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小众先锋”(2019年8月19日)
糟糕的爱,让她不自由,让每一个 “她” 不自由,尤其让深情而富有才华的她们不自由,没有什么比的爱情能更具有毁灭性地伤害那些女人的精神,继而毁灭她们的才情与生命的热情。
《卡蜜儿·克劳岱尔》( Camille Claudel;1988年,法国)2019年上海电影节之前的中文译名是《罗丹的情人》伊莎贝尔·阿佳妮主演
卡蜜儿·克劳岱尔,试着用法语去念Camille Claudel,“l” 要运用舌头与上颚齿根的触碰轻轻发出声来,温柔缱绻,就像那画中有着温柔而热烈双眼的女人。她是罗丹的情人——就像Camille Claudel这部电影在今年的上海电影节之前在中国的译名给她定义的那样——但是不,她不是,她是拥有自己署名的雕塑作品的天才雕塑家,只是刚好不幸地,爱上了罗丹——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一位感情世界里的渣男。他对卡蜜儿有多渣呢?不提萧军之于萧红,胡兰成之于张爱玲,比之于当代,就可以参见八十年代日本第一歌姬中森明菜和“世纪渣男”近藤真彦的那一出苦恋。中森明菜是什么地位呢?大概就是当年梅艳芳之于香港,之于华语乐坛,但她比梅艳芳还要早,甚至可以说后者受到她的影响与启发,《倩女幽魂》里的聂小倩,徐克最初是想请中森明菜出演,无奈被拒绝,才开启了王祖贤的一代传奇,而电影里那幅美人图,仍是照着明菜画的。那么,近藤真彦又有多渣呢?他可以让明菜、梅姑,还有明菜的对手日本另一大歌姬松田圣子都爱上他,梅姑说最难忘日本的这一段恋情,明菜多年感情屡遭背叛,甚至曾尝试自杀,还好圣子及时止损全身而退。问题是,近藤真彦没钱没貌无情无义无才华。上天就爱和善良的人开这种玩笑不是?
回到一百年前,法国的奥古斯特·罗丹正叱咤艺术界,他是十九到二十世纪初全世界公认的最伟大最声名显赫的雕塑家,情人遍地开花,只是在他四十四岁这一年,不是什么仅仅肉体美好的女模特,而是才华横溢的天使容颜的十九岁闺秀小姐。她崇拜他,倾慕他;他欣赏她,喜欢她,可他们并不适合彼此,除了艺术家们鲜明个性之间本身就存在的相爱相杀性——“一个艺术家不应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与爱人乌雷分手之前最后一次联手创作了《情人 长城》的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如是说。
另一个致命的问题在于罗丹多年的女伴——是“女伴”不是“妻子”,因为并没有结婚——一个名叫罗斯的庸俗女人,一个并不懂得罗丹的艺术的人,一个喝汤到最后要翘起汤碗,用勺子把碗底刮得咔咔响的粗鄙女人,一个从少女时代就跟随身无分文的罗丹,为罗丹生了一个儿子的女人。虽然我一直反感“为男人生孩子”这种说法,但是没有生活技能,没有经济来源的罗斯,完全需要罗丹供养的罗斯,完全依附于罗丹而生存的罗斯,这种情况确实就是“为男人生孩子”。但是,请不要怪罪或鄙夷她的卑微,她只是千千万万处于那个即使在法国也仍对女性不够友好的时代中的一位普通穷困的女人,受限于时代,受限于阶级,受限于社会,受限于包括罗丹在内的男性统领者们。
我曾听一个朋友为另一个朋友分析未婚夫出轨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不是第三者的勾引,而是你们自己的关系里有什么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罗斯能给罗丹一个随时守候在原地的家,可是在她身上,罗丹早已无法得到肉体的欢愉和精神的满足,这两种欲望,前者很方便,可以从一个个在雕塑房里宽衣解带裸身相对的模特身上得到,而后者,终于上天将卡蜜儿带来给罗丹,更或者说,是卡蜜儿自己将自己送到了罗丹跟前。她成了他的灵感女神,她乐于做他的“模特”,他带她参加巴黎上流社会的宴席,她毫不在意人们的窃窃私语。他们一起搬到了一处隐秘的旧庄园改造的爱巢里,他为她画画,赞颂她的美丽。他闭上眼睛,用手指去触摸她的脸庞头颅,为她塑了一樽头像。爱情的样子就是两个人看不见两个人之外的世界。
她的父亲却担心起来:
“罗丹告诉我有意为你加薪,他做了吗?
他按时支付你薪水?”
卡蜜尔说是的,是的,当然。然后躲开了目光:
“《加莱义民》快要完工了。”
“你呢?你做了什么?
自从你认识罗丹先生,便不再亲手创作了。
现在已是十二月,如果你还不着手创作,会来不及参展,今年你还没办过展览。”
“但我跟他学到加快创作的技巧。”
“我女儿并非为了罗丹先生而存在!
