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武者》的故事,或许可分三个层面来看。
一是就事论事类,适合霓虹战国故事及其衍生品之拥趸。这个层面话题度最高,一碟花生两杯浊酒,正史野史小说游戏,撕扯三四个小时没有问题。
二是借古喻今类。大意是把部分故事投射到了20世纪40年代:德川是不列颠,织田是米利坚,甲斐武田是泥轰。信玄殁后,武田家本应养晦韬光,结果内部纷争,进而鲁莽行事,结果大败于象征先进潮流的联军铁砲,赔光了风林火山的家底。
这种解读略显敏感,脑洞也大,却也并非无稽之谈。黑泽明战时是在本土拍宣传的,不比小林正树在外边当过大兵趟过浑水关过俘虏营,由此对上层官爷的内外两张皮切齿痛恨;也不比放过芥子气的豆腐小津,事后始终三缄其口;黑泽明的反思限于技术层面、保守暧昧、并且姗姗来迟。他拍过《我对青春无悔》,但斧凿痕迹明显;刻薄一点讲,或许是那部《踏虎尾之男》说了几句真心话(不过也别把GHQ当洋盘,米国佬知道贩私货是怎么回事)。大概一直要等到垂垂老矣,结合自身的浮浮沉沉,才会试着换一种眼光看待过往。
由此引出的是第三个层面:自怨自艾类。黑泽同志一度人格分裂,他在讲他自己——人人都当他是信玄,其实他只是那个影子。
如前辈豆友所云,《影武者》之前,黑泽大师一度陷入无片可拍的窘境,多亏了受其早期作品影响的两位北米大腕粉丝的鼎力相助,本片才予成立。由此不难理解《影武者》当中的惭愧与自黑之气——或者换个角度说,如果把《影武者》和《七武士》并列起来看,会发现经过26年的光阴,黑大师阴暗了不少。
半开玩笑地讲,《影武者》是《七武士》的反转版。信玄好比勘兵卫,影武者仿佛菊千代,不过兵熊一个将熊一窝,搁《七武士》里面,哪怕领着一帮胆小怕事的农民对抗40名凶神恶煞的山贼这种任务是如此艰难,至少“山”从未动摇过;而这一次,山说倒就倒,勘兵卫开场不久就挂(还挂得这么无厘头),现在轮到那个小贼菊千代仓促上马,沐猴而冠,统领风林火山,保武田家三年平安。
说到中枪,《七武士》里面倒在铁砲之下的四位——平八、五郎兵卫、久藏、菊千代——都不算太窝囊,而《影武者》里的信玄,则是完美体现了何谓“光芒四射的骑士挂在猥琐不堪的足轻手里,只因对方有杆火枪”这种苍茫的论调。更荒谬的一点,本来可以平安无事的,偏偏就有几个非得体现高低贵贱的等第控,大白天里搭了个听曲儿的雅座,让城楼上某位想象力丰富的铁砲手给瞅见了,守株待兔地提前瞄了位,又在黑夜里瞎猫碰死耗子地放了一枪,结果把山给打崩了。
官寮主义害死人。
鱼目混珠,鱼的感受很复杂。这个角色不好演。
一开始肯定是被逼无奈,不演就得挨刀;等到后来织田德川方的探子目睹武田家沉瓮诹访湖、信玄过世之事即将露底之时,小贼挺身而出,表示愿将影武者演下去,这里是夹了点忠义的。
进入实操阶段,要骗小孩,要骗女眷,要装腔作势捡阅武田赤备,要坐镇军是会议,要完美复制捋胡子的原型标配动作,要给愣头青擦PP,要在战场上吓退本多平八郎,要在血海中面无表情地端坐板凳,而最难做到的,是晚上睡得着觉,不做梦到信玄的梦。
关关难过关关过,除了最后一条,影武者居然都熬了过来。
所以说,在对冒牌货的人物刻画上,《影武者》比《七武士》麻烦得多——菊千代的转变,更多的是通过语言、表情、动作,而这些因素,在影武者那里,都是受禁锢的。
同样情况,《影武者》比《七武士》现实许多。
除去那个不确定因素菊千代,《七武士》里的武士阶层本身是团结的:六个人都能做到各司其职各安其命。即使出问题,多半也是农民的问题——平八过早领盒饭是因为利吉,五郎兵卫中枪也可以怪在擅离职守的菊千代头上(久藏没办法,雨中一片混乱)。但在《影武者》里面,人性的复杂终于现出了獠牙:胜赖莽撞好斗,意气用事(军是会议上当着众多不知情的家臣,给影武者出难题添堵),但究其根源,也并非不能理解——老头在也就罢了,老头都挂了还要生活在影武者的阴影之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所以他出兵高天神,出兵攻德川,只是为了摆平那些老臣,为了服众。
