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无论从情节还是影像上,它都非常丰富,我只和大家聊我在观影时的几个思考碎片。
1
有表现欲,看起来顽劣但安静下来脸上就浮现出一种善良明净的气质;有花招,癫狂,爱讽刺,拿苦难开涮,拿生活开涮,讨得周围看客的认同的喜悦和笑声,甚至因为表现出色而引来拙劣的模仿者——你觉得这一切说的是谁?这难道不是艺术家的面目的写照吗?
当然,也是电影第一章中的那个流浪艺人。农民们在草棚里看流浪艺人杂耍,而今天观众买票观看舞台上的表演艺术家表演,就观看的本质而言,没什么区别。
在电影的第一章,当艺术的万能遭遇现实的掣肘,它在现实的暴力工具面前不堪一击,连琴都被警察砸了。艺术有时对过日子不仅无用,甚至是有害的。
这个电影的每一章都在用不同的角度来谈如何看待艺术家。每一章都是真的艺术家和各种“假的艺术家”之间的思想碰撞。
基里尔鄙夷地说:“上帝制造了教士,魔鬼制造了流浪艺人。”——这证明基里尔既不了解上帝,也永远理解不了艺术。
2
费奥凡?格列克:有成见者不能成为艺术家。
从第二章开始出现的大画师格列克代表了一种艺术家中的典型形象。他认为俄罗斯人在那个时代所遭受的苦难是因为无知、愚蠢,他对当时的人不再抱有希望,对人性的质疑从而也就意味着他对宗教也有了质疑;而他自己就是为教堂绘制宗教壁画而生的,这导致他憎恶日复一日的绘画。表面上厌倦本身是一种正常的劳作反应,但厌倦其实有其深层的精神原因。格列克对世界、对俄罗斯人、对信仰等等的判断的粗暴化,也是思想倦怠憎恶导致的——我在我身边也常常看到这样的人。
而塔可夫斯基借卢布廖夫的口,直接说他“不理解格列克如何能成为一个画家并保持这样的观点”。卢布廖夫还说:“如果只看到恶的一面,那么在上帝面前永远不会有幸福。”我并不认为卢布廖夫的观点就是真理,但在这部影片里,卢布廖夫确实是一个朴素、童真的人。而这些,对于他未来如何成功地塑造宗教形象,却是非常重要的品质。
3
基里尔:他被塑造为最典型的负面角色。
基里尔是那种一直向往创作但从根本上动机就错误了的那种人。在外人看来,会误以为他和真正的创作者是一类人。那些所谓“没有天赋、平庸”的人,问题并不是出在平庸本身,而是基里尔从一开始努力的方向就错了。举个特别简单的例子,一个人只是期望成为一个好丈夫、好妻子,但他却并不真的爱婚姻中的另一半,那这种好丈夫和好妻子的努力,最终只会通向怨妇怨夫。
4
嫉妒。
导演还通过基里尔和卢布廖夫最好的兄长和朋友丹尼尔这两个角色表达了:好的艺术家,会被周围同行者强烈地妒忌,但这也是他道路的一部分。而好的艺术家为了自己的艺术,这些因嫉妒掉队而导致的尴尬情感伤害,也是可以放在一边的,也是必须放在一边的。一个人,不单单是艺术家,要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5
福马。
卢布廖夫的年轻助手福马。这个角色揭示的可悲之处在于,并不是当一个人日日伴在大师的左右,他就能有所开悟。福马对卢布廖夫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一个陌生的观者。
以及,小聪明、撒谎,为什么对艺术有害。
6
上摇机位。塔可夫斯基是使用上摇机位的高手。他通过上摇机位体现人是如何备受心灵摧残的。他的上摇机位就如同音乐的高潮段落。
7
俄罗斯冰原版本的耶稣受难日。他的母亲玛利亚和信徒们悲痛欲绝,抹大拉的玛丽亚抱住耶稣的腿。然而,在耶稣走向十字架时,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却在望着他笑。 耶稣的步履在经过小女孩时放缓了一步。 “那些杀他的人是爱他的。”——这一段耶稣受难就是为小女孩的出现而拍的。
8