你创作一向比别人又快又出色。
必须靠参展打知名度,除此别无他途。
亲爱的,看着我,抬起眼睛来,前途属于你自己。”
前途属于每个人自己,每个女人都要记住这一点,不要将自己的梦想、情感、人生的一切一切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无论是你的爱人、孩子,还是其他的人。这样或许会孤独,也或许会遇见那个能支持你、尊重你、不需要你比他弱小的伴侣,这样的伴侣必然是内心极其强大的,是真正勇敢的人。
埃菲尔铁塔正在城市中央渐渐矗立起来。不知道是卡蜜儿第几次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又做了流产。而罗丹要不停地周旋于美术界的社交场合,卡蜜儿对此厌倦已极,她孤身投身于工作甚至没有一件体面的衣裳可以出门去陪伴罗丹新作的展出。而陪伴她的只有工作室里那些冰冷的石头、肮脏的泥土,罗斯也要上门来大闹一场,伤到了她的手。
“我着手为你塑像。在黏土的基础上,又做了一层石膏模子。当模子干了以后,打破模子便能见到你。”
卡蜜儿拥抱着自己的黏土胚子,寂寞痛苦到极点:
“我裸身而眠当作你在身侧,而醒来时却不见你。”
一尊石膏塑像立在罗丹的工作室里,他着急地敲开模子,见到了自己。他惊叹:
“从此克劳岱尔小姐出师了。”
围绕在塑像周围的其他男人们也惊叹:
“她具有男人的才华。”
“她简直是巫婆。”
这句话刺痛了卡蜜儿,罗丹听见了她的声响,来到隔壁房间觅得她,而迎接他的不是情人重逢的柔情蜜意,而是卡蜜儿终于决定的要得到的罗丹的一个抉择:
“选择吧,罗丹。你妻子还是我。”
“罗斯不是我的妻子。
那跟你我之间并不一样。我们是自然的叛逆,你我是同一类的。”
“你在做梦,罗丹。你在城堡里做着温柔梦。我们是旷野中的一对游魂。”
“我跟你在一起是要享受宁静忘却一切,创作。”
“你愿意离开她妈?”
“要是我能的话。卡蜜尔,要是可以的话。”
“我求你离开她。你爱的是我。你说啊,你说你爱的是我。你爱我,对吗?你爱我。”
“爱有许多方式。”
艺术家就是可以将齐人之福的诉求表达地如此诗意盎然,听得懂这诗意的女人大抵会感动,就如同王佳芝看到戒指会觉得“他是爱我的”。不可否认,罗丹爱着卡蜜儿,并且或许他这一生真正从灵魂里爱的女人只有卡蜜儿,倘若卡蜜儿有半分罗斯的软弱安分姿态,她或许也就能接受这不完满的爱,不完美的幸福,甚或者留下她和罗丹的那个孩子,接受罗丹的供养,永远做她世外桃源里的缪斯女神,做他灵魂上的模特,并与罗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知道自己的天才的卡蜜儿是多么骄傲的女子,爱情如若不能圆满,深情若被玷污,情愿扔掉,再疼痛也要割舍,在尊严面前,爱欲也得绕开。
1895年,在做了罗丹的情人十五年之后,卡蜜儿最终选择了离开。但是离开罗丹的卡蜜儿让自己过得更好了吗?她塑了一尊与罗丹的《吻》意义颇为相似的小型雕塑,是的,人们一定会说她受了罗丹的影响。
巴黎波旁街19号,卡蜜儿在弟弟家短暂借住了一段时日之后,在这里安顿下来,从此日日夜夜与泥土、石头为伴。“巴黎最美的女人在最美丽的天井举办展览,”男人们在敲门拜访前欢呼道。弟弟、德彪西和朋友来为卡蜜儿带来展览的结果:
“朝天的众女神,她的脸被压在泥土中,每一个人都想吻到她。”
“我知道风评一定不好,”卡蜜儿淡然。夜晚,她在舞池与德彪西欢快地转圈,但是她看到了红色墙壁前缄默端坐的老妇,那是多年后孑然一身的自己,热烈的红色衬托着那将死的灵魂更加苍白。
当然她的才华还是得到了一些人的关注:
“现代女性都很喜欢她的作品,她是当今最值得注意的女艺术家。”采访罗丹之后想要去采访卡蜜儿的女记者如是说。
“我已向她指出宝藏之所在,全靠她自己去挖掘。”罗丹骄傲地向女记者宣布道。男人们总是想要做女性的塑造者,就像《卖花女》中的教授特别享受自己将贫苦的卖花女训练成上流社会的名媛,但是对不起,人都是有自我意识的,尤其当她完成了自我成长和自我审视之后,她会选择离开。
家徒四壁的工作室里,卡蜜儿继续用力地凿击大理石,手上的鲜血滴落到洁白石块上,像献祭。
她终于允许罗丹走进自己的工作室。黑暗中,罗丹触摸着那些雕像,感受着,“你的毅力真是惊人。”她的痛苦呢?他是否触摸到了?
然后,他来到了那座倾注了卡蜜儿巨大灵感和心血的《正当分别时》,他忽然爆发出怒火:
“你怎能将我们以往的画面雕塑得如此不堪?你把我塑成被两个女人撕裂的玩偶。这样赤裸裸的讽刺太无耻了。
我要你照我的话做。烧掉它吧。
不应该丑化我,毁灭我。不管你有什么创见,都应该先让我知道。
我们两个不可相提并论。根本没法比。你是个三流的雕塑家。
你的一切创作构思都来自我,而不是你自己。你为此奋力挣扎。
我雕塑生命,并非死亡。你怨恨生命,追求痛苦,沉醉痛苦,制造痛苦。以受害者自居,把自己比作烈士,但是是你离开我的。”
卡蜜儿原先还在愤怒地回嘴她的旧情人和曾经的老师,渐渐的,她痛苦地瘫坐下来,无声的泪水,无力的辩驳:
“我无法那样与你生活在一起。”
而罗丹还在说雕塑、作品、艺术、创作:
“卡蜜儿,我们曾有过美好的岁月。我一向以同等艺术家待你。
原来你才是我最危险的敌人。”
“是你偷走了我的一切。你夺走我的青春,创作及一切。
真后悔与你结识。我宁可上疯人院。”
她努力地申讨对面这个男人对她的生命的糟蹋,听上去如此卑微,说到底,是卡蜜儿你自己允许罗丹剥削你的才华、你的情感、你的生命力。
“记得初见面,我当你是世上最性感的女人。”
“你是个雕塑家。你敏感的手曾触摸过我赤裸的腹部,你甚至都没有发现一切都变了。”
“早知你怀孕,我会娶你,卡蜜尔儿。”
“多年来你一直不愿意。你一直不愿选择。不愿做决定。”
“但我只爱你。”
“我不愿分享所爱,我无法容忍。”
“结束了。我不想再受感情的困扰,再也不想要了。这种强加的爱情,我再也不想要了。”
“到死你仍在犹豫。”
卡蜜儿终究放走了失去了罗丹。
