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先锋姿态十足,那会儿估计天天跟搞文学的搞诗歌的玩在一起。电影对历史/传统的批判不是通过现实主义风格的镜头语言所承载的现实内容实现的,而更多的是依赖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来展现。学校封闭地坐落于小土坡之上,而这土坡还被更远处的层层大山包围着;连接学校与大队的道路上,浓雾与密林构成了难测的命运;字典在这里既是权力的象征,也是文化与情感的传承。最温婉的恐怕还是唱歌的画面,音乐出乎意料的工整,可惜这一点点文明理性与自由,也很快变得不可得。
看了两遍《孩子王》之后,很冲动,有很多问题在心里打转,马上和他联络。凯歌万万也没想到我会打电话给他,说真格的,我跟他不过在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的大会上见过一次面而已,只记得他高高的个子,留了一脸大胡子,和颜学恕站在一起,不声不响不大说话,反而他爸爸陈怀结倒见过几次,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公子陈凯歌也是位电影导演,果然父是英雄儿好汉。
电话里我告诉陈凯歌,我看过他的《孩子王》,我个人觉得很好,好过《黄土地》,也好过《红高粱》,为《孩子王》不参加西德影展拿去戛纳而很不以为然。
我告诉他《孩子王》正在香港的“影艺”上演,影艺是一间二百人座位的迷你剧院,生意差强人意而已,观众以青少年学生居多,文艺界的人也不少,和《孩子王》同时上映的有《鸡同鸭讲》和《公子多情》,那两部影片都拍很得热闹,所以场场均告客满,也许那些观众看不仅《孩子王》吧!看过也觉得是“鸡同鸭讲”了吧!
我告诉他很多影评说他不忠实原著,我看不然,他当然改了一部分,也看得出他把阿城的《树王》和《棋王》的意向也引入《孩子王》之中。他说:“是的,我和阿城很熟,一起在云南呆了好多年,我跟阿城对中国的道德观有共同的诠释。所谓‘道’,实际上就是伦理、纲常,是一定的社会秩序,‘德’就是维护道的程度,越维护这个道,你的德就越高,一般人叫德髙望重吧。
“中国所有的道,都是通过一定的文化形式去灌输,或文字,或口传心授去灌输,去流传的,以巩固他的道。所以我想,能不能有一个孩子不入这个道。因为每个人在正式接受教育之前,都有一段很天真的时期,就是知道没有太多关系的时期。我在云南看过很多山野的孩子是不念书的,可是他却比念书的孩子有更多的快乐,所以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书念得越多,越增加负担和痛苦,就要多思多想,就要忧国忧民,不念书的,生活倒反而平静得多。
“所以我觉得每人都有自己的另外一半,这孩子就是年青老师的另外一半,所以,他一听见是放牛孩子的声音,就去找他,可是找到了又没讲,要讲些什么,孩子又拒绝他,拒绝文化。所以,当他不按本子办事,被传统文化所拒绝的时候,被踢出课堂的时候,就写了那么一个字:牛底下一个水字。”
我问他:“那么,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没有什么意思,可能那年青老师想起牛喜欢喝水的事,就弄了这么个字。如今,这个字不仅引起很多人的疑问,连最近一个替《孩子王》发行的美国大公司,也觉得很费解,因为原来的英文字幕上也没解释什么,就糊里糊涂的一笔带过。他们跟我商量了很多次,总觉得没办法说得清楚。我说,这是那年青老师无意中创造的,当然我并非鼓励谁去创造新意,实际上我想那老师临走的时候,不能把一些事情直接告诉给孩子们,所以,他借用自己遇见放中孩子的故事,就偶然变了那么一个字。”
我告诉他,我对于那些焦木的看法。他说:“我跟阿城在云南的时候,知道那儿实际生活中有一个习俗,因为山上的草长得很快,所以每年都要烧山,然后就有肥料出来。我们也不过只借这个由头,对文化创作方面有一个想法,希望真能有一把无形的火,把一些传统的旧东西烧掉,然后创造一些新东西出来。
“当时在视觉上看,就是这么一个想法,毫不觉得可惜,可是当我在二十年后又重到云南,我看到那些烧焦了的枯木,就感慨得多了。觉得那些被传统文化束缚的孩子们,在条条框框里成长之后,会不会变成了那种歪歪曲曲的样子呢?我们在拍摄外景的山区里,看到那些被乱砍乱伐后遗留下来的残迹疤痕,就联想文化大革命对人类的摧残,与对树木的砍伐是一样的。当初我们这些孩子们,就被下放到山区去破旧立新,砍掉成千上万没有用的旧树,如今想想旧是破了,新呢,也没立起来,有些地方又生出来七歪八倒的新树,可怎能和千年的苍松翠柏比?