祓禊。毕竟是受到各方面的约束,我对卢布廖夫目睹村民在河边举行裸体祭祀活动的部分,拍摄得有些拘束,不够放松和深入。
9
马。马是天道,马是一种自然的意志,马也可以是天使,耶稣受难时它们就在那儿,马可以是上帝的一部分,马就是马。
10
钟。这是整个电影我最喜欢的一章。作为整部影片的题眼,它表面上的主人公竟是筑钟的少年而不是卢布廖夫。是的,艺术家之所以为能成为这一个艺术家,他的被塑造、成型,到最后的诞生,最重要的不在于他开始画、开始写的那一瞬间,而在此前,他在什么时刻因何而受到了触动。筑钟少年没有得到父亲的真传,但大公却在他身上(或者说筑钟这件事上)耗费了巨资,回头是不可能了,他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在做这件事。
卢布廖夫此时已老,但电影却在筑钟少年的身上再次寄托了这种童真。当一个人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后,他没法不委屈,他没法不用哭泣来释放这种委屈,哪怕这任务不用以命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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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时53分47秒至3小时1分45秒,几乎整整8分钟的镜头,都是安德烈·卢布廖夫旷世名作《三位一体》:庭树与宅邸组成的背景是静谧的;天使三人坐在那里,形成一个稳定的构图结构;镜头以极其微小的位移,缓缓扫过圣人的衣饰;歌声渐渐响起,圣人的目光中仿佛绽放出奇异的光芒……无论是从部分到全局,从细节到整体,从画面到音乐,都呈现出最后的神圣,而斑驳的画作又具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无不传递出15世纪俄罗斯著名圣画家安德烈·卢布廖夫精湛的技法,和对宗教深厚的情感。
但是画作作为一种静态之存在,当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用8分钟的叙事完整而详细地展示历经四百余年的《三位一体》时,他并不是仅仅从艺术角度来捕捉画作的境界和精神性的高度,而是将镜头慢慢从画作移向现实:歌声慢慢停息,雷鸣轰然响起,在淅沥的雨声浸润的世界中,画作被打湿,放眼远处,是氤氲的河岸,是悠闲的马匹,是雨中的自然,这一种和谐、美好的存在似乎是画作对应的现实,当从8分钟的画境转向最后的雨境,寂静而悠远,沉默却在演说,喃喃而来,是真正的逼真世界的到来。
是15世纪安德烈·卢布廖夫的画作,也是20世纪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寓言:从最后剧情到画作,是黑白到彩色的过度;从画作到意境,是彩色到黑白的转换,黑白和黑白之间的彩色,圣画被完全独立出来,而这展示卢布廖夫精湛技术和宗教内涵的作品实际上已经湮没了,历史并没有提供关于卢布廖夫绘画的时间和地点的线索,也就是说,塔可夫斯基完全凭借着想象“创作”了这幅圣画,而这种想象式的再现,无疑变成了塔可夫斯基的言说——从镜头之外到电影里面,塔可夫斯基在卢布廖夫身上投射了一个关于艺术、生命、宗教、国家和民族的沉重母题,而卢布廖夫最后对铸钟少年博利斯说的话,也成为自己的一种现实期望:“铸钟不是成功了吗?怎么还哭呢?……和我一起走吧。你铸钟,我画圣像……大家都欢天喜地,这可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没有人会责备你……”