当然,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循环论证了老头当初对其持有保留意见的英明程度:此君才疏,差点意思。
很讽刺的一点,影武者到头来骗过了所有不知情的主儿,却骗不过一匹马:他膨胀了,一瞬间忘了自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他妄图驾驭烈马黑云——那马也是一根筋,只认信玄本人。
《七武士》里,菊千代也曾从马上掉落,不过那纯粹是拿来搞笑的,在《影武者》里,这意味着梦境的结束。他再也见不到竹千代,而那些曾经毕恭毕敬的守卫也开始朝他扔石头。
讽刺的是,与此同时,武田家也开始逐步崩塌。其实人还是那个人,但只要标签从“信玄公”变成“冒牌货”,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维系甲斐武田坚不可摧神话的、让一堆旗本为之舍身挡枪弹的,原来只是一个傀儡符号,一旦像气球一样被戳破,便脆弱得如同一枚稻草人。
故事进展到这里,要表达的意思差不多已经结束。至于末尾的长筱之战,织德联军3千铁砲败武田,与其说是高潮,不如说是附注。阵势未曾拉开,胜负已无悬念。所以这一节的处理,没有厮杀,没有嘶吼,没有任何直接交锋的镜头:骑兵冲锋、铁砲声响;骑兵再冲锋、铁砲声再响,然后便是一败涂地。山已动,满地狼藉。
在《七武士》的末尾,菊千代用自己的死完成了从三角到圆圈的转变,很壮烈,很老派,也很秩序井然。但在《影武者》里,怒目圆睁持枪冲向三千铁砲,已经没有任何悲壮可言,只剩下荒诞和虚无。风林火山的大旗,早已被裹挟着消失在时代大潮之中。
《影武者》上映于1980年,正值黑泽明的晚年创作时期,抑郁和灵感的缺失让这位电影大师陷入了人生最艰难的时期,甚至一度选择了自杀。现代电影制作环境让黑泽明深感无力,曾经的最亲密合作伙伴——东宝公司不愿意再为这位电影大师的艺术创作提供资金,自1970年的《电车狂》以来,黑泽明已数年未有作品问世,1975年,应苏联电影局的邀请,黑泽明拍摄了电影《德尔苏·乌扎拉》。而这之后就再度陷入没有投资的窘态,只能以分镜脚本的方式继续他的创作。
直到他的两位粉丝,凭借《教父》系列以及《星球大战》系列声名鹊起的弗朗西斯·科波拉和乔治·卢卡斯访问日本,才得知曾经的电影导师陷入了这样的窘态。于是力邀20世纪福克斯的投资,与东宝电影合作,观众才能在今天,看到这部史诗巨作。
以虚写实
以虚写实是黑泽明导演在电影中最常用的一种手法,在《影武者》中就有多次体现。
在他之前的电影《蜘蛛巢城》中,在表现最为惨烈的主角鹫津武时谋害君主的戏时,镜头没有去直接展现整个谋害的过程,而是将镜头对准在一旁的主角的妻子的面无表情,以衬托整个情景的疯狂,而在电影中,正是他的妻子怂恿他去谋杀。
而在《影武者》开篇,表现武田信玄中枪这一事件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交代了信玄前去听城内笛声之后,紧接的第一个镜头便是野田城外士兵,通过他们来达到一种旁观视角,代入故事,增强了对整个事件的直观感受。避免直接描写,反而增强了这一事件的表现力。
之后便是紧切了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的反应,以这样的方式诠释这段戏更加剧了这层表现力。同时,从这一时刻开始,电影最为核心的一层主题就已经显露出来了,即如何通过周围人的视角构建起武田信玄的形象。
同样,在电影中表现宏大的战争场面时,也是通过侧面描写的方式,高天神城一战,仅用影武者周遭的战斗环境以及画外声音来反应战争的局势。
黑泽明导演的电影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主题,即一种对旧有秩序,对旧日光辉传统的怀念,当冷兵器时代已逝,当伟大的人物最终倒下,不禁发问: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引领我们?