“所以,我在《孩子王》剧终的时候,把那个放牛的孩子放在这片劫后残余的枯木里,就是想和那些在畸形教育制度下成长的孩子们,来一个比较。”
最后,凯歌向我提供了一个有关《孩子王》的新情况。他说最近法国有很多文章出来,包括《新浪潮电影笔记》杂志的一篇讨论《孩子王》的长文,他们认为这部影片虽然在戛纳没有得奖,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看法:‘我们认为这个片子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知道这个导演究竟在说什么。’这本杂志在美国也有,但是法文的,我只好等朋友把它翻译好了,再寄给您。”我说:“好,我看完一定告诉别的朋友们。”
有朋友对我说,《孩子王》搞不成电影,因为它很简单,也有朋友对我说,《孩子王》可以变成一个好电影,因为它很简单。我说,大家说得对,它是很简单。到现在,我还是认为它很简单。不过,在我说这个话前,曾经拿了小说横看竖看,终于看出了一些意思。我把这些意思放进电影中去。惟一不同的,是我并不去猜谜语,我只是希望,我在电影中做的,必是文字不能做的。
在我写剧本的那个星期里,我常常恍惚入梦,许多故人往事来到面前,仿佛又回到了差不多20年前的农村,我对自己说,不要相信那种模糊了的美丽,因为在我和那种生活之间,存在着一种东西就是时间。不要把慢慢沉下去的东西变成一瓶酒,然后举杯相邀,说请大家与我共醉。我在开始拍摄之前,曾经到了我生活过两年的生产队,我对同行者说,不要告诉那里的人们我是谁,但在我离开那里时,竟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可还认得我?”一位赤着脚的汉子说:“你就是那个陈凯歌。”我从其他人的眼睛中看出了同样的话。那个汉子在我离开农场时不过三十几岁,如今已看似老翁。我狼狈逃窜。一路上都是橡胶树,森林没有了。草房换了砖房,满树红花在灰云下面开放,河流改了方向,只看见一个个失去躯体多年的树墩。我怀疑,有些树就是我18年前砍倒的。
所以,我狼狈逃窜。所以,我不能拿《孩子王》来和大家共醉。
我觉得,《孩子王》是一个有关中国文化的故事。这个文化就像我见到的树墩,我看到小孩子在上面撒尿,捉蚂蚁,用小刀在上面刻划,累了,就睡去。
这样很好。
时下的“第五代”似乎成为一个几近破败的代名词,因为当陈凯歌逐渐消失了他身上的特质、当张艺谋不遗余力地转型突破后,伴随着第五代的电影现象已经慢慢地在中国的土地上退去。时光拽回到上世纪80年代,在说《孩子王》之前,有必要扯一些别的故事,才能解释《孩子王》身上带有的陈凯歌式独特气质:对中国文化内涵、传统理念触及程度的深远。这从《黄土地》开始一直到《边走边唱》,他的坚持都是不曾停止的。
事实上,当陈凯歌和张艺谋以第五代旗帜和代表人物出现时,陈凯歌还一直占据着主导位置。而1988年,这个特殊年份里,当《红高粱》在柏林斩获金熊时,陈凯歌却执着地钟情着法国小城戛纳。这种钟情可以解释他日后为何反复要把自己的电影送去戛纳,这个代表着世界艺术电影最高水准何以让他如此的魂牵梦萦?而事实上,在1993年《霸王别姬》的那片金棕榈之前,他一直徘徊在梦想粉碎的漩涡里。《孩子王》获得了第41届法国戛纳电影节教育贡献奖,这种安慰性质的奖项实在与陈凯歌的目标或者说野心相去甚远。而这一年,张艺谋开始了他在欧洲电影节上风光无限的日子,甚至他还是去演了一部《老井》,竟然也颇有收获。在两者直接交锋的金鸡奖上,《孩子王》全线溃败,最佳影片、最佳导演上都落败,而表演班底出身的谢园不敌张艺谋,相反只有顾长卫、顾长宁两兄弟得到了最佳摄影和最佳录音,另加个最佳美术。陈凯歌的现实题材让他栽了次跟头,那之后他也开始有所退却。
