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松的《死囚越狱》有两处让人感觉反常的地方:开片的介绍和画外之音。对于前者,打出的如下字幕——“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以最大的真实度还原往事“——与常理相悖。按经验,冠以片头说明的往往是虚构故事的那句“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而真实的改编则放置片尾(这是传纪类的故事片常用手法);而后者的反常性质在于它的多余。只要去细看画外音表达的内容,无外乎如下这些:“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以及发生了什么,而这些 内容除了“想到的”几乎都可以从画面直接读出,对于极力探索影像纯粹性的布列松来说,这种“再解释”显然没有必要。
我们当然不会说这是布列松的疏忽,相反,刻意的反常正暴露出背后的用意。
可以先来看看画外音的特点。冰冷,一如布列松电影里的演员,感情色彩被挖空,以一种“念”文本的方式展现。即便在观众的下意识里,声音已经被预设为主角的声音,但靠着这种机械的念白方式,它与角色保持着距离。于是,声音从角色身上剥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元素。再来考虑一下画外音的时态,正如在上面已经指出的,画外音的内容既然是一种“再解释”,那么它的时态便该也是现在时,如此才能将画面的发生与声音的解释一一对应起来。但在《死囚越狱》的一开始,布列松既然已经煞有介事地点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么电影就是对该故事的再现,它就该是以一种已经发生过的过去时来讲述的,这种相悖性怎么解释?
在此,我们触碰到反常的意义。可以说,《死囚越狱》中多余的画外音形成的是一种阻扰,而这种阻扰的目的是为了不断地消解相邻画面之间产生出的意义(蒙太奇),也就是说,画外音的存在是为了让单个画面从蒙太奇效应中脱离出来,让它自身的意义显现,而不再是依附于蒙太奇之下。也正因此,故事不再是讲述了,它被展示(讲述意味着是对过去的讲述,而展示则是现在的展示),而且是不间断地被展示,每一个画面都因为画外音的“解释”而获得了独立的地位,由此,影像的在场性被爆发了出来。而这正是布列松的目的:让观众亲历“越狱”事件,让观影有屏住气息的紧迫感。
同样,这也是布列松的创造之处:如何让已经发生过的故事再此“真实”地发生了一次。
弗朗西斯被关在纳粹监狱,和其他狱友一样,弗朗西斯也有可能出去就再也回不来。弗朗西斯制定越狱计划,他把自己的所有准备以及计划都记录下来。
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弗朗西斯先是把自己的手铐解开。他联系了外面行走的狱友,得到了小工具解开了手铐。利用狱卒不注意,留下了一把钢勺,一点点把门的木板敲开,每次弄好了之后再“复原”。
弗朗西斯把床上的钢丝和被子、床单结合起来,制作成了结实的绳子。然后是寻找自己的合作伙伴,找来找去,狱友一个又一个放弃了。直到有一天傍晚,在自己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新的狱友,一个不大的孩子。
在此之前,弗朗西斯仔细观察监狱的轮班时间,以及具体的位置,制定逃跑时刻表和计划。在即将被押赴刑场之前,弗朗西斯带着自己的新狱友成功实现了逃跑计划。弗朗西斯自由了。
7.9
反对演员指导,反对场面调度。没有哪种腔调更自然,没有哪种动作更合理。电影是关于“无”的艺术,而非关于“有”的艺术。虚假是积累出来的,因此观众习惯于特定的电影;真实是删减出来的,习惯于欣赏“表演”的人就无法承认其中人性。观众不是书本的读者,不是戏剧的观众,不是展览的看客,不是音乐会的听众。所以你不用满足文学情趣,不用满足戏剧兴趣,不用满足绘画特征,不用满足音乐特色。模特大于演员:模特从外向内,演员则从内向外,模特存有,演员则表现。人应当存在,却不应当被触摸。为什么尽量用声音代替图像,耳朵是积极的,眼睛是消极的。二维和平面,大于三维和立体。剪接影片,就是连接不同的目光,人对人的目光,人对物的目光,物对物的目光,物对人的目光。
早知如此,雅克贝克《洞》不该打分那么高,这部提前四年的越狱电影领先更多,和那个相比,本片足够绝望。他害怕死,但又害怕噪音使他提前赴死,于是动作细小。所有视线都是物,人没有整体,念白没有活着的感觉。表情单一,哪怕同僚死了,他还是那个表情。这是他自己的斗争,看管者没有面目,没有殴打的场面,没有枪决的场面,而《洞》则全是与人的斗争。秩序不是由人建立的,人离开时,秩序化为建筑存在,化为墙和门。相比于人的力量,还是物的力量更胜一筹。死囚越狱是种意志的胜利,但不是个体意志,狱友的到来同他被宣判一样突然,必须在还未准备好时就开始。本能高于理性,其他生命都鬼魂一样,布列松这样还原现实。它要强于《洞》,要强于《肖申克的救赎》——这不是关于结果胜利与否的电影,是关于过程如何抗争的电影。