象征手法
黑泽明绘画出身,使得他对于画面中色彩的韵律和人物构图相当敏感,同时对于自然景物的使用,诸如风、水、山、太阳这样的意象,也增加了他电影中的厚重感。我们可以看到,黑泽明的电影就是这样带着一种古典主义的浪漫。
在武田信玄死掉的时候,特意用背景中的山暗含主公的身份。
在表现将士撤军时的内心时,用落日暗含悲观情绪,同时也是哀叹一种注定失败的宿命。
用雄伟的楼宇展现织田信长的身份,而与此同时,急躁的马蹄声也是在补充他此刻内心的怀疑、不安。
电影最后一段,近乎超现实的一场戏,盗贼拄着长矛来到象征着生死弥留之际的湖水旁,见到了武田信玄的旗帜,试图接近而最终其精神意志被榨干,成为了信玄信仰的最后一位殉道者。
拍摄这部电影时的黑泽明,正在在经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创作灵感缺失,周遭环境都在指出,黑泽明暮年老矣。
《影武者》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黑泽明他五年,近十年以来创作困境的写照,他深感自己似乎与当下时代不太合拍了,旧有的传统已不再被认可。他把这种伤感深沉的注入到了《影武者》中。
武田军的长矛和骑兵对垒织田军的火枪,以及为保护影武者而被火枪毙命的随侍,却仍要以拿刀的姿势死亡。这些都在暗示我们一种光荣传统的消逝,武士的荣誉和武士世界的准则在现代化的武器面前不堪一击,《影武者》像是黑泽明谱写的一曲对武士世界终结的悲怆挽歌。
但这位电影界的天皇并没有倒下,他坚信的即是自我的强力意志。
并将此时的心境全部倾尽到电影里,《影武者》的电影风格充满一种古典主义的雄壮气质,黑泽明在电影中运用传统的鼓,弦以及交响乐器配乐;以及在摄影上,化繁为简,追求一种厚重稳定的视觉美,摄影调度上也采用大开大合的调度方式,要么静态写意,要么动态追求极致的动作之美。
他已经成为坐在电影后的那个“山“。
电影不仅集中展现了一个盗贼,它是如何从一个贼性不改的盗贼,成长为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影武者,并在众家臣的帮助下是如何骗过众人的,相信他就是武田信玄。
同时在这里,其实也暗含了一层黑泽明也是在让观众也相信,似乎盗贼,他也就是武田信玄,他也就成为了武田信玄。他接替了武田信玄在电影中应有的位置。
然而最终我们看到,这终究是一个谎言。影武者得意忘形,跌落下马,戳破这层众家臣以及影武者织造的自我欺骗的幻觉。
信仰意志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这是一个非常长的固定机位的长镜头,黑泽明导演将这场戏放在了电影里最重要的序幕部分,其深意昭然若揭。
在画面里中,有三个人物。从左到右依次是,坐在次高位的武田信廉,坐在高位上的武田信玄,以及处于最下层位置的盗贼,阶级区分已经非常明显了,武田信玄作为武田家权力的最中心。不仅坐在最高位,同时他也是画面的中心。
在这个画面中烛火作为唯一光源,把画面的视觉重心移到了右侧,这个镜头本质上也是在集中展现武田信玄和盗贼之间的关系。
画面看似有三个人物的存在,但其实在画面中存在着“第四个人”。这第四个“人”也就是,由烛火打在墙上的武田信玄的影子。在这个构图中,似乎这个影子才是镜头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在这个极度表现权力阶层的构图里,影子比主公武田信玄还要高一些。
尤其是当武田信玄站立起身时,身后的影子更是显得比本人更加地雄伟威武,人在这时反而被笼罩在影子威严的阴影里。