落败已是事实,不可更改。而其中原因何在?和其他早期的第五代电影一样,《孩子王》也是改编自文学著作,这次是阿城。只不过在电影里,导演隐藏了自己情感,转而加入了更多自己理解:知青生活、教育问题还有整部影片出现的那种超脱画面之外的迷离恐怖。更有一点《孩子王》直接展示出来的教育问题和文化残缺后面,其锋利的刀尖让人无法承受。理想而反省式的思考,在这一点上,恰恰是某部分国人所不愿意承受或者刻意回避的。与之于那个特殊的十年到后来未有所变的教育思想,对于那群孩子,他们究竟是需要什么。来弟在王福走后的那声尖叫让人吓了一跳,却也震动了自己处于逃避或者防护状态下的心灵。是谁亏欠着这群人或者那群人,又是谁在极力摆脱命运的枷锁,以免因为服从而被驯化。一群人戏笑的“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加上老杆讲台上那神情动作,完全变成了一种对于群体命运的嘲弄。
一条黄土路通往山坡上,山包上有草屋,草屋的校舍,这个山包在远景长镜头里被反复的强调,无论是开始时的固定机位,到后面的再三回应,还是有意无意的一瞥,这夕阳西下或者云雾缭绕中的草屋,成了一个物体象征。处于昼夜交替、清晰朦胧的草屋,仿佛也经受着环境变迁和命运流离。而事实上,在片尾,它也终于要结束它的使命,要被烧掉。
构图比例的适当,恰到好处的机位选择,再是结合音乐营造的压迫气氛,使得影片的多处场景相当压抑。云雾缭绕虚无,回荡其间的古怪歌谣和鸟鸣虫叫,增添着过多神秘,甚至于在全体学生去砍竹的外景里,因为沉默不语、因为阴暗树林,竟也让人绷紧了心弦。全片凝重神秘的色调和光线的暗化处理,进一步揭示着在老杆心里的恐慌,开始滋生到最后让他离去。燎原的山火欲要摧毁那片与世隔绝的山林,而山火四起的那时,烟雾升腾,还有混杂声响:里面敲打声、爆响声、惊雷、呐喊、歌谣、尖叫,交替出现,仿若一场暴雨将至。
在那个通往学校的乱树桩地,还有恐怖阴森的树林,都让观影人产生无可知晓的暗生惊怵,在夜景里破裂镜子里影射老杆内心自我分裂,老杆杂乱的头发、布满破洞的汗衫,还有那种神经质般的表情,一人独处时的动作举止,时代特征寓于言表。影片一进入黑夜或者光线低迷,就呈现出这种人物内心的焦躁不安。或者灯光下的脸庞,或是每个人脸上经常流露的无动于衷,或许生存即是自我的情况下,也因为处于紧张气氛笼罩的群体,不论彼此,都变得让人猜疑、紧张而且难以信任。
这不是一部影视剧里曾经无数次出现,知青下乡助教、师生同乐的美谈,也不会是《感动中国》里徐本禹毕业甘到穷乡僻壤当小学老师的事迹。“孩子王”这个称谓只是陈凯歌的一个幌子,而折射出来的教育缺失问题也远非对贫乏条件下身为临时教师的简单不满或满腔愤懑。《孩子王》所批判的也不全是政治意识和价值形态,从“伤痕反思”上看,它出现得有些晚,但是因为时间的间隔,反而让人更加克制隐忍,一切无毁于它自身的影像记录。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着笔,乃至于神秘气氛的贯穿,都让这片土地蕴涵着难以摆脱的沉重气息。
这是敬畏外力、屈服压力的表现,还是心中自我信念的消失?陈凯歌想说的太多,想表达地更多,虽然他很理性;而作为摄影师的顾长卫和作为录音师的顾长宁,扯带着影片向神秘不可知的一面,显然后者服从于前者。但是,犹如人的各种知觉,有人擅于视觉,有人精于听觉,有人又晓于感觉。当众多知觉交于一处,就难免应接不暇,呈现出的统一始终把握不好。作为统筹的陈凯歌,《孩子王》却集其一体,不同角度上的入手,皆有所得。
在强调人本的中国文化内涵里,对于人的生存现状往往有着不可割舍的眷念。老杆荒唐地上任去当老师,而在他先前生活里,他不过是个实践下乡的知青。物质和精神条件贫乏并不是老杆精神迷离的绝对原因,他不断地自我审视、自我反省。老师的角色给了他太多触动,尽管触动本身并无所谓对错。但是他否定了曾经的教育方式,却也融入了那群孩子里。初始他还带着一种挽救孩子于知识盲区之中的远大信念,而愈到最后,他发觉改变自己、改变孩子的识字水平是可以完成的事情,而改变孩子们心里业已形成的观念价值,却非易事。尤其是那份保守和固执,固然他们可以翻盘式地学习他拥有的一切知识,却不经挑择。即使拥有那些浅显的知识,他们又能够拥有什么?而在老杆他们身上,背负的早已是命运的蹉跎。
