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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年时期就尝试过绘画的戈达尔无疑是导演中的色彩天才,但《狂人皮埃罗》经典的蓝白红在喧哗的60年代诞生,这些颜色的使用和分配便有了多重意义。
这是一部交织着爱欲的非典型的犯罪电影,甚至与真实空间里西方世界的反战游行相比,这个故事显得很“空”、漫无目的。
主角Ferdinand离开了她上流社会妻子,被卷入一场犯罪活动中,然后往南方逃亡,和Marianne(Marianne是法国的象征,许多国家机构和组织都会印有Marianne女神的头像)一起过着一种爱情乌托邦式的生活。而Marianne的“哥哥”Fred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头头。Marianne逐渐厌倦了逃亡后的虚无主义生活,有一天她突然消失,加入Fred的犯罪行动,而被Marianne叫做Pierrot的Ferdinand最终发现Fred并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真正的情人,失去爱情的他在绝望之中开枪杀死了Fred和Marianne,随后全身绑着炸药自杀。
60年代的法国,萨特的存在主义在思想界占据主流地位,在全欧洲刮起了一阵哲学思潮,他提倡的“个体的绝对自由伴随着绝对的责任”影响着这一代人的精神思维,而戈达尔却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法国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全民公敌Pierrot Loutrel——他真实的外号就是“狂人皮埃罗”——作为故事中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主角的外号,似乎是在挑衅所谓的“为自己的自由选择负责”。两个主角的名字合体同时又产生了一层讽刺的意味:法兰西女神Marianne背叛了杀人不眨眼的法国头号公敌Pierrot。
还是60年代的法国,戴高乐在持续了七年半的阿尔及利亚战争之后,认清了法国在军事、财力、物力和道义上的“弱势地位”,终于承认阿尔及利亚的独立。处于“战败”困惑中的戴高乐主义法国转向了“消费社会”,与此同时,法国也正在经历经济高速飞跃的“黄金三十年”(1945-1975),人们满足于物质和商品的增长,佩雷克的小说《物,六十年代纪事》正是这一消费时代物欲增长、内核又空虚的集体心理的佐证。然而戈达尔并没有选择像佩雷克一样,描绘一个像社会学数据表明的“大多数人”、“平均者”来表现这一社会的精神风貌,狂人皮埃罗所选择的生活无法让大多数人感同身受。
那么,有如此多政治、实事元素的《狂人皮埃罗》到底是不是一种介入政治的电影呢?戈达尔想要通过皮埃罗之死传达的信息到底是政治的还是非政治的?他的政治立场是否有连贯性?这是一部纯现实主义的电影还是纯美学的电影?这些问题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理解这部“例外”的电影。
单色滤镜下的这一场景(图1)使Ferdinand从演员成为了观众。Ferdinand去参加一个上流社会聚会,他发现大家都说着像商业广告词一样的机械式的语言。戈达尔在这一场景中用一层单色滤镜转化了布莱希特的“间离理论”——这一场景成了影片中的戏中戏,让本来大家习以为常的广告变得陌生化,对演员的要求不再是很好地融入角色、合为一体“以假乱真”,而是希望他们与角色保持距离。在这一场景中,产生的效果简而言之就是让观众冷静地感受到广告华丽说辞的空洞与中产阶级话术的虚伪。就好像电影中的人物真实地生活在了居伊·德波定义的“景观社会”中:“景观就是当商品成功地完全占领社会生活的时刻。我们与商品的联系不仅是可见的,而且我们只能看到这种联系:我们看到的世界是这一联系的世界。”[1]
除了从观察者视角出发的对商业社会的讽刺,片中还充斥着一些商业符号,TOTAL的商标成了他逃忙途中随处可见的风景。对法国陌生的人可能不知道,TOTAL(道达尔)是总部位于法国的全世界第四大石油及天然气公司,Pierrot在TOTAL加油站杀死了一名职员,开着车逃跑,烧毁车的他又坐在了一家车库的TOTAL加油机下翻看漫画。对于TOTAL的呈现显得意味不明,它仅仅成为了Pierrot“旅途”中的风景,这一风景直白地点出了这样的一个世界现实:对商业社会的逃离其实无法真正摆脱它物理空间的无处不在。这是戈达尔最接近世界真相的地方——他对电影拍摄的素材不加挑选,又或者说,他刻意地保留了那些相对异质的部分,一个表现虚无主义的艺术电影、甚至是一部犯罪电影就应该完全清除掉商业符号吗?
