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环的故事

张汶祥刺杀马新贻，是清末四大奇案之一，历来为影视作品拍摄的热选题材，只我所见的就有张彻的《刺马》（1973年），吴宇森的《喋血街头》（1990年）和陈可辛执导，于去年上映的《投名状》。这三部影片，故事相仿，却各有侧重，简单言，张版近侠义传奇，吴版近时代寓言，而陈版则是将民间演义拉升一格，拍成了战争政治悲剧片。

1990年，脱离电影工作室的吴宇森自组公司，自感不再受制于人，意欲大展拳脚，倾力摄制了耗资两千万余的巨制《喋血街头》，此片故事灵感即来源自乃师张彻曾经拍摄的刺马故事，谁料想此片票房大败，即便是在次年的金像奖上，也败给了全面丰收的《阿飞正传》，以致吴宇森心灰意冷，拍罢贺岁喜剧《纵横四海》和92年的《辣手神探》后，便远赴好莱坞发展去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说来巧合，在《喋血街头》上映的当年，有一部同样翻拍刺马故事的影片上映，执导的也是张彻的学生，这即是嘉禾投资，成龙监制，午马执导的新版“刺马”：《西环的故事》。

相较于前文所提的三版“刺马”的题材创新和投资规模，《西环的故事》显然平庸许多，午马只是将“刺马”故事移植而来，做些相应的调整，由武侠片而警匪片，所以看起来虽然亲切可人，但实在无甚新意。

片子虽然无甚可说，但是拿《西环的故事》与《刺马》比照一番，倒能作为一个有趣话题的例证，即是香港武侠片与英雄/黑帮片的关系。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香港电影，是武侠/功夫片大行其道，邵氏的张彻、楚原、刘家良，嘉禾的李小龙和成龙，都在武侠/功夫片领域颇有建树。两家公司斗的精彩纷呈，诸家门派也各有风格，各具特色，但是整体而言，影片题材却都相较简单，一则古装武侠，一则清末明初，不是舞台感极重的虚化江湖，便是嬉皮笑脸的功夫小子，其余的上海滩黑帮传奇，罪案题材影片等等，都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直到八十年代初，情况才有了改观，新艺城异军突起，奋斗房七人组另辟新径，讲卡司讲排场，大玩时装摩登动作片，制作精良的《最佳拍档》系列令邵氏、嘉禾的武侠/功夫片看起来无趣老套，简直落伍。是时邵氏片场制式微，转而投身电视，德宝崛起，香港影坛由是呈出一段嘉禾、新艺城和德宝三足鼎立的时期，而以投资人或创作人率军统领的中小规模制作公司亦成潮流，其中佼佼者徐克的电影工作室终于拍出了《英雄本色》，英雄片由是风靡一时，而值得一提的是，武侠/功夫片即是英雄片的一个重要来源。

吴宇森师承张彻，与严重西化的新浪潮导演们有所区别，他的枪战片既有惯常港式武侠/功夫片的特色，又融入黑帮、侦探、枪战等等元素，亦中亦西，亦土亦洋，终成大器，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黄金时期，影响最大，跟风作盛行，成为一时之主流，而《西环的故事》即是当时很典型的跟风作之一。

英雄片的基本构建是赋予侠义精神的有道之盗，代表秩序和法律的正义警察，与无道之盗和坏警察，三方互动形成剧情，基本上与武侠片的正邪门派斗争相仿，区别在于英雄片中“正义警察”的地位相对颇高，这是虚拟的江湖与现实的法治社会转换中必要的调整。吴宇森在《英雄本色》中，将正义警察与亲生兄弟做合并处理（即是张国荣饰演的弟弟），大大增强了戏剧效果，而在《喋血双雄》中，吴宇森将力量集中于有道之盗与正义警察之间的互动上，在二者既认同也背离，既合作也斗争的复杂关系上大做文章。

张彻版的“刺马”比较接近民间侠义故事，基本上是民间熟知的刘关张结义故事的反面版本，从相识、相知到结成生死兄弟，都与三国如出一辙，后来马新贻的背叛和张汶祥的复仇，也都映照了侠义故事中宣扬的重情谊，轻显贵的惯常主题。《西环的故事》的影片主题与原版并无二致，但是由武侠片到英雄片的转换，却显出二者的些许不同。比方董骠饰演的正义警察和鬼佬坏警察，比方欺压弱小的无道之盗，都是原本“刺马”故事中没有的，前者是武侠片现代化的副产品，后者则与武侠片中的邪派势力相似。

当然仓促赶制的《西环的故事》，在任何一个层面上，都无法与吴宇森式的改良版武侠片（即英雄片）相较，但是拿他来与张彻和吴宇森的“刺马”故事比照一番，倒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