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人

10/8 又是一部较严肃的伍迪艾伦（似乎是称作 “伯格曼时期”的一部作品），没了笑料和话唠，只剩一个中年的女知识分子的孤独和彷徨，挣扎与凄凉。 影史中师生恋情节的影像并不少，乃至是伍迪自己的很多作品都透露出这种错位的相处，比如《无理之人》，《怎样都行》甚至是于《安妮霍尔》，《魔力月光》。 我相信这些作品也是伍迪自己的一种投射与反思，在伍迪眼中，冲动的激情之恋，往往伴随着女性对男方从知识力（认知）层面的一种崇拜性，而男性则更为伴随着某种在女性面前权威的建立的同时的，一种情欲层面的冲动。（《午夜巴塞罗那》也能体现这点） 用拉康的术语的话，在伍迪艾伦眼中，女性的冲动往往伴随着一种对男性的小他者的建立。 但是区别于寻常的师生恋电影，伍迪的野心当然也不止步于撒一撒糖精，然后让集体无意识的观众用荧幕中的某一种带有父权式的压制关系精神自慰。 77年的《安妮霍尔》里面其实就有透露，伍迪对这种相处模式的反思。两人随冲动在一起，期初很美好。女方作为学生尽情的学到了她想学的“知识”，男性作为老师，享受着自己的某一种压制性所带来的快感的同时，也享受着对方年轻鲜活的肉体。可随着时间推进，女方的知识力在逐渐提高，不仅是男方的浅薄逐渐败露，也是男性所教的东西不剩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女方的自我逐渐也更加成熟，变得更加有独立观点，美貌也同时与时渐退。这让这样冲动，激情致使得关系一下子变得吹弹可破，不堪一击。

时隔11年，88年的伍迪艾伦的这部《另一个女人》，又更是直接将师生恋对准了二人的中年时期，影片的情感细腻深刻，伍迪用冷静深邃的镜头，让压抑的氛围贯穿影片始终，我们走进了一个叫玛丽昂的女人的破碎的精神世界。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她既是自己的人生的演员，也是她人生的观众。 怎样有尊严，理性，又富有激情的活过这唯一的一生，的确是个严肃的命题。 “你的情绪之激昂，乃至于让我觉得你不是在说服我，而是在说服自己。”

《另一个女人》最直接的观感就是：话痨突然正经了，如果《开罗紫玫瑰》、《性爱宝典》、《爱与死》充分发挥无可复刻的想象力和绝妙隐喻，展现了伍迪艾伦天马行空和高级幽默，颠覆了其更具代表性的作品《安妮霍尔》、《变色龙》、《解构爱情狂》所呈现出神经质话痨片特质，那么《另一个女人》就是正襟危坐地，探讨中年女性的自我认知。 不耍弄小聪明的伍迪·艾伦深刻又温柔，他用手无名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以女主Marion的自我审视为切口，一脚踏进现实与梦境、幻觉相互纠缠的泥潭，处处可见伯格曼式的忧郁和暗淡。生活的确并不会因这种情绪的绵延而崩盘，但个体却会因此而被无尽的痛苦而撕咬。 小有成就的哲学系教授，五十岁时才发现谨小慎微的努力过活，并未免除回避内心情感带来的创痛，无意间偷听到从绝望中出场的陌生女人与心理医生的对话，进而拥有了一面自我审视的镜子。试图用理性撇清情感问题显得不自量力，父与子、男与女、爱与欲胡搅蛮缠，人似乎永远无法战胜人性。 高级知识分子的优雅与自信，在精致考究的衣着与从容不迫的举手投足之间挥洒自如，大谈特谈布莱希特戏剧、讲解克林姆特的油画、严格的时间规划与艰深写作素材，是Marion的生活常态。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沦为曾心生怜悯的陌生女人的反面教材，是对方最不想成为的人。个体身份位置颠倒，让清高的假面被无情地骤然摘下，与另一个无法接受的自我正面相遇，击碎所有骄傲，简直就是稳准狠地将利刃刺穿心脏。 “I think of you more than once in a while.”

“But without regret. Please don’t tell me you have any regrets.”