利奥塔曾提出过“非-电影”(通译作反-电影,acinéma)的设想,他认为电影不应该删除或是驱逐任何对于情节来说无用的元素以达成统一的形式,而应该做随机的挑选,不去识别、鉴定对情节发展有利的元素,甚至保留“成问题的元素”[2],追求与商业社会生产效率的逻辑相反的“不育”“贫瘠”(stérilité)。戈达尔的表现形式无疑契合了利奥塔的这一概念。商业标志形同荒木、河流,变成了这一社会最真实的自然背景,世界本身并不围绕着人的活动铺设陈列,人的主体地位在戈达尔的电影中遭到了质疑,在戈达尔眼中,“重要的不是描绘人,而是描绘人与人之间的东西”(il ne faudrait pas décrire les gens, mais décrire ce qu’il y a entre eux)[3]。
红色是《狂人皮埃罗》中最醒目的颜色,它或许代表着暴力、血腥……戈达尔的“红”究竟有什么美学意义呢?
首先是关于汽车的红,Pierrot与Marianne开车逃走时,并不像急于藏匿的罪犯,闪烁着霓虹灯光的车在午夜的路上漫步,“丝毫不担心留下可被追踪的痕迹”[4],那些灯光一闪而过、无法捕捉。戈达尔说,挡风玻璃上光的倒影是在重塑当我们行驶在午夜巴黎街头时的感受,是红绿灯留在脑中的印象,简单来说,就是现实。[5]霓虹灯的转瞬即逝来自“懒散”“闲适”时的才能观察到的现实,而非一部情节快速推进的电影应有的节奏。
在林中漫步的一段戏中Marianne也穿着红色的裙子,Pierrot看着她红色的背影唱道,“你的臀线”,而Marianne则唱道“看我短短的生命线”。这一场景里,演员似乎从导演的安排中跳脱出来,在林间漫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漫无目的又毫无逻辑的歌词,我们再一次忘记她们“法外之徒”的身份,也渐渐忘记她们活在电影中下一步的目的。作家王安忆经常在复旦的创意写作课上说:小说应该有内在的逻辑。如果《狂人皮埃罗》是一份写作班同学的作业的话,一定会令她大为火光。
Marianne的裙子之后又被用作擦拭死去的侏儒血液(其实是红色颜料)的抹布,罪犯们用这条裙子蒙住Pierrot的头,用水刑逼他说出Marianne的下落。红色是否代表着施加于身体上的暴力?答案并不确定,因为镜头随即又转向了Ferdinand走在一片荒废之地时的独白,他重复着有些诗意的台词:“血,我不愿意看到”,“啊,多么糟糕的五点钟”。
情节和镜头的断裂显示出戈达尔并不愿意表达连贯、统一的思想。如果说艺术政治化的目的是为了表达诉求、传达对现实的愤懑的话,那么想要实现这一目的,理应保持思想与路线的连贯——“如果介入政治的特性意味着全身心地投入、力求逻辑严密的观点与诉求体系……戈达尔展示的是介入的反面。”[6]戈达尔的回应则是“:在《狂人皮埃罗》中,唯一的统一性(unité)是情感方面的”[7],我们无法找到政治诉求上的一致与统一。换句话说,戈达尔并不相信,通过艺术的表达有可以直接达成政治诉求的效果。
质疑戈达尔是否真的介入政治,基于的是这样一种逻辑:亚里士多德语义下的mimésis,意为“模仿的艺术”,他们相信通过艺术,表现一位英雄式的主角,可以指引人民去模仿或是避免剧中的某种行动,从而达成一种“教学法”式的效果,他们相信一种直接的因果关系,即艺术家的意图可以直接准确无误地传达给观众,为观众勾勒一幅精准无误的群众斗争画像[8]。