当轮回成为生命衍生到消逝的一道车轮,当宿命成为命运起始到抵达的那个终点。滚动行进过程中,想要摆脱这一切,绝非可以轻易借助外力。对于王福如是,对于那群孩子更是,而对于老杆、生产队那群朋友、其他人,亦是如此。命运捉弄过人,然后让人去服从,当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却不是一本字典、一个外物可以解决。老杆明白这一点、来弟也明白,只有在路上的王福依然不晓。但是,他终于会明白的。
2005.2
第五代的叙事者逃不掉“启蒙”的包袱,是责任也是痛点。
从小处看,阿城评价电影改编对小说对话的承袭一样,小说用“文”,电影则当用“白话”,才能还原口语背后的生动气息,不然就显得“文艺腔”。何为“文艺腔”呢?我的理解,一是体现在文辞句法上讲究但无非是镜花水月,另一个呢,则体现在精神和心性上,眼里有我无他,一以概论,以我为贵且自以为独醒的姿态。《孩子王》这电影多少是有点这些问题,但它有时候却不似这般“文艺腔”的做作,而增了许多可悲可悯的地方。
故事并不玄妙,说是知青的故事,其实大抵就是启蒙或受难者,他的命运像谢园那张脸一般忧郁与不甘。这个知青,不知为何被调离到山区学校里任职老师,原因是不确切的,或者并不需要原因。现代主义叙事的手法,人物被抽离到寓言性质的关系里,造就了第五代叙事的实验性质,如同卡夫卡笔下的K去往城堡,出发的理由重要吗?不可抵达的终点才是叙事者的永恒渴望与焦虑。
宿命感,这样解释老杆,这样来理解第五代。因时代政治的原因,知青们流落乡间,赶鸭子上架。而如同他们的责任来得如此突然,那般沉重,他们的命运注定浪漫化地颠沛流离。而他们面临的是,可能会永远待在云南的荒林之间,伙同大地,化身农民,反过来看,他们自然也有可能回到城市喟叹时间之不复还。陈凯歌替他们——至少是一部分——做了选择。
电影里的青年人大多乐观积极,这里山岚久久不散,离政治中心足够遥远。我们看不到知青的劳作,而他们消瘦黝黑的身子里浸润着城里人戏谑的情感表达方式,相较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里人的不善言辞,他们更轻浮也更生动。说来惟有来娣真正打动我,她的嗓门肆意宣扬着她的意志,她要绽放,她要燃烧,化为烧饭的柴火不足惜,噼啪噼啪也要奏一曲歌。说来很多时候都大同小异,女性承载着无与伦比的能量。只消看见她浑圆的肩背,仍感到是有希望的,有盼头的。她又是痛苦的,只能做一碗饭便走了。
而老杆是一个错位者中的错位者,他的错愕,他与朋友之间的哑然失语,他们的哄堂大笑,他们的“山里有座庙”的袒露心迹,但他无法言说,言说心中的爱恨,他通过眼睛流泪,通过嘴巴大笑,灵魂却不大声控诉。他脆弱彷徨却要重整山河。这宇宙和他身边的一切,尚不是诗,还不过是抄来抄去的假文章,他却先失去力量,只留下一行字,“不要抄”,那你缘何要走?他是放牛的怨妇,是撒尿的顽童,是一半一半的觉醒者。
来时山林间的路,弥漫着些微薄雾,看不真切。它既是前途,又是归途,既可以做来路,又可以是退路。山洞里的那些人尚在等待,去往光明的路又堕入黑暗,一去渺无音信。自比启蒙者,却只能意兴阑珊,燃尽一切,呜呼哀哉。
有一刹那,我试着回忆和想象王福父亲的那张脸,他的笑容似乎在儿子与他的老师和学生很远的地方,这样一种遥远的,从深处走来的悲伤与克制,恰如影片里那些固定的长镜头,未见其人,先听其声。音乐穿过迷雾,拨开轻纱,你可以想象来者的肌肤都蒙上了一层冷冷的露水,歌喉却依旧是热的,声音是悠扬的,绵长的,可悼的。
《孩子王》确实不似《红高粱》般燃尽生命,但却特有些不安与神秘的味道,其中文化意义不必深究,只觉窗外依旧在下雨。