影子很明显地在这个画面中占据的了最高的位置,它代表的是什么呢?我认为,它所代表的就是对武田信玄的“信仰”,这种信仰来自武田信玄,但同时也超越了他,它所代表的是包括影武者在内家臣心中的那个“武田信玄”。这个影子本身的存在是模糊不可知的,是因为它只存在于熟知信玄的人的潜意识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信玄死后,会给那么多包括信长以及德川家康在内众人的诸多反应。黑泽明通过这样的方式揭示武田信玄在电影中所处的位置,人们敬仰且心怀敬畏的是一个抽象的“人”,这个“人”富有智慧,坚定而且强大。这样的对一个“抽象人”的信念是整个武田集团内部的精神支柱。
从这一点出发,包括盗贼,包括武田信廉,包括所有军士,甚至是武田信玄本人都成了这个人们心中的“武田信玄“,即那个伟大信念的影武者。这个信念在电影中的外化就是电影中”风、林、火、山“的作战信条。
在电影中,武田信玄这个形象在电影中始终是缺失的,只有寥寥数镜是直观表现了武田信玄这个人,仅四个镜头,其中还包括了序幕的那个长镜头。
包括序幕结束进入正片,第一个登场进入大家视线里的的武田信玄,他也不是武田信玄,而是由武田信廉假扮的影武者。
在电影的开篇就消解掉武田信玄人物的存在也是为后面的影武者,即盗贼的内心危机埋下了伏笔。
对武田信玄人物的剥离让我们不能直观的,只能间接地从周围人的视角窥探到武田信玄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也就让黑泽明达成了让观众与片中人物视角同步,在观众心中建立起一个众人心中的领袖信玄的效果。
我们通过这些“死后余音“了解到,这样一个庞大的军事体系正常运转离不开的这样一个共同的信仰,而这个信仰就是武田信玄。只要相信武田信玄还活着,军心就不会散;只要山稳坐不动,一股强力意志就会继续支撑军队不散。
所以在影片的最后,一支丧失了归属感,失去信仰的部队,其实早在威猛的火枪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亡,却仍在为了一个残存不堪的信念前进。他们成为了武田信玄“风林火山”信条的殉道者。
影片最后有一个镜头,面向了武田信玄以及影武者都坐过的军座。这一镜头所展现的不仅是曾经的武田信玄,以及曾经的影武者,更是那些数不胜数的,在这个军座背后的众多影武者。
在电影中武田氏族的倒塌也暗含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影武者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去挽救一个注定逝去时代终究是徒劳无益的。一股宿命式的悲剧感油然而生。
影子武士
电影中的影武者,或者更应该叫他:盗贼。他是一个自带悲剧宿命的人物,盗贼带着既定的结局的,即他所饰演的武田信玄终会被人识破走向失败,他的失败是必然的。无论他扮演的多么成功,三年时间一到,他还是会只是一个影武者。
所以他扮演武田信玄,这个事件本身就是一场注定了失败的表演。
再看这个镜头。在画面中,武田信玄身与影在画面中的共存象征着他本体的完整性,用武田信廉和盗贼的不完整映衬武田信玄的完整,暗合着武田信玄权力的剥夺性,同时也是暗合封建时代权力对每个人身份的剥夺。
对个人身份的剥夺也是影武者身上最大的悲剧性根源。
个人身份问题同样是《影武者》的一层核心命题。这个命题分为两部分。
即影武者面对武田信玄身份进驻的恐惧,以及一种外来身份进驻对于本体所造成的巨大空虚。
在影片中,影武者在整个武田家的军事集团内部,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飞升,成为了万人敬仰的主公。