戈达尔相信mimésis的效果,但同时又质疑。片中最有政治意味的场景,就是Pierrot和Marianne表演越南战争的那一段,Marianne涂成黄脸演一个越南女孩,Pierrot把火柴当作轰炸机。戈达尔表示,展示这一段讥讽好莱坞大片的场景就是出于“很简单的逻辑”(pure logique),就像小孩会模仿警察捉小偷一样(comme lorsque les enfants jouent aux gendarmes et aux voleurs)。[9]换句话说,戈达尔相信“模仿”(mimésis)这一机制会产生一定的效果,小孩世界的游戏在重复大人世界的规则。然而戈达尔也质疑了“模仿”功能性的实质:“真枪实弹”、如此逼真的战争电影,是否能够让人吸取历史的教训、区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说,这样的电影只是一种小孩的游戏,在其中,我们只是在不断地巩固“统治者”与“被压迫者”的刻板印象?Marianne被涂黄的脸并非是戈达尔对黄种人的刻板印象,而是戈达尔在模仿,好莱坞大片最终会造就的、对“被压迫者”的单一刻板印象。
艺术政治化的真正目的难道就是描绘按照等级制度和秩序规划后的身份吗?“不是血,而是红色”,戈达尔的这句话想要说明的是,似乎我们已经天然赋予了红色“血”的意义了。戈达尔想要用电影对这样被符号化的词语用法进行“改革”,扰乱这些被社会共识赋予意义的字眼(比如红象征着暴力)。这一想法契合了朗西埃定义的“美学体系”(régime esthétique)政治化艺术:“让已被常见事物重新被见,让曾经不存在的关系重新建立,目的是在感知的感性连贯和情感的动态中生产断裂”[10]。
戈达尔想做的是生产“完全的图像”(image totale),反对“图像的系统”(système d’images)、“图像的全体性” (une totalité des images)[11]。这种图像的系统、图像的全体性正是资本主义和苏维埃系统的逻辑:商业或是政治宣传的图像被想要宣扬的集体意识编码,占领蔓延至所有社会的舞台、屏幕。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戈达尔的去政治成为了“政治”。
戈达尔向我们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求一部电影一定是纯政治的,而不是纯美学、纯诗意的呢?如果一部电影是纯诗意的,那么它就会瞬间失去政治的意味吗?Pierrot在片中独白的书写或许可以提供一个答案:“作家选择……他人的自由”“语言从废墟中诞生”。罗兰·巴特在《小说的准备》中把这种无调性的絮语称之为“相册”(Album),它与私密日记的延续性相反,与“总体性”背道而驰[12],换言之,是自废墟——立场的支离破碎、行动的分裂、和模糊不清的意图书中,诞生了戈达尔的纯粹诗意。
正是通过这种纯粹诗意的表达,《狂人皮埃罗》摒弃了消费社会中,集体无意识编码设定好的语言,从而成为使用这一语言来介入政治的电影的反面。戈达尔的血或是红,代表的是全然的他者,他游离之外,不在其中。他玩起孩童的模仿游戏,又在游荡在废墟之中书写遗世独立的诗意。《狂人皮埃罗》的非政治也是一种政治。
[1]Guy Debord, La Société du Spectacle,Paris, Gallimard, 1996(1992), p.24.
[2]Jean-Francois Lyotard, Des dispositifs pulsionnels, Paris, Édition Galilée, 1994, p.57-59.
[3]«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25.
[4]原文为“sans souci de traces ou de récupérations”,见«Fable sur "Pierrot"»,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36.