她的脆弱与罗丹的冷酷早在他们相见之初就已经埋下伏笔。当年,罗丹第一次实质性地指导卡蜜儿应当如何摆弄她的模特,而卡蜜儿因为怕弄疼模特吉甘缔而阻止了他。
“你对模特太过仁慈。”罗丹批评她。
“遮住了躯干是因为吉甘缔受了伤。”卡蜜儿后来告诉罗丹。
对着卡蜜儿离开的背影,罗丹思忖:“至少你还知道是什么在感动着自己。”
卡蜜儿几乎卖光了工作室里的所有物件,为了买一块大理石。她忧伤地坐在空空如也只剩下自己的雕塑作品的屋子里,坐在《正当分别时》旁:
“你错了,那不是你。
那个年华逝去的老妇是我,那个失去了青春下跪的少女,也是我,而那男人,还是我,不是你。我把所有痛苦给了他,与他交换空虚。那是我的三个化身。交缠着空虚的三个化身。”
这尊雕像和表达这个解释的文字以及卡蜜尔的其他十几部作品被收藏在了巴黎罗丹博物馆。而剩下的大部分都被她自己毁掉了。
在巴黎波旁街的十年里,卡蜜儿的行动一直受到家人的限制,因为精神方面的问题,她先是被送往巴黎附近的精神病院,然后是法国南部,Vauclusive的Montdevergues庇护所,在如今以戏剧节闻名的阿维尼翁附近。
《1915年的卡蜜儿》(Camille Claudel, 1915;2013年,法国)朱丽叶·比诺什主演
在另一部根据卡蜜儿的书信手稿医疗记录以及她的弟弟保罗的工作及信件引发灵感的故事《1915年的卡蜜儿》中,五十一岁的卡蜜儿已经困在了庇护所内,因为与其说她是居住,不如说是关押,她在医生面前痛哭不已,控诉着社会上的那些“绅士们”对自己的指控,控诉着罗丹对她的剥削,控诉着家人们的抛弃: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这个可笑的事还会持续多久?
我像罪犯一样被监禁起来。甚至更糟,没有律师和家人帮助我走出这地狱。
我失去了自由、火、食物和基本设施,让我变成你想要的那样。
甚至我的父母抛弃了我,他们对我的投诉完全沉默。
这是可怕的,被放弃了,以这种方式。
我无法抗拒悲伤,我不堪重负。
妈妈和妹妹,用尽各种办法绑架我。没有信,没有会见。
他们为了不让我离开这里,做了那么多。她们拿走了我的遗产。
你怪我吗?独自生活?和猫度过我的余生吗?
他们是狂热的迫害狂。这些绅士们猛烈抨击我,抓住一切我的作品,他们急于把这个可怜的指责他们的女人背上一个恼人的莫须有的罪名。
他们不让我出去。
请尽你所能给我自由。我没有别的意图,我不够坚强。”
庇护所里的一位女患者皮埃尔,双手被皮手铐固定在腹前。她满脸悲戚绝望,跌倒在田间,卡蜜儿与她的目光相触,那是对自我的命运与苦痛的观察。那副皮手铐让我想到语言学家们的发现:在过去,男人们为惩罚女人们说不该说的话而创造的刑罚。
卡蜜儿与那些患有或轻或重的精神疾病的女人们一起出门进行短暂的郊游,她们在修女们的搀扶和陪伴下,向郊外进发,蓝得发白的天空,常年被风吹打的苍绿的树木。卡蜜儿独自走在人群后方,看着她们蹒跚着脚步,踩过洁白的碎石砾,这些洁白的石块是否会让她想起罗丹工作室里的那些大理石雕像:《吻》、《加莱义民》、《地狱之门》?再往前是否会想起她的第一件大理石雕塑作品,一只男性的脚,这只脚属于吉甘缔——强壮有力却温柔的吉甘缔?会否想起她第一次走进罗丹的大理石仓库,洁白的大理石块中,她偏偏相中了锥形的那一块“很容易碎”的希腊帕萝丝大理石。
“他们剥削了我的天分。
这是对女性的剥削。他们想让我流血流汗。
在这种奴役之下,我失去太多美好的东西。
我想回家,关上门。”
可是她再也没能回到家,没能离开这地狱般的庇护所,即使她已经变得平静而温顺,即使她非常强烈地想要接近巴黎,“独自住在乡郊”,即使医生这样建议,可是卡蜜儿最亲爱的弟弟却不愿意满足她的愿望。她最后在庇护所读过了二十九年。1943年10月19日去世时她79岁,被葬于一处公墓,她的身体将永远不会被找到。
对于姐姐的生命悲剧,保罗的评价是:
“没有比艺术更糟糕的工作,天才是要付出代价的。
艺术职业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几乎没人能够抗拒的职业。
艺术解放了人们的心智,是非常危险的。
想象和敏感度,可以很容易地使平衡失控,而毁掉一个原本安定的生活。
三十岁的时候,我姐姐认为罗丹不会娶她,她的生活瞬间崩溃了,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她的心智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怪罪艺术也罢,命运也罢,怪罪糟糕的情人,或是糟糕的爱情也罢,“余下的仅有缄默而已”,卡蜜儿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四句偈语里更多地讲的是爱的欲望,金庸安排郭襄听见了,让她大悟。而命运并没有给卡密儿奔向自由的机会。只是终于在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她的名字终于从“罗丹的情人”变成了“卡蜜儿·克劳岱尔”,也该值得庆贺。
终于,她成为了她雕塑里那些痛苦而又无法挣脱枷锁的灵魂,那些流出鲜血,疲惫而又疯狂的灵魂,一个男人,被身后的一个老妇捉住,不知道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一个裸体的少女跪在地上,似乎在哀求,双手伸向空中,却抓不住男人的手。她用这样绝望而令人心碎的美丽双眼凝视着漆黑的深渊。她把她的生命镶嵌在了沉默的造物里,于是它们有了呼吸,她听它们说话,与它们一起微笑,冥想,或是哀哭,在寂静的夜里,连窗户也被封死的小屋里。她用她一生的爱与力量将她的血,她的精神刻进了无比坚硬而又脆弱的石头、铸铜,然后再将它们一一敲碎。于是她最终敲碎了她的灵魂。