这种可以说一瞬间完成的人物身份的提升对影武者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他借由身份的瞬间转换完成了表演的飞升。但伴随着极端表演而来的是对本我身份的质疑。
影片中表现对身份怀疑的最重要的一场戏,就是影片中段的梦境段落。
这场戏是发生在影片关键的家族会议之后,影武者在会上驳斥了武田信赖,这是他对武田信玄身份的一次进攻。虽然他已经在其他人面前成为了武田信玄,然而这个身份对于他的本我依然十分地遥远。
盗贼在影片前期是拒绝接受成为影武者,拒绝扮演武田信玄。这种拒绝一定程度上是盗贼对武田信玄这个封建权力形象的拒绝,拒绝一种强权意识对自由本体的反噬。扮演别人,或者我们说表演是存在一定的危险性的,因为在表演的过程中,我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分不清了自我和表演的那个人。
就像一个始终无法摆脱深深烙印在身上的面具,表演对本我有着很深地蚕食。
这其实就有点像表演本身,表演本身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在毁灭自我让其他人格进驻的过程,我们这里指出的表演,不仅是戏剧舞台上的表演,还有生活中的表演。
就像电影中,影武者试图扮演武田信玄,白日里的一切他都可以蒙混过关,但在潜意识里,这层身份其实带给他原始人格深深的恐惧;武田信玄的身份作为一个“客“其实一定程度上已经反客为主,反噬了作为主人的盗贼。
对个人身份的苦苦追寻,也是每个人都要在面对社会以及生活的层层面面所要面对的问题。现代社会的每个人都无法摆脱社会身份和个人身份的冲突,我们借由社会身份获得物质生产资料以供养着我们的个人身份,然而潜移默化地身份进驻和利益冲突在无时不刻地侵扰着个人身份的存在意志,存在与否又或者存在是否为人所认可给个人带来了一种极端且不可名状的恐惧。
这是前半段他的恐惧,而同时影武者不仅要面对着作为客人的信玄身份对自我盗贼身份的反噬,也要面对着信玄个人身份是否存在的焦虑。
影片前半段消解了武田信玄人物的存在,也让影武者陷入了这样的怀疑。一个无法确信的身份进驻本体,造成的不仅是对进驻身份存在的怀疑,也是对本我是否存在的一种怀疑。
所以,在下一秒钟,他又在苦苦追随着信玄的脚步,他渴望获得解脱对自我身份的怀疑。当身为客人的信玄身份瓦解掉盗贼的主人身份,影武者发现在整个个人身份的较量中,身份之间拼个你死我活,而具体的“人”才是那个被摧残的对象。在这一刻,对身份渴望所造成的虚无深深地伤害了他,在这一刻,他所渴望的仅仅是一个对身份的认同。
这一刻,我们似乎也能发现,对身份认同的追求让这两部分个人身份问题拥有了同一层精神根源。
电影中的最后一镜,被摧残的盗贼最终面对着武田信玄的信仰,渴望获得身份以获得自我解脱,并最终在牺牲和殉道中获得了重拾起影武者的身份,成为了武田信玄个人意志的一部分,一种集体主义式的强权力量的一部分。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我的第一感觉! 真的算是一部言语难以描绘的巨著!我此刻说的巨著,不仅是它饱满而层层推进的剧情完美的填满了这180分钟的时长,更是因为给我带来的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和无尽的留白空间。 电影的剧情其实易懂:一位与武田信玄长相极似的窃贼被选中成为了影子武士,在武田信玄去世后的三年里,完美的骗过了自己和敌方的所有人,最终随着事情的败露,影子武士自身与武田家一同走向了终焉。 剧情看起来简单,而且合情合理,但在黑泽明的手下,因为交织起了影子武士自身的『成长』与改变,变得绮丽起来。