[5]«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35
[6]Rémy Rieffel, La tribu des clercs. Les intellectuels sous la Ve République, Paris, Calmann-Lévy/CNRS, 1993, p.226-241
[7]«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25
[8]参见Jacques Rancière, Le spectateur émancipé, Paris, La fabrique, 2008, p.64
[9]«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25
[10]原文为:faire voir autrement de ce qui était trop aisément vu, de mettre en rapport ce qui ne l’était pas, dans le but de produire des ruptures dans le tissu sensible des perceptions et dans la dynamique des affects.Jacques Rancière, Le spectateur émancipé, Paris, La fabrique, 2008, p.72
[11]参见Georges Didi-Huberman, Passés cités par JLG. L’Œil de l’histoire, 5., Paris, Éditions de Minuit, p.107
[12]Roland Barthes, La préparation du roman, Paris, Éditions du Seuil, 2015, p.440
剧场重看《狂人皮埃罗》,似乎没有初看那么触动,也许是因为看戈达尔需要调动出一种迷影状态,而现在的自己既没到段位,也不在心情。
当然是犀利的,三色调、画外音、破四墙、段落重复、跳跃剪辑,都可以看成是对时空的断裂与增殖,戈达尔用电影的技术反程式化的技术奇观,用符号的冲撞(内在是文化的冲突)反单一符号的殖民,在混乱、阻断、脱线的时空中,语言逃逸出意识,影像跳脱出情节,用模仿与引用消解了故事本体的意义,显出终归虚无的悲剧性。电影模仿的不是生活,而是无须对生活负责的文学。戈达尔在一个类型片题材里呈现的意义,几乎都是类型片所忽略的,并且,仍保留着对人(安娜)的深情,可能正是这一点,让那些红裙舞动、莞尔一笑、相对一吻的场景,成为了经典的瞬间。
喜欢的地方包括:
在安娜公寓那个人动镜摇的长镜头,回环的舞台和动作设计,空间的魔幻感打开,也呼应了之前引用的space reigns;
两人在树林模仿歌舞片,远景镜头,但切在半身,有种海平面感;
开着豪车冲入海中,消解了物质的驱动,同时又是情节的伏笔;
两人分别对着镜头独白,在事件/动作陷入疲劳时,情感与生活又出现了;
用名字的问答来提示人物的连贯性;
用图画来指代人物,用引文来宣泄带有历史感的情绪;
霓虹灯的蒙太奇和酒吧爵士乐的乱入;
码头男讲的自己人生是一首歌的故事,“十年了”真是悲剧;
表演中的表演,引用中的引用,以及打破它们的对话“-闭嘴吧预言家!-我说的是书名”
“我们是假释的犯人,树呢”
“现在的人都不知道巴尔扎克了吗?”
正如《理解戈达尔》里写的,男女总是无法交流,接连的动作总是指向“不该来这”的悲剧。
有时我觉得戈达尔完全在依靠小聪明拍电影,缺乏那种手工艺人精神,比如有些声音的刻意断切听起来非常业余,还有些引文感觉在回避真正困难的问题,但仔细想想,能将这些自如地运用在电影里,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的自信。正如结尾所象征的,这种自信也会带着天才的光芒进入永恒。
背景:颓废的考试周
有活力才能做事,才有生活
如果干坏事能让我有活力…
情侣之间的疏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诗歌的语言从废墟中产生”
“作者选择了他者的自由”
探讨电影的本质总要回到探讨生活的本质
最终没有区别
什么幸福,什么激情,什么也没有
你说你想要生活,可生活是什么
你说生活在别处,可生活在何处