“上牛下水”的异体字很有意思,有批评文献指出陈凯歌这里通过强调男性与便溺引出了“自然”,从而遮蔽了原应讨论的性别政治。我觉得这个字,倒是更多地内蕴了反向启蒙的意味:识得许多字的知青因为劳动而将原来的“牛”写成了“上牛下水”。全片讲的主要是文革时代的教育问题,我们可以看到学生们如何机械地抄书而不识字,如何机械地复制老师的复述语句。文革时期的主体塑造方式,恰恰就是无意义的反复征引。在思想如此贫瘠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只能陷入“从前有座山”这种循环的时间性中(由此时间失去意义),等待被无尽辽阔的空间吞噬。但王福从弱到强的对时间性的感知能力,以及挣脱复制,学会从经验出发诉说自我和书写自身的转变,宣告了教育机制的朽坏和知识分子启蒙大计的失效。结尾的枯木和大雾,就诉说着某些人的无奈与迷茫。
北影节修复版。现代主义作者电影。在“没有表”的密林深处,是空间对时间的胜利,是“铁屋子”,是中国文化的“超稳定结构”,更是启蒙的溃败。牛在上,水在下,正如学生教老师如何上课。这里的历史是循环的,就像“从前有座山”的叙事圈套,天天抄书却没有出路。结尾,被焚毁的枯木群疑似人形,让知青一代窥见自己:浩劫后如何重生?制度外的牧童才是希望。画外声音总在召唤,但愿,出门一笑大江横。
8.4 故事很大一部分得力于阿城,电影确也还原出对弊病的反映,但是和这种木讷、朴素、机械中带着灵性的感觉相比,只着眼于其中的教育问题或者政治批判,才是小家子气了,这和我对原著的感觉如出一辙,除了大量定位长镜把节奏变慢之外,其他的感觉都和原著像极了。那一段著名的写父亲的作文,让演员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略带生硬地朗读出实在太过适合,这才是影像较之纸面不同的地方。摄影和音效共同营造、开辟出了一个广阔的空间,却不空洞,反而洋溢着感情。那片饱受创伤的黑板竟如海洋一般蓝,与深山绿树、氤氲雾气相呼应,成为现实主义中的抹抹梦幻。
陈凯歌最佳。1.对传统教育模式与文革政治运动的刻骨讽刺,抄更大字典的理想,预先写作文的打赌,“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 2.固定机位为主,大量大远景镜头,调转[黄土地]的“大地挤人”边缘化构图,天空总是将人压迫在画面下缘。开篇与中间的两次延时摄影,昏黄、紫红与青蓝的苍空,看不透的无尽雾气……顾长卫的摄影功不可没。3.声音设计绝佳,声画分离、画外空间、音桥与穿越时空的隐喻性声响,恍若一个出不去的迷阵。4.台词的确稍有不自然,不过表演很有感觉,表面懵懂呆愣,内心却渐如明镜,体认到虚无的时代宿命,一如夜晚残破双镜中的二重自我。5.来娣的那声猝然的尖叫,将桌上的书卷推到地下,如此诡秘而凄然,还有那个下降镜头里黄土上的小碗。6.坐塌的桌椅,大有内容的涂鸦,烧山。(9.5/10)
终于补看。有一天和朋友聊起当下中国电影的症结何在,我们一致认为是所谓东方灵性的消散。人的概念慢慢地在追求理性的道路上符号化、规则化,不再敏感,渐次钝重。中国电影的今日,其实更根源的东西,与文学、电影都无关。第五代电影人的时代真是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做一件事就闷头做到极致,善哉。
摄影和构图太棒,想到了《雾中风景》,拍出了一种诗意而深远的味道,充满了意象和细节,最后的定格、大火与画外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刻苦的孩子上着没用的学,怀着希望却无人帮他们引向光明,个人力量难以对抗固化的体制,无力且无奈,那是一个悲哀、荒诞而让人绝望的时代,谢园就是我想象中的老杆。
阿城小说,《棋王》第一,《树王》第二,《孩子王》第三,改编而来的电影也是一样,《棋王》比《孩子王》要好。当然,顾长卫的摄影还是要加分的。三分半