她是少女,是老妇,也是男人;是缪斯,是死了心的爱人,也是幻象中苍老的影子。“我将我所有粗暴的个性赋予了他,他将我的空虚给我作为交换,就这样,一共有三个我,圣三位一体,虚空的三位一体。”在堆满废墟的工作室里,她对着自己说,目光空洞如烛火燃烧后的灰烬。
“我希望我从来不曾遇见你……”她对他说。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像情人一样会面,紧紧拥抱,然后,一场激烈的争吵迅速结束了这一切。他指责她抄袭,剽窃,他指责她只知道痛苦,甚至创作痛苦,将自己装扮得像个受害者,他甚至指责她试图毁坏他的名誉,丑闻,他指着她用心血完成的三人雕塑。他们互相抨击,口不择言,“于是你终于成了我最强的敌人。”他说。他转身离去。“我能对你说什么呢,人们犯了个错误,就是这样了,我无话可说。”他再也不能平静地去理解她的想法和希望,他疲倦于应付如此复杂的情感纠缠。他离开。她揪着心哭泣,怨责,以头撞墙,却挽不回失去的所有。
她被撕裂了,被她爱着,亲吻过,触摸过她心脏的那双手给撕裂了。
“他们砍断我的双手,我会把残肢送给你,我要向你走去,在我的骨头上向你走去。”
罗丹的情人,人们如此认识了她。仿佛她永远被遮盖在那个巨大的影子下。但她有自己的光芒,她是一颗晨雾中葱茏的星星,她放射过最灿烂夺目的光辉,她本应长久闪烁在雕塑艺术的夜穹,与那些最伟大的人们的声名一起并列。后来她陨落了,她那蓬勃如烈火的情感瞬时烧死了她自己,她不再创作,也不再发光,在最后的三十年,她被囚禁在蒙特维尔格沉寂的疯人院直至离开人世。她是一个灰色的影子,是炼狱里弗朗切斯卡的幽灵,是受难的沙恭达罗。
她叫卡蜜儿•克洛岱尔,玫瑰般馥郁的名字。她是一个独立的雕塑家,在她的后半生,她一直在努力挣回一颗独立的灵魂。她没有做到。她是罗丹的缪斯,她是罗丹的情人,她最后成为了罗丹最坚定也最绝望的敌人。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如此痛苦和矛盾地憎恨着那位伟大的艺术家。她用她的爱帮助了他,用恨摧毁了自我。
1882年,他们相遇,两颗彗星的光尾拖曳过巴黎上空,令人眩惑地交汇。那时,他41岁,已经举世闻名,而她还是个17岁的狂热迷恋泥土和石头的少女,乌发,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优美如晨曦中的星星。她被引荐给罗丹做他的学生,她的天才很快引起了大师的注意,震惊,认可。他说她根本不再需要老师,她可以边做边学。她雕刻出的罗丹头像令他自身也叹为观止。他们在雕塑艺术上极为相似的创作理念和共同的激情使他们很快走到一起,陷入了热恋与剧烈的幸福感之中。这段感情像蜡烛照亮了罗丹的生命,带给了他全新的意义,他满含热爱地说她是他灵感的唯一泉源,她所有的正是他所失去了的。天才的碰撞是如此幸运,对另一方却又如此不幸。他们的爱在某种意义上造就了罗丹,或者至少提升了罗丹,正是在他们相恋并一同工作的这段时期,罗丹的作品有了显著的变化,本已快要枯竭的他重新得到了力量,开始出现“细腻的肉体及灵敏的感性”,创作出了《永恒的青春》、《思》、《达娜依得》、《吻》等一系列令人心醉神迷的杰作,他的《巴尔扎克》、《地狱之门》等作品中也融入了卡蜜儿的构思和手笔。然而对卡蜜儿来说,结果却是突兀的,难以想象的灾难,他们的爱最终竟成了割裂其艺术生命的利剑。
在那之前,罗丹已经有一个共居多年的情人玛丽罗斯,还有他们的孩子,他没有同玛丽结婚,他也没有同卡蜜儿结婚。即使她也怀了他的孩子。惊恐而嫉妒的玛丽冲进卡蜜儿的工作室质问,并几乎伤害她。卡蜜儿隐瞒了真相,独自承担起了苦涩的惩罚。她是骄傲的,骄傲到不屑于去乞求帮助。她夹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夹在她的情人和她情人的情妇的阴影下,她最终忍受不了这一切。她是如此骄傲、自尊,从一开始就要求平等。“我无法与别人分享你,那对我是一个挣扎。”超脱的精神与心灵上的爱恋撞入了世俗的尘埃。
在卡蜜儿的雕塑中,有一尊唯一的、美丽的儿童头像。那样柔软安详的线条,那样纯洁的神态,那是她腹中曾孕育的孩子,而她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妻子,母亲,在女人生命中最富于爱的两般角色前,她跨不过去,她的脚步嘎然而止。
相爱十年之后,他们分手。传记作者这样写道,“她并不纯然背弃与否定罗丹,却追求更深邃、更精炼的艺术形式,但在她致力如此并创造更精纯的杰作时,罗丹,她的老师,却排斥她,逼她与他分手。对卡蜜儿而言,犹如地层迸裂,巨大的裂缝吞噬了她的创作泉源。”而在这之前,他们之间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卡蜜儿不满罗丹为了大师的地位和政界挂钩,不满罗丹的作品越来越商业化,或许她不满的正是,她日渐离她所深深热爱的那个人越来越远,她建立起来的精神偶像正在她心中逐渐坍塌,她惊恐怀疑,甚至对自己也不再认同。分手之后,她在巴黎辗转独居,仍旧不断雕塑,创作了《成熟的年龄》、《浪》、《贝赫与戈格纳》、《妮奥比德》等作品,但她的精神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危机。她的创作也受到了社会的质疑和批评,她把这一切归咎于罗丹,他成了她幻想中迫害她的仇敌。深夜里她冲到他家门口,用石头砸他的窗户,在门口倒满垃圾,她愤怒的叫喊咒骂他,而他在屋内坐着,不发一言。她真正对自我的不再确信流露在她弟弟保罗为她举办的沙龙展上,厚厚的粉底和胭脂压在曾经清秀无匹的少女的脸上,那一瞬令人心碎。她在云集的宾客前举止失态,言谈夸张,像个未经世事的村妇。保罗望着这难堪的一幕,知道永远失去了他挚爱的那个卡蜜儿。若干年后,著名的作家在他姐姐的墓前说“卡蜜尔,您献给我的珍贵礼物是什么呢?仅仅是我脚下这一块空空荡荡的地方?虚无,一片虚无!”