黑泽明同时代的名监督极多,但在我看来,黑泽明恐怕是最懂武士道精神的日本监督了。片中的武士,为主生为主死,尤其在片中的两场战役里体现的淋漓精致。影子武士原本只是一窃贼,在日本当时的社会下,与武士家的隔阂可谓天地,在片头时的信玄和信廉处在绝对的高位上,而窃贼则在角落里尽显丑态。随着信玄的离世,武田家遵从其命令在接下来的三年间秘而不宣,这要骗过众人的重担无疑落在了影子武士(后面直接称其为影子)的身上。影子起初自不愿意,但随着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影子发生了第一次的改变,开始认同自己作为影子武士的身份。而这时的大环境是怎样的呢,织田家和德川家的联军正是起疑之时,小心的忌惮着这个最强的对手。影子正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飞速的接受着武士家的洗礼。先是对内,影子在各位重臣的帮助下变得愈发自如,以至于在重要会议中面对信玄之子胜赖时也能从容应对。其中有一幕,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就是当影子初入信玄居室时,本来四个小厮都能训斥影子,可是在影子摆出和信玄一样的神情时,小厮的态度迅速转变,眼中只有尊重与顺从,我想这也是黑泽明想要表达的重要的一部分,说到底,下层对上层的服从,绝大部分皆是建立在社会阶层与制度之中,使小厮屈服的不是影子有多神似,而是影子所代表的人,即信玄的权利与地位。在我看来,黑泽明的电影一向是以观感为最先,与同期导演最大的不同,我觉得就在于黑泽明的影片一直带着一种『爽』的感觉,臻至化境的镜头调度和极富戏剧冲突的剧情,都是黑泽明与其他同时代日本监督的不同之处。 然而,影子终是影子,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激怒了胜赖,胜赖出兵攻打高天神城,影子和一众忠臣随后赶到,影片在这里开始转折,节奏开始加快,影子与武田家的命运在这一刻来到了顶峰:影子宛如信玄附身,武田家也成功克敌。如果说,在这次战争之前,黑泽明的镜头宛如一副叙事长卷,细腻而平稳,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只能用赞叹与惊人来表达黑泽明所带来的视觉冲击:绿的风、篮的林、红的火以及安坐的山,在烟尘与马蹄中,黑泽明将兵的阵式与人的情感完美的交织在一起,特别是当敌人火枪进行远程狙击时围成的那一堵人墙,当人墙中的一个小厮被击杀时,以及击杀后影子的反应,黑泽明的镜头在这一刻我想是可以有极多的解读的,你可以说是残酷中的一丝丝人性,也可以说是生命在战争中如同草芥一般,这个简单的镜头,在我看来拥有极佳的留白意义。至此,影子完成了最大的一次蜕变:不动如山,这也是信玄死前所期望的,只有山不动,武田家便能安稳下去。 骗过家内家外的影子最终还是无法骗过一匹马,随着影子从马上跌落,他的影子生涯也预告着结束。失去影子武士身份的影子又回到了影片一开头那般,落魄卑微,连最低位的足轻都能肆意的欺辱他,因为他脱离了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阶层,他失去了他曾经『拥有』的权利与意味。 影子游戏被揭穿,胜赖上位,『山』动了。 最后一场长筱之战,在日本的历史上无疑都是一场拥有重要地位的战役,这是武田家的挽歌,更是旧时代的挽歌,武田家一次次的冲锋在织田和德川联军的铁炮下显得如此无奈。在黑泽明的镜头下,将这场战役拍的简短有力。没有直接交战的画面,只有老臣们最后的告别、武田军一次次的冲锋以及藏在战场中的影子的苍白与无力感。战争之后,黑泽明将很大的镜头用在了对战场残余的描绘上,这让我想起了毕加索的名画《格尔尼卡》:残破的旗帜与染红的尸体,武田家走向了终焉。 最后一幕,影子捡起来身边的长枪,像一个真正的武士一样冲向了织田和德川的军队,战死。 风林火山旗在水流中缓缓的漂走,绮丽,漂亮。
