意思了。而在内里又有新马华人对于本土华人文化的关切和担忧,由之可以引申出很多更深的内容的。最后,杨雁雁和许家乐都很出色,不错。
平遥场观众不止爆满,还把台阶挤满、坐满和占满,可竟然做到没一个人受不了提前离场,说明电影很抓人,从质感到剧情到将两者巧妙关联起来的节奏都非常不错。新加坡学校里不重要的中文课,或许也就像女主角在家庭中变得无足轻重,再进一步过渡到这个还没入籍的马来西亚福建女性在新加坡社会中的无足轻重,工作和家庭中的不起眼,让师生恋的建立有了压抑的合适空间,爆发起来也就不足为奇。尺度呢,几乎如拨开的榴莲那般大了。
外显为女性和婚姻困境,实则是华语困境,也是华人困境。陈哲艺把一篇抒情散文写给中文。热带雨季不见晴天,在潮湿的新加坡社会,一场文化撕扯像暗流,在代际之间涌动,人们习惯了讲英文,不想讲华语。师生之间的越矩关系背后,是女主破裂的婚姻,是华语难以挽回的失势,你所执着的中文课,不过是对方的人生第一次。陈哲艺成了对华语仍有留恋的人。很多细节都可以带入,仿佛似曾相识、不够新鲜。可是剧本真是太好,足够吸引我走入那场雨,从头至尾甘心被淋湿。这种好体现在实笔虚写上:实写的是痛苦的妻子,全篇都是她,虚写的是,知道一切选择逃避并把压力全抛给妻子的丈夫,寥寥数笔处处到位。尽管人人都在讲英文,华人特有的家庭弊病仍旧顽固,构建在婚姻背后的“生育”,成为离间这对夫妻关系的真凶。于是当父亲去世,这个家庭最后一根纽带断了。
所以不能生育的人其实不是阿玲,而是丈夫?那丈夫和小三的孩子是谁的?是“小三”和“小三的小三”的?
陈哲艺像是把“女人四十”和“男人四十”各取了一点点。在华人社会当女性太难了,每一个身份都是画地为牢的按部就班,能被一场痛快淋漓的热带雨掀翻的只能是少数。大马和新加坡,中文和英文,榴莲和禁恋,在对照中拆解家庭。两个主角在“爸妈不在家”还是母子啊如今竟然演情侣了,我打了个冷战~~~~~~
杨雁雁的身上有张艾嘉+俞飞鸿的气味,那种只属于她们才有的,像热带雨包裹着靡糜的柔韧气味。
后半段掉的很厉害,从公公过世,到两人别扭时还要被乐队穿过,再到最后的验孕,都因为这些意外是被设计好的而有些扫兴。但是我还是喜欢这个电影,阿公在伟伦的手臂上写下“帮”字,看比赛时轻轻的拍手(空气),让难过的阿玲望向那个笑字,我喜欢阿公的设计,摆脱了一般类似角色失去行动能力同时也失智的俗套设计,阿公很聪明,也很达观,他只是动不了。我觉得“动不了”就是我在陈哲艺的家庭电影中得到的感受,他不同于许鞍华的静水流深,也不同于是枝裕和的圆融恬淡,他就是委屈,伟伦、阿玲、公公都是委屈,我们活着,就是委身于困顿。我喜欢看阿玲送伟伦回家,那个镜头从来都是在车内,阿玲一拐方向盘,就把学生送到家了,好几次,我都看不见这座大楼的样子,没有远景,没有全景,只有阿玲从车窗内看见的未知全貌,我觉得这就是委屈。
能看出导演的野心,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场婚姻危机与一段师生恋,导演试图将背景拉升至新马关系以及新加坡在中美间斡旋的处境。想法是好的,但文本结合太浅,只是浅尝辄止。影片更多探讨的,还是一个中年女性在男权社会下的处境。最大亮点,是低机位摄影,刚好是一个坐着的人看到的世界,视觉中心区域是女性的胸部到大腿之间。那是学生看老师的角度,也是瘫痪老人看儿媳的角度,背后的寓意不言自明,女性在男权社会下沦为性符号与生育工具。影片是非常克制地表现这种伤害的。那种轻描淡写,甚至会让很多人把它误认为是小清新的师生恋。但不是的,这段师生恋并没有那么清新。而我恰恰喜欢导演的处理,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戏剧性的情节,没有情绪渲染,就把它拍成了一种日常,把哭泣拍成连绵不绝的雨水。
任何删减都可以致命,结果就是有人觉得那场水到渠成的情欲戏是强奸…中国导演实苦,来中国展映的有苦说不出
女人就应该为自己而活,你看,离开了丈夫,甩掉了情人,没有了家庭,一切都雨过天晴了!这才是真正的女权电影!ps:立一个flag,杨雁雁今年11月一定能拿影后!
公公和学生这组人物关系意味深长,爱武侠却失语的老人和华文差却喜欢成龙的少年,几场戏就将文化的困境与传承主题揉进了你心里。相比之下女主角马来西亚移民身份和政治状况的背景表达显得就生硬了,不如《爸妈不在家》融合得自然。视听方面没什么可挑的,但情绪上还是差了几口气,后半段散掉,把握一个四十岁女人的状态导演已经尽力了,多亏了杨雁雁(有些瞬间好像俞飞鸿啊!)
后半段的伟伦就像发情期的公狗……不靠谱的男人和不成熟的男孩真的都很可怕。
其实为人师表,林老师怎么也比八卦市侩的周老师要对路。情之所动,越是所谓的禁忌,越有繁多的负面情绪做正面养料。他们在写着“礼义廉耻”的文件夹下牵手,又任鼓乐队喧天的声浪做那咫尺天涯的背景。到底小孩心性,可莽撞也有莽撞的好处,讲究争分夺秒与写满疲倦劳损的成人世界里,哪还有这大块大块的红与黄?她想着还没有过“一起”的概念,他已经被“分手”的想法揉碎。热带雨是这一夏的症候,是马来与新加坡的凌乱,是他与她最出格又最合拍的心动。演员都很有戏感,许家乐太可爱了,盯着榴莲看的神态,超像卡咪龟。我该补6年前就标记想看的《爸妈不在家》了,这一回,爸妈依然不在家。删掉一分钟的大仇我可是记住了。@平遥
片名里的“带”字,更适合当作动词?
【平遥电影节展映】很遗憾展映的是删了一分钟的版本,聊胜于无。女主的情绪几乎压抑到底,只有烧纸、激情、大雨三场戏得以小小释放。杨雁雁演技太好了。相比前作,陈哲艺更加成熟。除了致敬胡金铨杨德昌,甚至像李安一样在婚外恋师生恋故事表象内埋下诸多暗喻。以榴莲吮指、红墨晕染与满地雨水暗示情欲与生产。以武侠片与武术的翻腾动作对应公公的瘫痪,英文与中文的割裂对应族群世代及上下级的关系。一“帮”一“笑”二字精准概括公媳、师生的三人情谊。新加坡阴云笼罩国旗无法飘扬,热带雨让人压抑透不过气,马拉西亚经历动荡则雨过天晴。只有沉稳内敛,浑然一体,毫无狗血做作。只是有些像“礼义廉耻”的符号过于明显。四星半//于金马影展二刷,并于澳门专访了杨雁雁。收获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