她丢弃了第一件为罗丹创作的雕塑,有他亲笔签名的一只大理石的脚;在暴雨肆虐的深夜,她蜷缩在路旁漆黑的角落,凝视着罗丹的身影走过,凝视着他和情人搀扶着走进属于他们的家。一切都结束了。1905年的一个夜里,她举起沉重的铁锤,将多年心血浇铸成的作品一件件击碎。然后,她扔下了铁锤,也扔下了刻刀,扔下了她的黏土、石头和青铜,扔下了她的灵魂。1913年3月,父亲去世一周后,48岁的卡蜜儿被正式送入精神病院。当天,她无限热爱与憎恨的罗丹中风瘫痪。他们的命运以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纠缠在某个点终结。
<2005.09.25>
在法国女演员中这两位是最符合东方审美观的了,而且又如此的相像;虽然气质上是差别蛮大的。苏菲给人惊艳的感觉,阿佳妮则更令人揪心,尤其是看完了《卡蜜儿-克劳黛尔》(《罗丹的情人》)之后,心里好郁闷,是看到一样值得用心呵护的东西无奈的被一步步毁灭时,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忍不住挑出一些片断,又看了一遍,结果心酸不已,只好出去跑步,让自己从幻觉中逃脱出来。
尤其是克劳黛尔被送上疯人院的一幕,看到他弟弟保罗麻木的站在一边,无奈又伤心的样子,心里非常的埋怨这位不停的把成就挂在嘴边的大作家,实在是太不像个男人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带走而不竭尽全力去帮助呢?姐弟两人当年是多么的亲密啊,这时反而想不到罗丹的责任了,恋爱中的男人多数口惠而实不至,尤其是这人风流成性早就人尽皆知,和一个出色的成功男人交往,在感受他的魅力的同时自然要付出代价,如果此时的女人是对他有所要求的话,按照旧道德的约束,这个男人应该去承担,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无法承担,有时也是无法指责的,爱情、性欲、仰慕、师生、创作伙伴,这两个人的关系太复杂了,普通情人的关系已经很难理清了;何况两人都是伟大的艺术家,还在各自的生活中扮演多种角色,罗丹说自己犯了个错误,不想再牵扯到复杂的情感关系中了,他也许是太累了,而克劳黛尔德的不妥协、受伤害到绝望,只能说他们个性太强,具备了制造悲剧的一切要素。
此时亲情应该是克劳黛尔最后的救命稻草,而除了宗教领袖,伟大的人往往没有宽容的个性,保罗念念不忘的是姐姐的才华被浪费,而不顾及克劳黛尔伤痕累累的情感世界,并在克劳黛尔处于疯狂边缘时弃相濡以沫多年的姐姐而去,只为一时不合时宜的装扮令他感到丢脸,我真是领教了大作家、大艺术家的伟大,他们的心比任何一个乡间纯朴的农夫都要冷的多,这是一个完全合法甚至合理但是根本不合情的做法,一个男人声称“你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一个男人面对的是自己血肉相连从小就亲密无间的姐姐,他们全都转过脸去,我无法指责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只觉得深深的浓重的悲哀和对所谓成功男人的绝望。
是阿佳妮使克劳黛尔这个角色具有了不凡的魅力,她能够激起观众心中埋藏的最后一丝怜惜之情,理智告诉我真实的克劳黛尔因为极强的个性可能根本就很难相处,她的命运多半是自己造成的,可是阿佳妮的克劳黛尔自始至终都体现了自己的无辜、挣扎和为命运所迫的沉沦,她的那双无与伦比的眼睛中的无助、惊慌刺痛了所有人的心,正如法国的影评人所说:“难以保证拍完阿佳妮的片子的摄像机在她的眼睛的长期注视不破碎(大概是这个意思)。”
而苏菲玛索最动人是一抿嘴的微笑,无论她饰演的是妓女+舞者玛姬丝、贵妇安娜、贫寒的家庭女教师还是“蟑螂都比她优雅”的野丫头芳芳,这个招牌的笑容都会暴露她的本质,她永远都是那个可以和一切世俗战斗,无论胜利还是失败都不会退缩的自信、健康、坚强的苏菲玛索。即使是在她与男友祖劳斯基拍摄的《我的夜晚比你的白天更美》这部匪夷所思的狂乱派悲剧性作品中,苏菲也体现着她固有的顽强。突然想起红楼梦,阿佳妮倒颇有林黛玉的味道,而苏菲则更象探春。
对于男人来说,阿佳妮和苏菲颇有点白玫瑰和红玫瑰的意思了,唯一不可否认的是她们都兼具美貌与魅力,带着法兰西文化优雅和敏感的特质,似乎只有莲花能表现她们留给观众的感觉,我更愿意称她们为两生花、并蒂莲。
给Camille的信
亲爱的Camille:
好久不见,你好吗?