——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如此而已
在表面的无序和杂乱下,影片有一个清晰的结构,戈达尔甚至分了章节。整部影片就像一场实验,提出假设、验证假设、分析、排除无关项,一切井然有序。目的只有一个,说明关于生活我们到底知道些什么。(至于戈达尔是否在角色中投射了他对于其情人即女主扮演者安娜·卡里娜的情感,我们不得而知。)
面对生活,影片给出两种假设:进入或逃离。而这两种假设其实早已都包含在影片开始的一段独白中:
委拉斯凯兹在五十岁之后,很少画确定之物。他总是用黄昏一般的笔触在事物的周围游荡,在阴影和透明的底色中,出人意料地勾画出跳动的色块,构成他无声交响乐的看不见的核心。在神秘的交流中,形象和声音互相穿透,不易察觉但不间断地前行,任何的羁绊和惊吓也阻挡不了它的脚步。空间的统治至高无上,就像空气的波动滑过水面,那些看得到的波纹就是它们的形态,像香水一样散发出气味,像发自自身的回声,化为没有质量的粉末在无尽的空间消散。
他生活在一个哀伤的国度,堕落的国王,生病的孩子,白痴、侏儒和残废,还有穿着王子衣服的小丑,他们的任务就是自己嘲笑自己,让那些无法无天的人捧腹大笑,在礼仪、阴谋和谎言编织的网中,为忏悔和自责所缚……
戈达尔声称本片是一幅委拉斯凯兹的画。有一句评价委拉斯凯兹的话同样适用于戈达尔:“他像一个站在高高的岸上看着一艘沉船的人那样,客观地观察并记录着人类的痛苦”。
“进入”意味着沉沦。费迪南参加岳丈家的聚会,伴随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这似乎是他无法选择的。紧接着,影片连续呈现了一组静止的景框,充满色彩,像一幅幅油画,而费迪南穿梭其中,好像在玩横版过关游戏。七幅画,展示着现代生活消费性方方面面:汽车香水广告、消费情绪的美国电影、转瞬即逝的爱情、抵抗衰老的妆容、富含挑逗的内衣……直至第七幅,费迪南终于忍无可忍:
我很困……我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嘴说,但它们好像并不是一个统一体,并不一致。人应感到同一,我感到自己被分的支离破碎。
随后,画面上一群人围着一个蛋糕包裹的人,费迪南挤入人群破坏蛋糕,洒向人群。周遭的一切让费迪南无能为力,消费社会对人的异化,人被解构,被扁平化。费迪南就好像生活在委拉斯凯兹那个“哀伤的国度”。
玛丽安的出现,是费迪南逃离的契机。若论其本质,逃离又何尝不是一种“进入”。开着林肯车逃离本身就是一种讽刺。费迪南与玛丽安在车上交谈,玛丽安似乎不想多说自己,神秘的“他者”牵引着费迪南逃离。玛丽安甚至给予了费迪南一个新的名字:皮埃罗。逃离的过程中潜在的含有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生活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生活充满可能性,我们是否要穷尽其所有可能性方能一睹其真颜。玛丽安告诉费迪南:“我们看着办”。
匆忙从噩梦中逃离……
在沉默中…在沉默中…在沉默中……
我们从单行道逃离巴黎……
逃离是一次重新选择生活的机会,单行道走向更多的岔路。在重新进入之前,也许是最幸福的时刻。
在凑钱的过程中,费迪南提到爱伦坡的小说,其中主人公在街上看到自己的替身,直到他自杀后才能平静,一切结束时,他才意识到他杀了自己,只剩下他的替身。之前在玛丽安公寓趴在床上的死者,不正是之前无力选择的费迪南。
“我还活着,这是最关键的”,费迪南烧了车和钱,与过去告别,迎接崭新的生活,脸上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陶醉于配乐 Pierrot No.2 的哀伤,费迪南真的能走向他想要的生活吗?费迪南和玛丽安涉水过河,在山林间悠然自得,在田野间漫步。与玛丽安的逃离,甚至相爱,让费迪南对生活重燃信心。突然,一声刺耳的警铃,随之而来的是闪着光的“生活”两字,异常夺目。似乎在提示费迪南,这些只是幻相,只是生活迷人的表面。
“10分钟前我看到了死亡,而现在我看到大海、波浪、天空,生活或许是悲伤的,但是它永远美丽。”费迪南开车冲进大海,体会着前所未有的自由。“爱需要重复创造”,生活需要爱,要有阳光、大海、天空,但是“真正的生活并不是这样”,这只“是我们唯一的梦”。理性的戈达尔给了费迪南一个感性的梦,又粉碎了它。