陈凯歌这辈子的巅峰,《黄土地》被吹的意义大于实际,《霸王别姬》这种三俗故事受众面比较广,《和你在一起》中规中矩,其它片子不入流。只有这部孩子王老实牛逼
票房零拷贝,奖项金闹钟,少年凯歌孩子王,百花深处电影梦
记录一件事情永远在事后,这个道理是扳不倒的。牛逼的镜头,鸡狗都叫了,有人来支书家了,不过只有影子入画,左边是支书,右边是门,递烟吐烟,加上人物对话,还有一种政治惊悚,极尽复杂人物关系
茅檐低矮,山色空蒙;以镜头论,是陈凯歌最好的作品,也是第五代导演最好的作品。
叙事颠三倒四,原著的很多意思都没表达清楚,怎么插了几个又长又空的镜头就成神片了,太瞎…
牛喜欢喝尿,不是因为喜欢喝尿,是因为它喜欢吃咸。王福抄字典,不是因为爱抄字典,是他早已失去语言。老杆怯生生的走在小路上,四下游荡的薄雾让他喘不上气。老杆孤零零的站在山谷里,漫山遍野的红色让他睁不开眼。老和尚的故事不断循环,孩子们注定没有明天。闹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不闹就只能喝尿。
2019-8-24重看;有阿城原著打底,故事自然是极好,人与景的自然融合。镜头唯美(顾长卫居功至伟),大远景,固定机位,构图好到令人惊叹,雾景、窗框与镜像的视图有灵魂悸动感;迷蒙远空压迫下沉默的人群,一切都“没用”,一切都“事后才被记录”,所有的不无青涩生硬的隐喻在此片的探索中表现为某种诡谲气氛,实在是被低估的佳作,堪称我最喜欢的陈凯歌作品。但阿城对电影的改编是极不满意的(“看得如坐针毡”),认为最大失误就是台词采用原著对话而失去生活味,电影对白应该将文还原成白话才对头。
抄字典的倔孩子让人看了想哭。哪怕他的未来只有一条路,他依然想抄那些字,学会认那些字。“上”、“学”,黑板上两个字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揪心。陈凯歌早期作品,它的名字叫红。那片橙红的天空,那片橙红的土地...
和《黄土地》一样结尾最强悍,但仍然没什么感触。正好下午还看了《告白》,突然翻到热评豆友「未亚」这句“...东方灵性的消散。人的概念慢慢地在追求理性的道路上符号化、规则化,不再敏感,渐次钝重。”感觉未得言表的话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说光了,两部观罢的混沌思绪也瞬间明澈相通。舒心。
我觉得陈导着实难理解 好好的一个小清新故事 非得绕着下乡知青的自我认同问题搞得苦大仇深 但又没法把问题探讨出深度来 结果实验性的镜头用在那点地方就显得用力过猛 当年老师说这片幼稚 大抵也没错 不过顾长卫的构图和运动配合着西南风光还是很好看的
同年,小谋子拍摄了《红高粱》,陈张二人正式分道扬镳。第五代的思想美学开始分代不同。本片中顾长卫的固镜远景摄像风格突出,陶经的录音亦是。在转向商业制作之前,第五代的整体意蕴如同老杆面对学生时龇牙咧嘴毫不顾忌的无声微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陈凯歌自己渺小的时候 他的电影就伟大了
7分。资料馆打卡。如果有空还是去看书吧。非常艺术的电影,镜头和构图确实漂亮,隐喻和暗示也设置得挺好。班长的刻板重复,老和尚的故事循环,没有课本但有大量其他资料,自创的水牛,扭曲的树干,烧遍的山火,都有意味。但情节感觉都飘着,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拍的故弄玄虚,撑不起来想表达的对于教育文革农村的宏大主题。没有书是环境的问题,但不按规范流程上课也不是啥好事,啥都不抄也不是正常的学习。记录事件总要在发生后,这个点怎么融到整体里get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