你现在是正在阴暗的房子里捏制你的雕塑,还是正在黄昏的塞纳河边散步呢?巴黎的冬天你感到寒冷吗?最近有人欣赏并谈论你的作品吗?孤独而痛苦的时候,你还会酗酒吗?我向你保证,我肯定是一位少有的出色的酒伴,我的出色在于我其实一点不好酒,而只是好与想跟她一起喝酒的人一起喝酒。我这样说,只是想让你知道,当你希望向酒倾诉什么的时候,我是可以信赖的。
你还在爱着他吗?你还在恨着他吗?那位伟大的艺术家,《吻》的作者,《思想者》的作者,Rodin。在你遇见他之前,你总是晚上只身提着箱子去工地上挖泥巴,然后步行将它扛回,待第一缕晨光照进你的工作室时,开始创造你的雕塑。你家庭里的一切也不能阻止你对雕塑的疯狂的热情。当你遇见这个你第一眼认为没有教养的高傲的著名雕塑家后,你发现爱他就是爱雕塑,因为只有他真正懂得如何去塑造。你渴望你的作品被他喜欢,甚至只是他对于你的作品的一句评价亦足以令你兴奋。直至你最大限度展现的才华被他肯定和接受,你便希望能与他一起工作,一起从事伟大的事业,再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事情了,这时你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他长辈似的宽容,对艺术的天才和热忱以及他年轻的激情,让你以为这就是你一生要追求的爱情。
可当你对于他的爱实现时,你对于雕塑的爱注定只能退居其次。在艺术面前,你只能为他而工作,你的艺术灵感全部体现在他创作的作品之中,你只能拥有助手或者学生的身份。你从来不可能排斥他的意见,而独立地创作自己的作品。只要Rodin爱你,专心致志地爱你,你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切。然而事实在于,他还有他自己未成婚的妻子,他不可能离开她。你艺术家似的纯粹绝对不允许这份爱被其他的人分享。然而,对于Rodin来讲,此时爱你就是爱雕塑,你的才华和爱成了他的灵感源泉,是你成就了他的天才。于是,当Rodin揭开你第一次为他创作的自画像时,他在不无惊叹地感慨你的才华,而你则在询问他,到底爱的人是谁?是你,还是罗丝?毫无疑问,他二者都需要,从而拒绝选择。这一点,让你开始第一次并且永远地恨透了这个软弱而自私的男人,并且打掉了你跟他的孩子。
你陷入绝望之中。
你这时恍然地发现其实对他的爱恰恰是对自己最大的束缚,因为你为他牺牲掉了你的艺术才华。你开始远离他,你内心里尤其鄙视他与一些表面友善其实根本不懂艺术的权贵们的交际,你觉得他不够纯粹,他并不比你更配艺术家的名号。你爱的远离也同时造成了艺术的远离,你开始觉得你追求的艺术方向与他恰恰背道而驰。他表达想象,表达自然的美;而你表达内心的真实,这真实就是你的痛苦。你成为了他最大的敌人。
然而,你又陷入了另一层痛苦之中。
你恨他,其实也是因为你始终爱他。这份爱过于持久,导致它侵蚀了你的一切,包括艺术和生命。一方面,你认为他在艺术上通过各种方式压迫你,嫉妒你,甚至窃取你的艺术灵感,这样你的艺术创作恰恰只是为了复仇,它成为宣泄你的痛苦和受伤的最佳渠道,你的才华在这样的艺术态度中不是得到了发挥,而恰恰是受到了抑制和扭曲。另一方面,尽管你在现实中处处与他为敌,但是你内心深处其实始终盼望着他来投降,只要他缴械并且说他爱你,你便会毫不犹豫放弃所有这一切缠斗而与他回到从前,这一点在即便是你在痛恨他到极点的时候仍然站在雨夜的路上披着裹脸的雨衣希望他能看到你,认出你,并且伸出手去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关爱而得到了证明。在黑暗的雨中,你伸出的手最后抓住的只是虚无的空气,他的脚步正在赶往灯火通明的庄园,那里有正在等他回家的妻子。
你其实是爱他的,这一点永远没有变,你自己最明白,但是现在你必须恨他,并且比任何人都恨他。还有比这更绝望和痛苦的事情吗?