“I wonder if the memory is something you have, or something you’ve lost”

这个古灵精怪、幽默风趣的老头儿认真起来，真可怕！

记忆是你拥有的东西还是你失去的东西，这是在片尾女主Marion看完Larry以她为原型创作的小说人物，回忆起和larry过往的感慨。或许此刻她已经和自己和解，承认自己对Larry的感情。

人生总是会面临无数的选择，我们其实并不清楚在若干年后是否会对当年觉得正确的选择而后悔，比如她明明更爱Larry，却因为害怕炙热的感情而回避自己真实想法，选择继续和ken结婚；比如，因为害怕生孩子，在没有和第一任丈夫商量沟通的情况下选择堕胎，从而导致婚姻的破裂。比如，放弃了从小的爱好——画画，成为了一个哲学学者。

50岁的Marion因为工作室隔音不好，听到隔壁一个怀孕患者霍普的心理咨询内容，才开始意识到除了事业也许生活还应该还有别的答案。自以为的完美丈夫人选实际是个冷漠的劈腿惯犯，自以为的好闺蜜实际上对自己满心嫉妒，最后和ken离婚也是因为看到ken和闺蜜在调情。

这里，我看片子的时候有在怀疑霍普是不是Marion幻想中的另一个自己，更加诚实以及年轻的自己，可能进行心理咨询的就是Marion本人。因为有个画面是她直接打开门看到霍普在进行咨询，可是里面的医生和霍普似乎把她当成了空气，没有因为她开门有任何反应。后面她父亲咨询那块，也是她内心的映射吧，觉得父亲对自己过于严格，觉得放弃了自己画画的爱好感到遗憾，觉得父亲因为自己对弟弟保罗诸多不公平，同时她应该也理解了弟妹所说的保罗对她的诸多不满。

整个片子里Mario的崩溃和爆发是循序渐进的，一开始只是怀疑，并且努力用理智去压制怀疑，让自己尽可能表现得冷静，然后各种事情佐证了自己的怀疑，并通过不断的回忆往昔加深重复了怀疑，通过霍普的咨询谈话间接说出来自己的不安和窒息，从而进行自省。或许，站在50岁这个年龄，所有的内心活动重要也不重要，Marion还足够幸运，拥有自己的事业和学术影响力，在餐厅偶遇曾经的学生还会对其表达感谢和尊敬；还有不小的魅力，健康的身体，维持着良好的身材，还能有足够底气和渣男丈夫说拜拜。

与自己和解以及能诚实地对待自己这件事永远都不能说太晚。说实话，这部电影是冲着Mia Farrow来的，最开始被她在rosemary's baby里面的表现惊艳到，连续看了好几部她的其它片子，《开罗紫玫瑰》、《汉娜姐妹》以及这部《另一个女人》。恰好都是伍迪艾伦导演的，《汉娜姐妹》和《另一个女人》甚至有着相似的内核，以不同的叙述手法在输出类似的价值观，后者更加细腻和专注于女主的视角。总之，虽然mia不是女主角，镜头和台词都比较少，《另一个女人》还是很让人惊喜的，是三部里面最喜欢的啦~

伍迪·艾伦是多么愿意炫耀他作为古典音乐资深乐迷的家底！一部片长仅1小时20分钟的电影《另一个女人》，就让他的影迷听到了萨蒂、巴赫、马勒等作曲家的作品，其中，巴赫的作品还多次被引用，以出场先后为序，分别是《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大提琴奏鸣曲第2号》、《大提琴奏鸣曲第3号》等等。

尽管用了那么多首巴赫的作品，如把古典音乐视作《另一个女人》的主题音乐，恐怕非萨蒂的《裸体舞者》莫属。有这样的认定，当然是这首曲子在影片中多次出现，且每一次的长度都足够让我们回味法国作曲家萨蒂为人之特立独行，以及作品之表面荒诞内里情真意切的特性。

萨蒂的行为举止有多荒诞不经？举例说明：萨蒂只吃白色食物，包括鸡蛋、白糖、磨碎的骨头、椰子、盐和米等；萨蒂的住所犹如一处垃圾堆放场，但又对自己高度依恋的物品倍加珍惜，他去世后人们发现在他脏乱不堪的住所里有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衣柜，里头整齐地排放着一打黑色的雨伞，84块一模一样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以及12套一模一样的棕色天鹅绒西装。

这样一位在外人眼里非常怪诞的作曲家，其作品会不会如他的行为举止一样荒诞不经？当然。在一首名叫《烦恼》的作品里，萨蒂竟然将一个主题重复了840次！840次主题重复，决定了这首作品的演出长度一定超出了极限。那么，假如按照作曲家的要求演奏一遍《烦恼》究竟需要多少时间呢？1963年，萨蒂的忠实粉丝在纽约做了一次尝试，10位钢琴家轮番上阵总共弹奏了18小时才完成这次演出。这样的现场当然很难让人持续关注，据悉，最后音乐厅里只剩下了6位观众，包括一名因为要完成采访任务不得不留下来的打着呼噜的记者。

如果以此认定萨蒂的作品都实验性强得难以入耳，那又错了。我记得是在一个凉爽的午后第一次听到萨蒂的《裸体舞者》的，当时，我正斜靠在床榻聆听马勒的第九交响曲，不曾想那张唱片在马勒第九交响曲结束后还加录了萨蒂的这首名曲。《裸体舞者》与马勒第九交响曲的听感大相径庭，以致这首对当时的我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曲子只响过几个音节，悠扬的旋律就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去书柜翻检有可能记录着萨蒂故事的书籍。