费迪南陷入了一种被称之为幸福的超自然情感中,似乎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他甚至忍不住问玛丽安:“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从玛丽安闪烁的神态中,我们知道另有隐情,尽管她嘴上说着“当然”。逐渐地玛丽安对这种生活感到无聊、厌烦,开始抱怨费迪南用诗的语言与其交谈,而她却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显然,费迪南自以为,玛丽安是他跳脱世俗的同路人,而这也许只不过是生活跟他开的玩笑。费迪南只能说“告诉我你所想的,你所喜欢的,然后我也会告诉你我的感受”,玛丽安说得却是“花、动物、蓝色天空”,这与费迪南想到的“野心、希望、事物的运动、意外”这类人的感受自是大相径庭。最终的结论只能是“我们难以互相理解”。
费迪南假扮一位中年作家,说出了本片的意图:“我想写的是关于生活,生活本身。”
唯一有意思的是人们走的路,即使他们知道去哪,也知道他们是谁,一切仍旧是个谜。
永远不解的谜是生命。
我们唯有继续探索。
玛丽安对着镜头说,她只想生活,而费迪南还不懂生活。
玛丽安与费迪南在树林中开心地唱歌跳舞,随后费迪南有一段独白,说他觉得自己在做白日梦,而玛丽安让他想到了音乐。音乐能到达文字到不了的地方,在生活面前,逻辑也并不能穷尽其所有的可能性,一定有我们无可奈何之处,这似乎就是戈达尔想说的。好像一切有了答案,好像又没有。我想起维特根斯坦那句有名的训诫:“凡是能说的,一定能说清楚,而对于不能说的,我们必须保持沉默。”关于生活,我们似乎都有不可说的部分。但是戈达尔并不想就此结束,甚至还远远不够。
费迪南说:“我们不应该再说什么了。”玛丽安很矛盾地回答道:“我不会再说,但我会继续。”随着船靠岸,逃离似乎无以为继。玛丽安被带走,费迪南快速跑向玛丽安所在的公寓,镜头随即从大海逐渐转向玛丽安,似乎大海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到了公寓,玛丽安早已离去,脱去红色连衣裙,杀死侏儒。一如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中所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的了,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对于费迪南来说,过去的记忆如附骨之疽,让他在一遍遍“我不想看到血,多么可怕的下午五点”的呻吟中走向死亡,到最后,终于还是在火车来临的最后一刻躲开。
他决定继续寻找,“sea”、“soul”、“bitter”、“weapon”,费迪南在笔记本上写下上述词汇,似乎是找到玛丽安的重要线索。不经意间,玛丽安再次出现。费迪南再次燃起希望。玛丽安似乎心不在焉,带着费迪南出海。费迪南依旧困扰,“就像一个巨大疑问号俯瞰着地中海”,只得感叹“和你在一起永远迷惑不清”,然后不明所以地被其牵引着继续。
对于费迪南,玛丽安就意味着自由,那么,自由一定带来痛苦吗? 当费迪南执着寻找生活真相的时候,才发现生活并没有真相,对生活的希望也无法寄托于他人之上。最后反倒作茧自缚,毁灭了生活,也毁灭了自己,最后一刻的醒悟为时已晚。一声爆炸声后,镜头转向大海,所有假设都引向大海,你想了解生活吗?投入生活就好,就像沉浸在大海中,你会感受到大海的温度,大海的色彩。那里有难以忘怀的玛丽安。
随着影片,我好像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希望和绝望来回反复,身心俱疲后似乎对生活多了一些理解,或者就静静在那段配乐中哀伤就好,这也许就是生活本身。在进入与逃离中我看到过去,也看到今天,甚至未来。
在能够选择的时候,我们才是最幸福的。
今日掉掉书袋子,凭《狂人戈达尔》讲讲法国新浪潮。
最初了解戈达尔是一部2019年戈达尔的好友阿涅斯阿瓦达拍摄的纪录片《脸庞村庄》,片中末尾,阿瓦达说带着年轻人JR去看看他的偶像戈达尔,于是二人长途跋涉来到戈达尔住所,约了九点半见,见面前,阿瓦达面对这个多年没见的好友,显然有些紧张,九点半到了,戈达尔没在家,他爽约了,阿瓦达对着紧锁的大门大骂他混蛋,在门把上挂上他最爱吃的面包便离去。阿瓦达跟JR说:戈达尔是一个孤独的哲学家,所以他这个人是无法预测的。我爱他。
一如既往地,戈达尔不管是二十几岁,还是年近古稀,都无法预测。这也是60年代法国新浪潮的特色,充满年轻气息,时代感十足。