安德烈·卢布廖夫最后在安慰,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最后在表达,安慰和表达构成了一种言说,而这种言说是对沉默的否定——就像电影最后两章的标题一样:遭受三年战乱的弗拉基里尔,一只烂苹果象征的饥荒,跟随着鞑靼人离开的哑女、瞎了一只眼的基里尔回来,构成了1412年的“沉默”;而遭受了温疫之灾的博利斯用自己的技术终于铸造了一只大钟,完成了教堂的仪式,这个1423年的“钟”是对“沉默”的解构:当大公和神职人员举行大钟的落成仪式,基里尔站在卢布廖夫面前说:“当时我的灵魂是肮脏的。但是为什么神圣的事业都给了你?”基里尔本来和卢布廖夫一起去了莫斯科,甚至可以一起留下来画圣像,但是他因为嫉妒而离开了修道院,他扔下的一句话是:“这里出卖了永恒的东西,你们是买卖人!”然后愤怒地离开了,当他再次现身时,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嫉妒的灵魂是肮脏的,回来是忏悔,却也是疑问,“为什么神圣的事业都给了你”的背后依然是肮脏的灵魂,是嫉妒的心理,那一刻,卢布廖夫选择了沉默,因为一旦言说,也会跌入嫉妒的困境中。
但是,在卢布廖夫的沉默中,钟声第一次敲响,在基里尔的疑问没有解答的场景中,敲响的钟似乎就是卢布廖夫的一种回应和回答,那是信仰的回归,在“沉默”和“言说”之中,卢布廖夫似乎也完成了对自我的定义,博利斯在离开仪式现场孤独坐在那里的时候,卢布廖夫上前安慰他,博利斯对他说:“父亲根本没有传授我关于铸钟的技术,他一声不吭地死了,把一切都带到了坟墓里……”父亲将铸钟的秘密带入了坟墓,也是一种沉默,但是博利斯却凭借着自己的技艺完成了这个伟大的举动,于是卢布廖夫对他言说,并将铸钟和作画的成功并置在一起成为一种“庆祝”的仪式——博利斯坐在那里的一堆火变成了取暖的木炭,而木炭的纹理在塔可夫斯基的镜头下不断被放大,最终变成了《三位一体》画作上的纹理,现实中的温暖已经化作了创作的动力,而创作不论是铸钟还是绘画,就是对世界和自我的言说:1423年,信仰之钟响彻在弗拉基里尔的土地上;1423年,入侵的鞑靼人被赶出了俄罗斯土地;1423年,卢布廖夫也终于完成了传世名作《三位一体》。
从沉默到言说,实际上是卢布廖夫走出的一条信仰之路。作为莫斯科近郊的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修道院的一名圣像画家,卢布廖夫已经声名远播,在1405年“费奥潘·格列克”一章中,格里克遇见了前来的基里尔,他询问基里尔来自何处,基里尔告诉了他自己的修道院,格列克说出了卢布廖夫的大名,然后借慈善家谢尔盖耶夫的口,说卢布廖夫绘画“淳朴无华”,于是希望卢布廖夫来这里为大公绘制圣画。格列克称卢布廖夫的绘画“淳朴无华”,这其实是圣画的一种境界,但是这种境界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知识,所以格列克感慨说:“谁增加了知识,就意味着增加痛苦。”格列克的感慨其实代表着他的艺术和宗教观,知识增加的是痛苦,所以他不需要另外的知识,他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理解上帝。当卢布廖夫来到莫斯科,在白桦林和格列克的对话中,两个人的分歧便显现出来。格列克靠在一株倒下的树上,他对卢布廖夫说的是:“我只侍奉上帝,而不是为了人民。”在1408年的“侵袭”中,当鞑靼人的铁骑踏平了弗拉基里尔的土地,当大量生命被入侵者屠杀,格列克也根本没有提及人民,而当卢布廖夫拒绝作画时,格列克却告诉他自己经历了太多的圣画被毁——格列克在“侵略”中记挂的依然是圣画,依然是上帝,那么显然,他恪守着自己的原则:和人民保持着距离。所以在河边,卢布廖夫反问他的是:“我真不理解,你有这样的思想是如何能绘画呢?”