古典音乐史果然非常重视这位作品不怎么丰厚的作曲家，极其郑重地介绍了萨蒂的代表作《裸体舞者》，从而我知道萨蒂的这首作品总共由三首小曲组成，演奏时间总长7分多钟。相比需要18小时才能完成的《烦恼》，7分钟的《裸体舞者》似乎微不足道，却是与萨蒂名字紧密联系起来的古典音乐名曲。这首据萨蒂自称是读了福楼拜的小说《萨朗波》产生灵感而创作的作品，用声音还原了古希腊裸体男子所跳的一种仪式舞蹈。可今天我们侧耳倾听《裸体舞者》，更多的时候是被充满着神秘气息的优美乐曲深深打动的。在柔和而惆怅的意境中，我们恍若被作曲家带到了一望无际的荒野，正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仰望着神秘的星空。那是一个夏天。

但是，在伍迪·艾伦的理解中，《裸体舞者》大概不具备这么优美的意象，不然，他就不会将此曲安排给电影《另一个女人》做主题音乐。

50岁的大学哲学系主任马里恩在他人眼中是人生赢家，工作体面，收入不差，为写一本书能够任性地为自己租一间公寓做工作室，且有着相当不错的社会声誉——有一次在饭店就餐，被一个昔日学生认出，对方激动地表示马里恩老师改变了她的人生——虽然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一年前马里恩再婚嫁给了一位医术不凡的心脏科医生。婚后的一年里，两人琴瑟和谐地往来于背景都不错的朋友间，生活得优质又其乐融融。若不是自家屋外的噪音干扰了写作，马里恩从五十岁开始的新生活将越来越幸福。

租借的公寓虽隔绝了窗外的噪声，楼下住户的说话声却能通过暖气管道传送进来，偏偏楼下住着的是一位心理医师，第一天马里恩就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哭诉，核心是“自己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谎言”。这句话让马里恩心有戚戚，特意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就要离开的另一个女人。女人走了，但她的话“种”进了马里恩的心田，她开始反省自己在过去的50年里有没有摆脱不了的谎言。

学生时期的伙伴克莱尔再也不与自己往来，在路上与已成为演员的克莱尔偶遇跟随他们夫妇去酒吧喝一杯的过程中，马里恩被克莱尔指责总是以一种无辜的姿态勾引周围的男人。一向优雅的马里恩当然不承认，可是与克莱尔夫妇分手后扪心自问，马里恩有些心虚。

第一任丈夫是自己的老师，两人因为欣赏彼此的才华而走到了一起，却因为马里恩为了自己所谓的上进心悄悄打掉了他们的孩子而分手。山姆指摘马里恩自私，马里恩至死不肯承认，当与前夫为此事争吵的场景在马里恩的梦境重现时，马里恩为当时自己的辩词感到心慌。 在父亲的眼里马里恩是个成功者，弟弟保罗则是一个一事无成者。马里恩始终认为自己是同情弟弟的，但弟媳却说出了她其实也看不上弟弟的真相。马里恩去弟弟那里求证，弟弟却将她当年评价自己作品的刻毒之言背了一遍……

无意中偷听到的另一个女人关于生活中总也摆脱不了谎言的哭诉，就这样严重扰乱着马里恩原本优游不迫的生活，在一家礼品商店巧遇正在哭泣的另一个女人后，马里恩想方设法接近她。两个人一同看过画展后又走进一家餐厅共进午餐，马里恩的本意大概是求证给对方听生活中不可能有摆脱不了的谎言，哪里想到在那里马里恩窥破了新婚才一年的丈夫与自己的好友莉迪亚的私情。

转天，又一次去租借的公寓写作，这一回马里恩有些焦虑地想听听另一个女人会如何评价她们昨天的相遇。另一个女人果然评价了，她告诉心理医师昨天遇到了一个很体面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生活中有感情，结果她生活在冷清的精神生活中……有一天她抬起头来会发现，生活中什么也没有。”这句从楼下传来的真相描述深深刺激了马里恩，嗣后，她与丈夫离婚争取过一种有些什么的生活。

这样的故事，怎么能用萨蒂的《裸体舞者》来衬托呢？但，伍迪·艾伦用了，而且用了三次。一次是用在了片头，第二次是在47分钟马里恩倾听父亲的抱怨时，第三次则是影片放到1小时14分钟马里恩回忆起与第一任丈夫在一起时的甜蜜生活时。跳跃着将《另一个女人》的这三个片段温习了一遍，不得不说伍迪·艾伦不愧为资深古典音乐乐迷。50岁的马里恩机缘巧合地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心声，被深深触动后开始反省自己的人生，不就是一个仰望星空而后知天命的过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