巴赞说:“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电影与故事发生决裂,既无开始,也无中段,也没有结尾,荧幕上流动的都是生活,有人批评巴赞,说这种写实主义会让电影脱离艺术,沦为自然主义,于是巴赞提醒人们,不用误解写实主义的含义,他说:“生活在电影这一面明镜里看起来像一首诗”。
巴赞的主张变成了新浪潮导演的口号,戈达尔在他的影片中很忠实地履行了这一点,《狂人皮埃罗》尤为明显,我想大家都清楚这部电影是一场梦,但不同于《去年在马里昂巴德》《广岛之恋》等左岸派电影中的晦涩,四处是象征与意义的梦,这是一场充满青春气息的梦。
如戈达尔所愿,观影中,每个观众都是狂人皮埃尔,进入梦里,我会牵起美丽的前女友卡里娜的手,我们浑浑噩噩地干下一堆杀人放火的坏事,然后漫无目的地开车四处逃亡,我们在无人的森林奔跑,卡里娜也跑着,她像一个轻盈的天使,我们把敞篷车开向海里,把自己埋在沙滩睡一宿,最后让卡里娜死在我的手里,她软绵绵的,变成蝴蝶飞走,我把脸涂成蓝色,炸弹绑满我的脑袋,点下引信的瞬间我后悔了,然后一声巨响……
我醒来,心情是十分愉悦舒畅的,感谢戈达尔。
巴赞有个场面调度理论,也称“景深镜头理论“,我在《狂人皮埃罗》中没有看到一个浅景深镜头。观影全程,我的情绪随性放飞,没人在控制我,我想怎么思考就怎么思考,这与蒙太奇理论是相对立的。蒙太奇出于讲故事的目的对镜头进行有编排的组合,以达到一个最好的情绪引导效果,而场面调度理论则是为了达到一种不做人为解释的时空相对统一。蒙太奇强调人工技巧,场面调度强调镜头的原始力量,蒙太奇突出导演在电影中的自我表达,场面调度理论则努力消除导演痕迹。
这是导演与观众的关系变化,直至现在,蒙太奇理论仍是剪辑师的看家本领,而新浪潮中的场面调度理论,虽不足以适用于多样性的电影艺术,但也以其实验性与艺术性在电影史上获得很高的历史地位。
戈达尔说:新浪潮的真诚之处在于他表达了他熟悉的生活,而不是蹩脚地表现他不了解的事情。
这对创作者是很好的启示。
巧合就是,今儿没网,就从C.E.F盘找存货,随随便便看了两部都是戈达尔。鄙人浅薄,是看过不少电影,可向来对特吕弗,戈达尔,侯麦,新浪潮等没有太多共鸣和悸动。可这部不一样,看完以后有冲动,而且是性爱的冲动,而且是那种法式又绸缪又猛烈的性爱的冲动。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如果伍迪艾伦也可以叫姿势分子,那么戈达尔无疑是姿势狂人(Intellectual le Fou)了!!!
#重看#SIFF@环艺,四星半入;文化名人大集合,配以鲜亮色彩(镜头略过聚会不同场景的色彩变换最绝),美丽无比的卡里娜;疙瘩无意讲述亡命鸳鸯,时时戛然的配乐,跳切镜头,叙事节奏的飘忽,刻意断裂的时间点,存心打乱的事件碎片,反复吟诵的诗句,游历地狱一季,历经天堂瞬间。
8/10。戈达尔嘲讽地运用象征平等和博爱的法国国旗颜色,皮埃罗参加岳父家的无聊派对,他每走过一对情侣画面色调就随之变为红、蓝,笼罩着中产阶级的无聊,驾车逃跑一段皮埃罗和玛丽安娜的脸分别打着蓝、红的灯光,后面两人分别靠着射杀夺来的蓝色和红色的汽车兜圈打转,也对两人性格进行了对比(爱的小丑和生活的疯子),玛丽莲娜坐在船上那长镜头后面飘着的法国国旗加强了无政府主义的暗示。音画错位和镜头感称得上挥洒自如,两人逃上岛向美国游客表演越战,玛丽莲娜把脸涂黄、戴越南斗笠,皮埃罗扮演趾高气昂的美国水手,把燃烧的木材丢进大海表现击落飞机,画外音炸弹轰鸣,创造了非同凡响的效果;荒野中火烧车祸现场、两人手拉手趟过河流、加油站与工人对打,长镜头大全景、跟摇戏仿喜剧和动作片,皮埃罗坐船跟着玛丽莲娜的不对称构图表现妒杀之心。
用拆解与破坏去构筑全新的结构,浓烈鲜艳的色彩是疯狂的写照,不计后果的行为是无因的宣泄,电影里的人物和电影后的戈达尔一样无法无天。
中二得我好尴尬 够傻逼的 这片的正确打开方式是这样的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没有工作、财产和社会经验 没有车 其实也未必真的有文化 可能有彼此但很快就会厌倦对方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竟然被当作浪漫去拍 因为只读过很有限的书便将之当作整个世界 真的很糟糕
无数个世纪过去了,就像许多风暴。我们都到了中年,不再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们杀人,我们唱歌,每次呼唤对方都用不同的名字,我们玩着小时候的角色扮演,我们是在休假的死人,我们讲故事维生。你在日记里写:诗是失败者的游戏。