电影大师。平时看的电影和《影武者》相比起来,更像一种商品和媒介,但黑泽明的电影就让人觉得在看电影这门艺术,可能因为是北影节在资料馆看的,所以更有这种感觉。有这种感觉的原因,还可能是胶片和戏剧式表演带来的疏离感,以及非常突出的构图、色彩、节奏、场面调度和服化道的设计。
夜战的那场戏,「不动如山」的调度,真的让我有「这是电影与其他艺术的区别」的感觉。节奏的把握还体现在一个地方,许多对话的场景都是一个镜头拍完,不切镜头的话画面的节奏都要靠演员们来完成,厉害的是,这些场景都一点也不拖沓,比如替身暴露后,重臣们商量对策时,信策先坐下,另一个将军再坐下,然后伴随着对话,两两坐下,干净利落,节奏分明。
看完另一个感受是,处处都是仪式感,下对上的礼节是仪式感,房间的装潢也是仪式感,服饰更是仪式感,「风林火山」的旗帜、战服都很美。当信玄受伤后,军队撤退的镜头,流动的红绿白旗帜,真有一种生生不息的感觉。
影子的人物弧光也很合理,从窃贼到信玄的扮演者,他都还是他自己,从扮演者再到无身份的人,他终于成为影子的隐喻。影子永远不逢时,当他被要求扮演信玄的时候,他没有做好准备,当他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又不被需要了。
1980年戛纳金棕榈得主。黑泽明对色彩、光影和调度的掌控已臻化境,固定长镜头起势,梦境一段绚烂迷人,似是为《梦》作预演,配乐以军鼓为主,氛围营造极佳。全片细看均得益于"侧面"二字:两场战争戏避实就虚,充分利用画外空间;影武者命运烘托出家族和时代的悲歌;看似摹替身,实则写主公。(8.5/10)
2019/08/25 二刷。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怪信玄自己,非要去草原音乐节支个帐篷听笛子独奏。文艺是种病啊。
以小人物命运书写大名家族兴衰,黑泽明才是“电影界的莎士比亚”,他比张艺谋《影》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技法的纯粹,清晰主题之下,用向心力做减法,探讨“生之欲求”与“死之余音”。伟大的精神在肉身陨灭后依旧影响他人,可惜离了主人的影子终究无法力挽狂澜。“风林火山”出自《孙子兵法》,此四字真言浓缩了武田家族的军事策略,可惜铁骑难敌火枪,在“不动如山”中悲壮而亡。到底是坚守旧的光荣传统,还是向流行趋势低头?这是晚年黑泽明的创作困境,亦是张艺谋陈凯歌一辈当下的困境。
这样一部电影出在,在那个没有什么特技的年代,在那个“小规模”械斗就算战国时代的日本,而吴宇森把三国时代的赤壁排成了圣斗士,甚至剧中历史人物的名字都弄错,他已毫无节操,只是捞钱而已。
张艺谋的影是讲影子的故事 黑泽明的影则是用影子来讲真身的故事 相比其中牵扯的家臣爱妾子孙仇敌折射出的宿命感 张艺谋蹩脚的爱情亲情戏就显得格外蹩脚和表层了
心服口服的好片子啊。讲到个人成长、宿命;讲到诸侯割据,英雄相惜;讲到作战方针治国之道;讲到以静制动,不动如山;讲到影子和本尊的凄凉关系;讲到体制离开领导者之后的续命和衰落……34年前就有如此好电影,真心牛逼!
「影子依附人而生,若没有了本尊,影子意义何存」武田信廉、武田胜赖又何尝不是屈就于武田信玄威名下的傀儡?骗过了敌我,却骗不过一匹马;影武者反而是武田精神的正统传承(水中叩拜(武田附体)、草丛中呐喊(武田悲悯)、水中死亡(武田离去))。风林火山,黑泽明那霸道磅礴的色彩啊!