对上帝侍奉的格列克和目睹了现实的卢布廖夫,显然走向了不同的道路,而在他们对话的时候,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超现实的场景:耶稣背着十字架走在俄罗斯的大地上,最后登上了山坡,然后被钉上了十字架。这是《圣经》的具象化,这一个关于受难与复活的场景,完全是俄罗斯化的救赎,卢布廖夫和格列克的分歧依然存在,当格列克认为谋害耶稣的人是犹大时,卢布廖夫却认为上帝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不是因为犹大,而是法利赛人所为,而对于俄罗斯来说,法利赛人就是不断入侵的鞑靼人,“男人所要承受的灾难越来越多:一时是鞑靼人每岁三次的掳掠,一时是饥荒,一时又是瘟疫。但他仍然不断地工作着,仍然驯顺地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没有绝望,而只是祈祷着,忍耐着。为了得到足够的力量而向上帝祈祷着。难道上帝还不能原谅他们的愚昧吗。”从受苦的男人切入,受难的耶稣更是一个民族的写照,“应当常常提醒人们,他们是人,他们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人是同一血统,同住一片土地。”把耶稣之死的罪恶归罪于法利赛人,又从鞑靼人对俄罗斯的入侵返回来关照民族救赎的方法,很明显,格列克所侍奉的上帝只是求上帝之名,而卢布廖夫需要的是受难而复活的人民,也只有在人民身上才有真正的基督教精神。
“我对上帝保持沉默。”这是卢布廖夫面对格列克所说的话,从沉默到言说,从上帝到人民,卢布廖夫的精神之路其实是曲折的,它掺杂的是质疑,它遭受的是怀疑,它经历的是颠覆之后的重新命名。首先就是对上帝的某种否定,电影一开场几乎脱离剧情的段落“序曲”就是一个隐喻:在破落的教堂旁边,一只用破布缝制的气球已经完成,下面的火焰正在燃烧,叶菲姆急切地爬到了气球里,然后让下面的人松开了绳子,于是气球上升,叶菲姆高喊着:“我飞了!”气球在爬升,从叶菲姆的视角,看到的是底下的河流,是奔跑的牛羊,是凋敝的乡村,是荒芜的原野,但是气球并没有飞远,它开始下坠,最后掉落在水塘边,而高喊着“我飞了”的叶菲姆也在坠落中变得毫无声息。
从教堂飞升气球,从气球俯视大地,“我飞了”的叶菲姆就是上帝的一个肉身,但是这样的上帝永远无法变成真正的俯视者,上帝在简短的命名中最后坠落,这是信仰的沉沦,也是上帝之死的肉身再现,所以对于这片苦难的土地来说,格里克所说的上帝只在圣画中,而卢布廖夫在质疑这个上帝的同时也在寻找着真正的上帝,它是无形的,也是有形的,它是隐秘的,也是被看见的,它是高高在上的,也是在大地上行走的,他背负着十字架,也在复活中拯救着众人。对于卢布廖夫来说,对上帝沉默就是对人民言说,而他对人民的理解和关注,以及让自己成为他们的一员,经历了肉体的痛苦,也经历了灵魂的历练。
在去往莫斯科的路上,为躲避那场大雨,卢布廖夫、基里尔和达尼拉在茅屋里所见的“流浪艺人”便是人民的第一个代表。“上帝造了修士,魔鬼造了流浪艺人。”卢布廖夫作为修士在屋子里躲雨,“流浪艺人”在那里载歌载舞,但是话语中充满了讽刺,他们讽刺达官贵人,在一阵阵笑声中其实是对于流浪艺人自身命运的喟叹,当“流浪艺人”唱着歌走出屋子,外面的雨让他全身湿透,而他脱光了衣服依然唱歌,“流浪艺人”不仅毫无身份,也没有财产,赤身肉体的他们只有一个肉身,而这似乎也是俄罗斯大地苦难人民的集体症候,而此时经过了几个骑马的士兵,他们闯入了屋子将“流浪艺人”带走了。没有了歌声只有沉寂,没有了赤裸的肉身只有一个空无,卢布廖夫自始至终对“流浪艺人”保持着微笑,但是流浪艺人的缺席也让他开始思考。
“流浪艺人”消失了,这是“人民”第一次缺席,而在“节日”一章中,卢布廖夫在夜晚的树林里看见了那些被称为“异教徒”的那些人。这是多神教的“库巴拉之夜”,男人和女人点起火烛,脱光衣服,在庆祝中完成肉身的结合。多神教是基督教传入俄罗斯之前当地人民的“土著宗教”,他们信仰万物有灵,而万物有灵论让激情在盛夏中尽情绽放。卢布廖夫作为一个闯入者进入了他们的领地,他甚至看见了裸女的肉体,在诱惑面前他选择了逃离,但是被那些信徒抓住并被吊在树上。最后是那个叫马尔法的女人将他的绳子解开,卢布廖夫认为“乱干是罪过”,而马尔法质问他的是:“为什么骂我们,又说要用火烧我们?……难道爱是罪过吗?……为什么要强迫我们信你们的信仰?”卢布廖夫脱身离开,但是对于马尔法的这个问题,他始终没有回答,这样的沉默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找打答案。