让我们再从Rodin的角度看一看事情的原委。对于他而言,事情并不复杂。首先,你对他而言,就是他所追求的最美的女性:成熟的处女。“真正的青春,就是成熟的处女时代,洋溢着清新的生命力,全体却显着骄矜之概,同时又似乎畏缩,似乎求爱的羞怯心理,这个时期只有几个月。”(罗丹:《艺术论》)他始终都承认,你是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这是因为他俘获了你的“青春”,并且通过他的伟大作品,如《吻》、《我是美丽的》、《永恒的偶像》和《沉思》将这一最美的人体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这是你对他的恩赐,对他而言,你是最美的,也是最有才华的,在所有的女人之中,他当然最爱你。然而,有一样东西却是他比爱你爱得更多的,那就是艺术。说到底,他始终都是在以审美的艺术眼光来爱你,而你则是以一个现实而活生生的女人在爱一位男人。
因此,当你离开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创造自己的雕塑,他到处寻你,你们终于久别重逢时,你喜极而泣,你问他为什么不先抚摸你,而要先抚摸你的那些雕塑,他说他在通过抚摸而探索,他认为你在通过作品嘲讽他,而你向他抱怨你为他付出了青春和一切却还是换不来他的全心全意的爱,你们激烈地争吵,你为爱,他为你的作品。尽管当你告诉他,你为他怀过孩子时,他无限的内疚,但他内心里最后的决定是,你与他的纠缠关系会影响他的艺术创作,他累了,他要摆脱这些干扰,因为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要摆脱你,摆脱爱情,回到原来沉静的艺术世界中去。然而对于你来讲,这些却永远没有过去,并且一直在进行,当他离开时,只剩你噙满了满眶的泪水,拍打着冰冷的墙,追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Rodin认为你的雕塑是在暗讽他怀里抱着年轻女人,眼里的余光却又瞟着另一位老妇人。而其实这件雕塑中的年轻女人是你,男人是你,老妇人也是你,你将你的青春的女性赋予了那位坚毅的男人的你,现在你憔悴的老妇人一般的心灵所得到的他的回报却只是无尽的虚空。你是“虚空的三位一体”。可是这些无言的痛苦的表白,他永远不懂,永远不懂,他只是占有了你的美,而对你的心理世界从未涉足。从此,对他的愤恨持续了你的后半生,甚至成为了你生活的动力和最高的目标。
你将自己封闭起来,酗酒或者埋头雕塑,当你醒来,发现塞纳河的洪水淹没了你的工作室,你居然幻觉似的以为这是Rodin来杀死你的。你永远不会饶恕他,你因为恨他而恨着整个世界。当你在个人作品展上,失控地以为这是对Rodin的回击,当众让你的弟弟保罗难堪时,你失去了这位一直关爱你,并受你爱戴的弟弟,而他是你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唯一的联系。此后的1913年你住进了精神病院,Rodin给你寄钱过去,他能做的其实也仅有如此,四年后,Rodin去世,与他的妻子罗丝合葬在《思想者》前。期间的1932年,你收到你早先的朋友Blot 给你写了一封信,信里提到了你的这件作品《乞求者》,他说:“有一天,罗丹来拜访我,我看到他突然在这座雕像前停下,久久地凝视,轻轻地抚摸着它,哭了。是的,他哭了,象个孩子一样。今天,在他去世13年后,Camille,我可以说:他真正爱过的人,只有你……”。这一点或许你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但它又有什么用呢,除了加重这个悲剧?你在精神病院一待就是30年,直到1943年苍老而孤苦无依地永远睡去。
亲爱的可怜的Camille,爱情成就了他,却毁灭了你!正如你说,你希望从来都不曾认识他。
你以为你热爱雕塑比他更为纯粹,你以为你比他具有更多的艺术才华,然而你错了,他才是一位冷酷的艺术家,而你是一位为爱所困的彻底的爱情至上主义者。你认为他嫉妒你的才华与灵感,而我愿意先喝了手上这一杯,告诉你,事实是你在恨他的同时嫉妒着他,仅仅嫉妒着他是一位男人。Rodin一直认为艺术即情感,但他是艺术至上主义者,他不会因为爱情而放弃艺术,而是通过爱情达到艺术;然而对你,你是情感至上主义者,当你的爱情完满时,你愿意放弃艺术,当你的爱情搁浅时,你用艺术去控诉它、怀念它。对于男人,此二者可以共存,就像罗丹可以与政治家去交际,但却依然保持艺术之心,他把社会和政治因素作为对自己艺术的滋养,这对你来讲是不可想象的,对于你,要么纯粹地从事艺术,要么纯粹地实现爱情。Rodin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热情,而你始终沉默地观察着它,与它保持着永久的距离,并最终归于沉默。
你恨他,恨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的规则。你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在他的面前,一直处于依附性的存在?在爱情上,你是弱势,你为这个经验老道的家伙奉献了青春,而他却一直拥有其他的女人;在艺术上,没有你的位置,他的社会地位以及男性的艺术语言传统一直压迫着你,你不是在与他一个人较量,而是在于这一整套的艺术规则抗争,你注定赢不了这一场战争。从一开始,你们的地位就不是平等的。当你遇见他,你体会到的是慈父般的宽容和知名艺术家的才华,然而一旦当这股吸引你的力量成为你的敌人,你发现它转眼变成了压抑你呼吸的深院高墙。而为什么你能够始终与你弟弟,这位柔顺而意志坚定的诗人,保持友好而亲密的关系,原因正是在于无论在现实还是精神上他都始终平等待你。可是,女人终归是爱情的动物,友情不过是爱情庄园旁那盏不起眼的只在夜晚亮起的路灯。而男人,却只是爱情的猎手,他越伟大,他就越残酷。
亲爱的Camille,亲爱的Isabelle Adjani,巴黎的冬天你感到寒冷吗?你是否仍然感到Rodin在上升,Daniel Day-Lewis在上升,而你在下坠?我仿佛看到了你那忧愁的面容下深蓝的眼神,闪烁着疲惫与不解。有没有办法不恨这个世界呢?如果你本来就恨这个世界,爱情看似你逃避它的美好港湾,却恰恰成为了你一生的桎梏。如何去爱这个世界?我知道,或许沉默的你,从不曾让这个问题进入你的头脑,如果我这个酒伴能够让你第一次来想一想它,已经倍感欣慰,让我们为了它来喝完这最后一杯吧。
希望你能够在回信中谈一谈你的作品。我愿意为你劈柴点火,燃烧我在这个尘世的一切,与你彻夜长谈人世的悲苦。
你的朋友:一深
2010-8-24于武昌
转自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907c5a0100l6wi.html
这么油菜花的姑娘被毁了。。。被自己毁了。。。感情上完全可以理解她。。但是真的好惋惜~~阿佳妮年轻的时候真的好萌有木有~~~以前知道她的传奇,但是看了之后好难过。。真的很悲剧。。爱情叫人痴狂,艺术叫人癫狂,两个加在一起,人不疯狂都难了。。。
影片过于细碎、跳跃,缺乏真正有力量的场景。对卡蜜尔和罗丹的描写都停留在很表面的层面,纠缠于情爱关系,却没能揭示艺术家的独特:他们从情欲中得到的力量,他们的痛苦与孤独——如同片中的雕像只是背景一样。阿佳妮在片中有时真像苏菲玛索,纵然她演技出色,却没能塑造出一个了不起的女性艺术家。德帕迪约更是无从施展演技,罗丹的形象肤浅单薄——两人结尾处一段吵架戏简直狗血!导演之前一直是摄影师,执导功力实在乏善可陈。BTW,本片完全应该直译为《卡蜜尔·克劳黛》而不是《罗丹的情人》!