· 动作,表演(注视与重复)
· 语言,仪式(语言的清晰,以及和动作的节奏)
· 意志,神性(镜头只在意志之局部,全身亦是神性之局部)
· 内外之言统一时(对白和独白的关系)
· 动作(动作的祈祷文)
布列松难得而不自觉的幽默,是在一部描写死囚的电影里,不掩对无机物的极大兴趣。当然,他所拍摄的物质肌理里,也尽是神的呼风。
一双手轻轻抬起,掌心朝上,合上,转下,展示的是自由的诱惑,却直达上帝。自由的的瞬间随即被谨慎的动作代替。镜头回到表情,是因为,思考也是动作。布列松是拍摄动作的作者,同时也是对故事源头展示了充分尊重的作者。我们无法知道,坐在方丹身旁那个人,是在导演听到方丹中尉自述时追问的细节,还是方丹自述时被布列松抓住的一点,因为这对他的动作理念至关重要。整部电影第一句独白是:“我可以感到我正在被监视,我不敢移动。”禁锢动作的,正是目光注视下的表演,而在这部电影里,一大部分的动作,正是在无人监视情况下,多次重复出现的,正如布列松指导演员的方法(他在这部电影里曾让演员一个动作重复拍摄了 50 多次)。
动作,和声音,正如感知和思维。布列松为人称道的一个方面正式独白和画面内容的重复,相互解放,让每一个独立的画面有自足的意义,让语言得以最小失真,使得电影明确了其再现现实的能量,正如这部电影最开头的字幕:“这是一段真实的故事,我已最大程度还原这段往事,毫无粉饰”。然而,电影里让动作和语言进行了不少的角力:这是以现在时来讲述过去的故事,但语言依然有落后于画面的地方,例如在 L107 牢房时,开门第一次看见了隔壁的老人,只给了一句:“而左侧的邻居并未回应我的敲击。” 镜头展示了悬念的动作(虚焦的方丹、近特写的老人),而本该全知的独白却没有解释,在这时候,便是动作胜利的时刻 —— 语言永远只属于自己,而方丹那时候的动作,是 “我盯着他们的脸,想看他们什么样子。我也盯着墙。” 语言也只能如实读出。
但其中最优秀的地方,更多出现在语言领先的时候。特别是在埋伏袭击警卫前,独白:“我必须行动了,但我不能。我需要两只手才能阻止心脏的强烈跳动。” 极具有感官刺激的内容和事不关己的语气,让我们看见方丹自己在观察着自己,就像灵魂和肉体突然颤动分离。而之前演员一直貌合神离的动作让我们在这奇妙的一刻感受到了某种统一,并带有某种仓促的仪式感。而仪式感,一直显示在以现在时来讲述过去的语言和动作的前后节奏契合中。
语言和动作的角力也带来了相互的独立。单个镜头的独立意义,也和动作的独立意义相互支持着,不再需要蒙太奇,也不需要表演感情的连贯。即使是任何的面部特写,都是动作;每个动作,都是完整的一;唯有动作,才配有镜头,因为布列松的动作,是意志/神性的灌注和推动。布列松的宗教性也表现在这部电影的救赎主题里:一个命运悲惨的死囚,在密封(在小的空间里方丹行如巨人)而空旷(没有目光的禁锢)的空间里全然没有悲观神色,阻止他达到救赎的唯一一个“戏剧”阻碍,便是在最后两个钩子都挂好了,他突然犹豫退缩。在整段往事的再现里,他只跟无机物进行争斗(德国军官从来看不见脸,也就不具有人性),唯一来自人的一次“危机”是自己的内心,最终让逐渐坚定的语言,以及坚定的动作给消解了。
是的,纵使语言在诸多片段占据了主调的位置,但最后的一句独白:“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们的机会也是。” 却让动作给出了最终的回答。正如影片开头的部分,并没有语言,只是方丹的双手,影片的结尾,也以动作终结。
Said and Done
方丹通过语言,让动作更加独立,以完成自己的救赎,并且无往不利,只需要坚定和等待。动作和语言的平淡而凌厉,正因为信。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这是 “动作的祈祷文”。
“他的美学信念是用电影将音乐和绘画融为一体,而不是戏剧和摄影”,看每个身体局部,特别是手的动作特写,那种光影和立体的感觉,太像一张张素描了——摄影机是笔,手就是石膏像。整个环境极少用画面来解释,主要凭借人物的反应和声音。声音—到底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你心里明确的知道导演是把他想强调的音响强调出来了,可你就是很难发现客观声音和被强调的音响的结合点,连结得完美无缺,连音乐是何时进入的都意识不到。
看布列松的电影,观影者的“外意识”(自知自觉的状态)很容易被化解掉,看完之后很长时间我还是没想明白他是怎样做到的。