基督教需要的是禁欲,多神教却在万物有灵论中表达着对肉身的崇敬,一种宗教和另一种宗教,为什么会产生冲突?而所谓的罪恶就是在这种异化中产生的,但是,当基督教定义他们为异教徒的时候,卢布廖夫作为闯入者也被他们定义为异教徒,而那些基督教信徒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必须扼杀这一种异教,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卢布廖夫就看见了那些骑马的人在追捕多神教的信徒,马尔法一跃入水才逃过了劫难,当她游过卢布廖夫的船只时,似乎再次质问了身为基督徒的卢布廖夫:“为什么要强迫我们信你们的信仰?”而在这个时候,卢布廖夫依然无法回答。
一种宗教和另一种宗教的矛盾,必然以暴力来解决?这个问题延续到鞑靼人的入侵,就完全变成了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屠杀,“入侵”的1408年,鞑靼人跨过了那条河,他们的铁骑踏上了弗拉基米尔的土地。在这个入侵过程中,大公的弟弟无疑成了罪恶的犹大,正是他称鞑靼人是“兄弟”,甚至带着他们进攻弗拉基米尔都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那里的居民被鞑靼人屠杀:有人咒骂鞑靼人,他被绑在了木板上,鞑靼人将滚烫的油泼在他身上,然后拖出去投入到大火中;卢布廖夫的弟子福马在修道院作画时离开了他,而在弗拉基米尔,他也死于鞑靼人的箭下;哀鸿遍野的弗拉基米尔,所有的教堂也被毁于一旦,鞑靼人甚至把绘制在墙上的玛利亚称作“娘们”——这是对宗教的亵渎,而在暴力面前,手无寸铁的俄罗斯人民毫无抵抗力,和一个宗教对另一个宗教的暴力一样,民族和民族之间的战争同样是一次毁灭。
玛利亚是“娘们”,异教徒只能逃离,魔鬼造的流浪艺人消失了,上帝到底在哪里?在麦地里,卢布廖夫就对格列克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画不出来。我不能这么画,这是违背我的意愿的,明白么……我不想吓到人们。”但是,作为闯入者的卢布廖夫,作为见证者的卢布廖夫,作为创作者的卢布廖夫,在对上帝沉默之后,也在寻找着上帝,三位一体的上帝其实就在现实中,就在苦难的大地上。在“流浪艺人”身上,他看到了不屈乐观的精神,在异教徒身上,他看到了对自由的渴望,而在鞑靼人的入侵中,当鞑靼侵略者企图强暴哑女时,卢布廖夫竟举起斧头杀死了强暴者——当卢布廖夫举起武器杀了人,作为一个基督徒,他犯了杀人的禁忌,但是在保护弱者保护土地不受侵犯的意义上,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俄罗斯人,甚至是一个被救赎而复活的俄罗斯人,鞑靼人在攻占了弗拉基米尔时对大公的弟弟说:“没有我们,你们自己也会咬自己。”这是一种讽刺和嘲笑,大公的弟弟就是出卖的犹大,而真正解救这个民族的也只有自己,只有击败钉死耶稣的法利赛人,只有赶走入侵者,沉默的上帝才会开头说话,才会自我救赎。
博利斯精心制造的钟终于完成了,终于带来了第一声声响,这是宗教的回归,这是信仰的言说,父辈的秘密已经埋入土中,只有醒来的俄罗斯人才会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博利斯完成了救赎,卢布廖夫也完成了自我命名,当经历了怀疑,当遭受了痛苦,当面对了沉默,卢布廖夫背负起了自己的十字架,更是将一个民族的悲壮和苦难、新生和希望融进了画作中,这是对信仰的虔诚,对普世之爱的执着,对民族苦难的体味,对艺术的敏锐的感知力,就像他曾经对学画的福马所说:“真正的祈祷能让不可见变成可见。”
A.
又细细看了一遍《安德列·鲁勃廖夫》(Andrey Rublev,1969,Andrei Tarkovsky),可以借用人们评论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话:世上只有两种人,看过《安德列·鲁勃廖夫》的人和没看过《安德列·鲁勃廖夫》的人。
B.