有些地方张艺谋的画面摄影高于黑泽明,但是黑泽明的场面、氛围调动远胜张,尤其是更为深刻的东方人文情怀。在本片里面,视觉系形式化风格造成节奏的拖沓,武士的信义的表达,还有战争场面调度上,黑泽明无疑是大师。中间的那段梦境真是惊艳!日本人认真起来,确实是世上无双!8.9
“我经常想放弃自我,恢复自由,但实在是太自私。影子是离不开人的…有了真身,替身才有意义。” 最精彩是中间替身装真身的桥段,荒诞又合理,忍俊不禁。不动如山的精神气,看得我也不动如山,腰酸背疼,但无疑仍是一部经典。
没想到其实拍得很实在啊,要当好影子,要骗过敌人、孙子、侍妾、马,一关关都得过,仲代达矢演得真真好,最后真让人悲从中来。喝着红酒说着阿门的织田信长可爱了,唉,“人生在世五十年,大千世界一瞬间,人生不过南柯梦,幻境一场,生者无常,终须尽”
虽然不算黑泽明最好的一部电影,但,作为武士电影来说,是最好了,没有之一!
黑泽明的代表作。仲代达矢在片中一人饰两角,将武田信玄的气度和影武者的尴尬都演绎得淋漓尽致。尽管武田信玄在三十多分钟左右就死亡了,但他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此后的剧情信玄的阴影无时不刻地笼罩着敌对双方。本片的国语版虽然配音不错,但用词不够典雅,这点是遗憾。
颜色像血是南蛮的酒,容貌像王是阶下的囚。影子假扮真身仿若蒙受钉刑,傀儡成为霸主吓退十万精兵。影子一夜领悟了不动如山,将军半生却未懂。敌我双方都没有看穿的傀儡,却被一匹宝马识破。真身不在,透过釜瓦传递恐惧;毛将焉附,借助虹光返照悲鸣。须臾钟鸣鼎食,转瞬丧家之犬,诹访河影子终成真身。
东方出了一个黑泽明,绝对是日本之幸啊!大师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电影开头一段信玄、信廉及其影武者的戏就直接超神了。黑泽明用一己之力就将日本电影的战旗直接插在了亚洲巅峰王座上,是影迷含佬量最高的导演了,以至于这部电影竟然是由科波拉和卢卡斯亲自投资,黑泽明才得以拍摄生涯第一部彩色电影,就将色彩运用得极为出色,各种大场面调度结合独特的美学风格显得宏大而又精致,视觉感丰富,绝对是古代冷兵器战争的顶级演绎!仲代达矢的表演甚至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让人都想惊叹一声Pentakill。三国波澜壮阔的历史以及孙子兵法中的风林火山千百年来灌溉了日本文化滋养出黑泽明这样的大神,重新反哺了张艺谋之《影》,武田德川织田在战国时期的村长械斗也因其塑造而如雷贯耳!另外像月代头、殿上眉、能剧多方面展现了独特而富有魅力的日本文化。
三个小时的电影,分了三次才看完,果然经典。结尾的故事早就知道,真正看到结尾风、林、火部队先后做决死冲锋的那一段只有马蹄声、枪声和配乐的镜头,还是震撼了。黑泽明不愧是大师,他不但讲好了一个故事,还把故事中人物的情感用运动的画面和歌剧般的音乐留在了观众的记忆中。
如果不总跳出来唱人生五十年,信长还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影子」是什么?决不是生死置换,一个具象的替身而已,而是旗帜,是血液,武田一氏共死的信义和忠诚。被驱逐的影子正是武田不安的灵魂,见证宿命降临,见证时代终结。山林将倾,生者无常,南柯一梦,幻境一场。
仲代达矢中途坐在了我的座位后面,大气不敢出也不敢扭头看他。灯光亮起,恍如隔境。跟银幕中的人一同观看三十年前拍摄的关于五百年前的故事,最奇特的观影感受,人生圆满了。吴宇森你抢了我们粉丝的福利!
主公大病初愈,不能骑马
影子依附人而生,没有了人也就没了影子。风林火山一场战争戏很有气势。中间那斑斓的梦是在给之后的《梦》做演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