提到“越狱”电影,大概所有人的最快反应是《刺激1995》,那个电影里,主角确实得到了一些人的帮助,但主角的能力对于其他人简直像“神”一样不可比。在同样以“越狱”为主题的布列松电影里,未谋面的孩子、墙外的三个陌生人、犹太老人、尝试逃跑又被抓回来枪毙的那个人、牧师、还有最后和他一起逃跑的孩子……没有他们的友谊和信任,主角不可能逃出去,每个人都是同主角一样是高尚伟大的普通人。
一场越是成功的越狱,就越需要不动声色的观察,就越不得不隐匿自己的情感。这种不断的削减与简化,完美契合于布列松电影美学观。在这部不带温度的电影里,它所制造的悬疑与惊悚,是与表现主义无缘的,与现实主义不同的,充满逻辑学的明晰与几何学式美感的细思极恐。
2012年3月@影城重看;一种全新的、无法复制的电影语言,刻意间隔、淡漠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另一种戏剧化的表现;心理台词虽多,但相比于今天之简洁剪辑,忽视亦无所谓。
http://shooter.cn/xml/sub/266/266567.xml旁白太多,镜头再克制极简也没用啊
精练有力,通过局限视角来创造张力悬念。
偏纪实性的越狱片,相比《洞》要闷很多,特别是前面的铺垫部分,冗长又无趣。好在结尾紧张感营造出来了,不然都快睡着了……
【上海电影节归来】罗伯特·布列松代表作,越狱片鼻祖。1.叙事极简,但对越狱准备的细节描写极为详尽;2.限制观众视角:大量工具与囚犯面部特写,却无狱卒,军官正脸及监狱全景说明,制造未知和紧张气氛;3.声画接力,对荧幕外声音的重视:脚步,锁门,拷打;4.非职业演员+旁白;5.简明,高潮张力满满。(9.0/10)
类型片在这部面前瞬间变成垃圾
精密又静谧,有趣的是,看似多余的内心独白居然让影像更朴素厚重。用声响制造景深,开拓画外空间的范例,自我限制才能自成风格,我甚至怀疑人物的每个动作导演都自行操作过。至此,一种素描风格进入电影史。
很文学化的叙事方法,人在核心位置,连监狱仿佛都是为其而设。精简直白的镜头语言和从不离题的内心独白,布列松以这种目的性极强的清晰和专注来剔除一切杂质,在核心的人物之外包裹一层紧密的事件,事件之外的场景搭设也全都不存在浪费,恐怕是我看过最“功利性”的电影了。
在布列松的《死囚越狱》中,“战争”语境之于视觉退化为囚室与周围的狭小区域,而诉诸听觉的“话语”还有产生于银幕外延伸区的音效指向了一个较大的空间。与对抗—囚室设施以及紧得令人窒息的构图相对立,扩充。形成几近“室内战争片”的语境,并将动作赋予抽象甚至精神性的对抗。
干脆、紧凑的越狱,没有一丝累赘。你没必要看到的场景,导演一眼都不会让你看到。
布列松真是精准又冷酷,音效尤其细致,特别棒。电影节奏这么好的情况下,他还不允许观众过分激动,我每次坐如针毡地换个姿势坐,心想,刺激的要来了!又被他生生按回去😂… 另外:肯尼斯罗纳根(及其他很多人)必须好好跟布列松学学古典音乐做配乐的用法
不仅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篇阐述电影叙事中多与少、简与繁关系的完美论文;当布列松简洁快速地推动发展的同时却又事无巨细地刻画着细节,其所产生的强大作用力击得人颤抖。
施拉德说布列松的电影是“一个灵魂从限制到自由的渐进”,但到底是哪一个灵魂获得了自由?也许都是。布列松在电影中始终强调对观众视野的控制,“强迫”观众和主人翁站在同一立场上,但绝非重合。电影本身是一次让世界逐渐明朗的过程,对于戏中人而言是争取自由,对于观众而言则是体会解放自我的震撼
不错的越狱片,可以打8.5分。只是如果说这电影要比《肖申克的救赎》要好的话,这话一定是***说的。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是另外一种纯粹。布列松是一个源头,我个人偏爱的哈内克和杜蒙,都可以上溯至此。
完杀[肖申克的救赎]。人的力量。布列松可以用最简练的方式讲一个最惊心动魄的故事。人的力量,磨炼之后的获救。布列松式的特写。当然比较坑爹的是这个监狱貌似建在郑州火车站旁边……
“熨平画面,影像服从音响”景深和空间是由声音制造出来的。
从电影诞生到现在一直是在做加法。回头看来老电影更像是命题作文。简单来说这部电影是肖申克救赎的极简版,老片重在内容的高度概括,现代电影重在形式的细化。本片忽略了前因后果戏剧化的表现,繁锁的表现了越狱方法,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自由
简朴、干练、冷静,让我毛骨悚然的好!看到后二十分钟,我必须双手捂住胸口才能平缓心脏的剧烈跳动,画面外的信息太强大,很怕突然间跳出一只枪扼杀了希望。。。ps.从《扒手》到《死囚越狱》,布列松终于完全俘虏了我,下一部《乡村牧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