在塔科夫斯基的摄像机里,焦点奇妙地从电影叙事本身上转移了。两位僧侣在探讨圣像绘画的美学问题,同时在寺院外,一个统领被拷打至死。更具有“动能”的刺激事件被置于弱处理的背景中,简单带过。
许多镜头都意味深长地停留在池塘的水纹、风中摇摆的树叶、泥泞飞溅的平原。即使影片在叙述坠落、争论、拷打、屠杀、狂欢、死亡、庆典,镜头的焦点依然会渐渐游移出“动作”之外,而转向亘古不变的自然。这和勃鲁盖尔的名画《伊卡洛斯的坠落》表述的主题是相似的,自然永恒的的规律丝毫没有受到伊卡洛斯坠落的影响,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远景。巧合的是《鲁勃廖夫》的开场就是一个热气球坠落的场景,也许这不是巧合。
C.
在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第四部第二章中有这么一段:“很奇怪,如今我孤身躺在病床上,远离所有我深切爱着的人,此时,过去一些琐事,一些当时被忽略和忘却的事,突然回到脑海,并获得了全新的重要意义,揭示出我至今还无法理解的内情。”
这段话可以作为“塔科夫斯基式的自然”的一个注解:《安德烈·鲁勃廖夫》开头,三位浪游的画僧离开作画数年的修道院,前往他乡。其中一位突然注意到寺院外平原上的一丛白桦林,这是他们在此居住的几年中,从未注意到的,那么平凡的一丛白桦林。而现在要离开了,意味着他们再也见不到这丛白桦了,于是,微不足道的白桦林突然具有了某种重大的意义,成为生命中的一个路标。在影片后面,会突然打断时间的进程,插入“貌似无关”的场景:三位僧侣立于这丛白桦树下,凝望着在风中纷乱摇摆的白桦树叶(是否令人想起陈宏宽的“小径边石头缝里的小草,一样的完美”呢?)。
“塔科夫斯基式的自然”具有一种纯粹诗意的逻辑,但也是符合人的心理和思维的。由此我理解了,风景纯粹是精神世界的外化,这个传统也许来自列维坦。
《安德烈-卢布廖夫》可以说是除了《潜行者》之外,塔尔可夫斯基最令世人难懂的一部电影了。难懂之处归根结底我认为是宗教文化方面的。俄罗斯的千年东正教文化已经潜移默化至这片土地的深处,透过东正教的视角,电影中的很多隐喻(甚至不可谓之“隐”)其实是极其明显的,电影故事的讲述也是很流畅的,而对于与之有着文化隔阂的国人而言,往往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俄罗斯文化在国内的影响本就已渐式微,涉及东正教的研究更可谓窄众。上述方面的功课是很难做的 以下这篇文章是本人大学期间的一篇论文,希望能够对对塔式电影感兴趣的观影者有所帮助。
救赎:《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宗教思想解读
我认为塔尔科夫斯基是最伟大的。它创造了崭新的电影语言,捕捉生命一如镜影,一如梦境。
--- 英格玛·伯格曼
一、绪论
安德烈·阿尔谢尼维奇·塔尔科夫斯基是苏联时代最负盛名的电影导演和制片人。终其一生仅拍摄完成了7部剧情长片和两部短片,但却部部堪称经典。曾多次斩获戛纳电影节、威尼斯电影节及柏林电影节等国际电影节奖项。
塔尔科夫斯基1932年4月4日出生于俄罗斯伏尔加河畔的札弗洛赛镇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母都毕业于莫斯科文学院。母亲玛利亚·伊凡诺芙娜·维什尼克娃是一位优秀的演员,曾多次在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中演出。父亲阿尔谢尼·亚历山大洛维奇·塔尔科夫斯基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诗人、翻译家。其诗作亦屡屡被引用在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中。虽然在彼时的苏联,受意识形态的影响,信奉宗教被认为是不合时宜的,甚至是被禁止的,但是,塔尔科夫斯基的父母都笃信东正教。受双亲的影响,自小便浸润于浓厚的文学艺术和传统宗教氛围中的塔尔科夫斯基也成为了一名坚定的东正教信仰者。《福音书》、《圣徒传》是他案头必备的书籍。他经常在日记中大段摘抄其中的内容。