一见罗丹误终身
当年特意不敢选罗丹和卡密尔的课题来做,选了蒙克的。结果到底都是差不多,一段情一辈子纠缠不清的类型。太投入,太孤注一掷,但什么样的人总会遇到什么样的致命的人吧。谁以为谁能逃脱得出命运?
这才是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看到后面我想:我要是卡蜜尔就把所有作品都毁掉,这世界根本不配拥有她的作品。果然,下个镜头她就对自己的雕塑抡起锤子。#作为一个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但特别珍惜有才华的人,其实看罗丹倒还好(反正不看电影也知道他过分了),倒是无法原谅卡蜜尔的弟弟#与其说看才华和爱情如何毁掉卡蜜尔,又何尝不是在看社会和规则如何毁掉了卡蜜尔弟弟保罗呢#
素白衣裙傲立两座亚当之间的她,身囚罗丹掌中,盐样雪花磨蚀石膏躯壳飘散光阴缝隙,一根紧紧攥握,化为齑粉的肋骨。我的名字是卡密儿·克劳岱尔——女性艺术家的独立宣言被消解为雄性墙垣封锁的跌撞呐喊,片名脚注如附骨烙印,「情人」奇情邂逅抹煞了「天才」灵魂棱面。罗丹打磨璞玉独揽光华,当玉石不再满足折射辉映匠人容貌时,爱欲揉塑泥胚,血泪刻入玛瑙,半生徒劳换来一声媲美男性的承认,抹除名姓与创造,美誉即诅咒。阿佳妮情痴殉道的演出将卡密儿少女到老妪的疯魔传奇浓缩三小时光影天地,罗丹形象是狂焰般激情映衬下浅白空洞的粗糙造像。永恒无尽之爱把痛苦悉数献祭给空虚交缠的三座化身,倾注毕生冥思与才情,向着一把无底银壶昼以继夜浇灌。上帝无法予我平静,只有时间的监狱与漫长的沉默悦纳死亡赠礼,旷野游魂杀死温柔梦乡,随后自决风中。
若爱得深,会不能平衡;为情困,折磨了灵魂....
港译片名叫《罗丹的情人》,完全与影片本身背道而驰。
那个有蓝色湖泊般双眸的女子,当她在楼下大声叫喊他的名字,而他痛苦,几乎默默承受一切,我只是无法明白,到底是爱艰难些,还是承受爱艰难些。
卡米耶,33岁的阿佳妮,我见过太多的蓝色,魂断威尼斯之蓝,基耶斯洛夫斯基之蓝,维姆·文德斯之蓝,德里克·贾曼之蓝,绝望之蓝,明净之蓝,孤寂之蓝……蓝色是拒绝融化的冰,蓝色是正在燃烧的火焰,我更喜欢此片阿佳妮的癫狂之蓝,哀求之蓝,反复咀嚼之蓝,在疯人院慢慢老去的枯萎和干涸之蓝。
少有的几部先看过书后去看的电影。与罗丹的爱情,消耗并完全摧毁了卡米耶,同行是冤家……我不能完全地离群索居,必须有人来阻止我,在我变疯以前……
一刀刀刻下去的岂止是欲望,刻下去的是一段在别处的生命是所有的隐忍和悲痛啊。能够把自己毁于一旦,投身到爱的绝境本就是个悲剧。静静的结尾如同Camille 的遗言“余下的仅仅是缄默而已”一样。She is nothing at the end but a mistress of Rodin. 唉
阿佳妮把卡蜜儿的癫狂和绝望乃至深情都演绎到了极点,却仍然令人心疼。无论后人如何评论她,我却认为能够把自己毁于一旦,投身到爱的绝境,不给自己留下退路,这已是一桩绝美的悲剧。
卡密尔是一个我仰慕的传说中的法国女雕塑家,阿佳尼是一个我仰慕的传说中的法国女演员。
王尔德说,人自杀的方法有两百多种,其中一种,就是和艺术家恋爱。
最悔的是曾与你一同雕刻,最怕的是重蹈覆辙。最恨分开以后,时间在你身上热闹流动,却在我这再没走过。后来我把自己锁进斗室,以为只要雕出伟大的作品,你总有一天会回头看我。十七岁那年马车里错乱的吻,终于视若仇寇。我伏在泥土里,我砸碎所有石膏,我雕了三个自己。我如一座孤岛,原来你从未靠岸。
驾驭不了爱情的最终成了卡密儿,而驾驭得了爱情的最终成了伍尔芙,依附于爱情的女人最终也只得个悲情的下场,落为谈资。
#重看#犹记初看时为之写的一首生硬拙劣小诗,而今重温那历历的心痛却几乎消失了,时间洗练最终都要这样,正如卡密儿与罗丹的终生纠葛,唯有死亡才能平息。将血肉情感铸进泥胎石塑,将刻骨爱恨凿进相思的灰烬,声声泣血;天才的火焰是自毁的因子,因同类趋光之爱捆绑,因过于相似(或相悖)的艺术体质而互斥反目,爱是双刃剑,是燃烧的明亮光斑,男性与女性在爱情中的取舍决定出路。阿佳妮再次出演魔怔,片中提及雨果之国葬,与《阿黛尔·雨果》形成互文。
导演太残忍了,连电影名都叫【罗丹的情人】。她被剥夺肉体、被剥夺情感、被剥夺创造、被剥夺了她的名字。
看到评论里说:“女人的悲哀往往在于,如果她深爱一个抽象的东西,学术或者艺术,就必须落实到某个具体的男人身上才行。”我竟然能认同这一点。长达近三个小时去感受阿佳妮所演绎出的这样一个拥有旷世才华的炽热生命慢慢熄灭直至成为灰烬的绝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