这片子让我想起福克纳,野棕榈里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和男人总是在不同场合象征着生活和语言的对立。粗暴和鲜艳,玩笑和狂躁,他的花招太多让人应接不暇。作为电影白痴,我喜欢那些被压缩成最小片段的抒情,那些自由疯狂虚无,那些无意义的符号的运用。喜欢他们忽然凝视镜头的时候。
不看看狂人皮埃洛怎么知道末路的焰火是怎么美,怎么知道戈达尔曾多爱卡里娜。是他写给她的长长情书,蔓延了整个夏日。你看贝尔蒙多一脸迷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由自在的奔跑。她是南方的风,不肯熄灭的彗星,笔墨未干的信纸。
自身的浅薄学识在戈达尔的电影面前自惭形愧,那些诗意的独白是哲思、智慧还是其他?我已不甚明了。三言两语无法概括对这片的评价,哪怕只是一个镜头里的色彩也足以看出导演的用心,更不用说还有一些别具深意的段落。开向海里的汽车,实在太潇洒浪漫。看到最后才发现这原来是戈达尔的黑色电影。
又是没法形容的一部电影,结尾简直了。戈达尔是怎样一个导演啊,把我想得到、想不到、做不出、做不到的事情都实现了,还不仅是电影层面上的,是文学艺术政治哲学爱情生活全方面的。不得不服。这部片配乐实在极佳啊...
色彩大赞。虽然形式仍然逃脱不了导演钟爱的亡命戏水鸳鸯~~主题也总是重复着诗意的酸溜溜思考。人生...... 孤独...... 革命...... 和艺术...... 但这一部几乎一点都不闷,男人恨兔子,女人恨芭比,音乐恨可爱,节奏恨跳药。总之,恨强大 。。/// Tu vas perdre 96 secondes de ta vie.
戈达尔让我的语言捉襟见肘,他肆意的张狂的设置,调皮有意思的情节让人大呼过瘾。诗与画,感与想,总是乱入,充斥了电影。疯狂的气质,活蹦乱跳的表演,使这部一跃成为最喜欢的公路片。他电影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他不是为了完成故事,而是在讲述故事的时候表明他的观点,比如他对越战的看法。
色彩涂抹 横插一杠子的画面 唠叨的哲学或诗人般的阐述,无法无天的行为,往脑袋上缠炸药 我们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上海电影节】目前看过的五部戈达尔电影中最喜欢的一部!诗意,浪漫,美妙,摄人心魄。1.宽银幕,绚丽色彩,蓝白红,滤镜,斑斓路灯;2.烟花与霓虹,语词渐破碎的日记;3.声音拼贴与跳接,越战游戏配真实背景音;4.对流行文化与高雅艺术的碎片式重组;5.绝美风光与迷幻台词,梦,电影就是情感,远方,永恒。(9.5/10)
阅片量每增加500部就应该重看一次
这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场疾病。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次梦境。这是一首现代诗,一首狂想曲,是某种最接近爱情和永恒的东西,以及随之而来的绝望、希望、苦涩、激情和暴力。我不知道戈达尔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为什么要挑战电影的一切常规来呈现这段感情。我只知道,我度过了余生都不会再有的两个小时。
色彩表意的极致。她说,警察不抓我们,是让我们自己堕落。他说,我以每小时100公里的时速抛弃自己。他们开车冲向大海的时候,激起的水雾映出了一道短暂的彩虹,美丽的就像他们自由而浪荡的一生。
戈达尔挑战“集齐七种艺术就能召唤神龙”,随便黑了一把爱国主义。Marianne是法兰西共和国的象征。失散之后再会,女主Marianne就一身国旗色,而男主Pierrot就没有白色(王室色)。最后还是国家背叛了爱国青年,后者只能把脸刷脸了捆着红炸弹去死。
看完黑白标准银幕的《筋疲力尽》紧接看彩色宽银幕的皮埃罗,形式感倍增。开场时红黄蓝白调色,夜奔闪烁的车灯,人物在环境中的心理畸变呼之欲出。故事虽然跳跃得缺乏现实逻辑,台词倒是富有哲学思辨,他谈艺术文学语言,却不谈生活,人物间也不追求有效有意义的沟通,真实吐露都在狂人日记里了。戈影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