并在自己的对自己所理解的宗教问题进行过大篇幅的探讨。终其一生,塔尔科夫斯基始终坚持着知识分子的良知与东正教人道主义传统,沿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先辈们的足迹,躅躅独行于艺术与人生之路,苦苦思索着如何利用宗教实现道德完满,以求拯救自我,拯救饱经苦难的俄罗斯,拯救整个人类的问题。可以说,正是在俄罗斯东正教的思想基础上,塔尔科夫斯基构建了起自己的道德伦理体系,并从东正教道德理想的沃土中汲取源源不断地灵感和力量。他用自己的电影作品进行着宗教的探索,对人性的拷问,探讨着有关生与死,善与恶,人与上帝等永恒的人生命题。
于1967年完成拍摄的《安德烈·卢布廖夫》是塔尔科夫斯基的第二部剧情长片,以史诗般恢宏隽永的笔墨记录了中世纪古罗斯伟大的天才圣像画师安德烈·卢布廖夫的人生历程。本片曾斩获包括第69届戛纳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大奖在内的多个国际电影节大奖,被认为是塔尔科夫斯基最为出色的作品之一。在电影中,通过对安德烈·卢布廖夫这一形象的塑造,塔尔科夫斯基不仅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艺术理想,还在很大程度上较为全面地阐述了自己的宗教观。
对于本片主人公安德烈·卢布廖夫的生平,史料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只知道他约生于1360年。本名不详,安德烈·卢布廖夫是他已经成年时受洗成为修道士的教名。安德烈·卢布廖夫所生活的时代正是蒙古鞑靼人对俄罗斯统治的后期(Период Золотой Орды татаро-монголов)。彼时,经历过鞑靼人数百年的奴役和掳掠,罗斯大地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而罗斯内部亦是诸侯割据,内战不休。安德烈·卢布廖夫受训于莫斯科近郊的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修道院(Троица-Сергиевый монастырь)。这所至今仍被广大俄罗斯东正教徒奉为圣地的修道院因彼时最为德高望重的宗教领袖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 圣谢尔盖·拉多涅日斯基(Се́ргий Ра́донежский):全罗斯圣徒,莫斯科郊外圣三一修道院的创建者,是14世纪罗斯最为优秀的历史宗教人物之一,并被尊奉为罗斯大地上最伟大的苦修者和俄罗斯人民在天国的庇护者]闻名。在圣谢尔吉·拉多涅日斯基的庇护与训诫下,安德烈·卢布廖夫接受了博爱的基督教思想以及民族团结统一的理念,并将其揉入了他日后的画作之中。从而为传统的圣像画(Икона)艺术注入了新的精神内核。其中最富盛名的乃是绘于圣三一教堂内的圣像画《三位一体(Троицa)》。安德烈·卢布廖夫以其才华横溢的非凡艺术表现力反映了当时人民的渴求---结束纷争,在俄罗斯大地上建立统一的国家,实现整个世界的和谐。而以安德烈·卢布廖夫为代表莫斯科画派引领俄罗斯的宗教绘画艺术逐渐摆脱了拜占庭的模式,形成了具有俄罗斯本土化特色的圣像画风格,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艺术成就。在1551年召开的百条宗教会议上,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圣像画被定为范本。自17世纪起,安德烈·卢布廖夫在地方上被当做圣徒崇拜。1988年,俄罗斯东正教会正式宣布他为圣徒。
然而,电影远非它的片名所暗示的那样,是一部历史故事,或是一部传记电影。《安德烈·卢布廖夫》创作时间跨度较大。它由9个各自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的部分构成:《序幕(Пролог)》、《流浪艺人(Скоморох)》、《费奥凡•格列克(Феофан Грек)》、《安德烈的激情(Страсти по Андрею)》、《节日(Праздник)》、《末日审判(Страшный суд)》、《入侵(Набег)》、《沉默(Молчание)》及《钟(Колокол)》。安德烈·卢布廖夫并未出现于每一幕戏中。然而,就此问题塔尔科夫斯基曾在他的《雕刻时光》中做过这样的评述:“即使他没有出现,剧中仍然散发着他的精神,我们依然可以嗅到他与周遭的世界互动的氛围。”这些情节、主题各异的短剧共同串起了安德烈·卢布廖夫的人生旅程。正如前文中所提到的,影片不仅表达了导演的艺术理想,“向人们呈现了艺术家在创造出具有永恒意义的精神珍宝时的精神状态和社会情感”,更重要的是着眼于呈现了安德烈·卢布廖夫实现自我救赎与精神拯救的宗教历程。从某种角度上说,安德烈·卢布廖夫的生平带有强烈的圣徒传[ 圣徒传(Жития святых):指被基督教会尊为圣者的教会活动家、国务活动家、殉教者、禁欲主义者的生平。后延伸至由圣徒现象衍生出来的圣徒特定题材文学。]色彩。
二、安德烈的旅程
影片是以一段极富象征隐喻的序幕作为开端的。一个肮脏的农夫用兽皮、绳子和破布做了一个巨大的热气球。他爬到教堂塔楼的顶端,跳下,掠过14世纪的罗斯小城:掠过教堂,木屋,河流,原野,然后突然坠地而死。从情节上,这一幕是独立于整个安德烈·卢布廖夫的故事之外的。而对于这一事件的描述,导演的表现手法亦十分晦涩,似乎并没有给出任何与电影主题相关的明确线索。然而,导演通过灰暗的画面,压抑的音乐,为影片渲染出了彼时笼罩在中世纪罗斯大地上浓厚的蒙昧与禁欲色彩,为影片奠定了沉重的悲剧的色调。正如塔尔科夫斯基本人所说:“唯有对艺术家所处的时代作一殷实的描述,方能表达出其真正的道德理想。”借农夫之眼,我们得以窥见卢布廖夫的《三位一体》所诞生的现实世界。展开于我们面前的是一幅鲜活的14世纪罗斯大地上的生活图景。而这一切使得观者真实可感,在那样一个禁欲主义、超个人主义的时代,在那样一个充满限制的创作环境下,安德烈·卢布廖夫对于宗教的虔诚,对普世之爱的执着,对艺术的敏锐的感知力与创造力是多么的令人惊叹。
影片中,安德烈·卢布廖夫的旅程始于《流浪艺人(Скоморох)》一章。1400年安德烈·卢布廖夫与他的同伴基里尔和达尼拉一起离开修道院,开始正式的圣像画师的实践生涯。从三人的对话中,他们已经在修道院中度过了近十年的时光。可以想见,在这近十年的修道士生涯中,安德烈·卢布廖夫在圣三一修道院和圣瑟基斯修道院受训,受到圣谢尔盖·拉多涅日斯基的庇护与教化,几乎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的。在那样一个并不平静的年代,罗斯饱受苦难:鞑靼人百年的蹂躏与践踏已使罗斯满目疮痍,而为了权利的争斗,兄弟阋墙,内战不休,使得罗斯的苦难蒙上了更加浓重的悲剧色彩。“通过现实和个人政治觉醒的启蒙,谢尔盖·拉多涅日斯基的箴言道出了人心对统一和团结的渴求。”受这样一位在当时最具影响力的东正教精神领袖的影响,年轻的安德烈·卢布廖夫很自然的,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的便接受了谢尔盖·拉多涅日斯基的宗教观---基督教中普世的博爱精神,并对此深信不疑。然而,正如塔尔科夫斯基在他的电影评论集《雕刻时光(Запечатленное время)》中所引用的赫尔曼·黑塞的:“真理必须亲身体验,无法传授,备战吧。”
一旦离开修道院,安德烈·卢布廖夫很快便显露出了他对于迎接残酷现实挑战的准备是多么不足,他所遭逢的现实世界于显得既“陌生、难测,又惊心动魄”。可以说,现实生活中的残酷是远远超过他在不食人间烟火的修道院中所能理解的范畴的。
于是,接二连三地,他从生命里观察到了残酷的真实。
为了躲避突然将至的滂沱大雨,安德烈·卢布廖夫三人一行来至一户农夫的棚屋躲雨,并遇到了在此为农民们表演的流浪艺人。在古罗斯,流浪艺人的身份是及其低微的。他们是古罗斯的民间艺术家,但是在宗教等级森严,禁欲主义之风弥漫的中世纪的罗斯,民间的各种娱乐活动都是遭到严格禁止的,认为这些都是受“魔鬼”驱使的行为。从基里尔对流浪艺人鄙夷而冷漠的讥讽中我们亦可以一窥端倪:“上帝创造了修士,魔鬼创造了流浪艺人。”然而,面对流浪艺人,安德烈的眼神却是平和而友好的。他微笑地望着流浪艺人的背影,甚至是带着些许好奇的。深深信仰基督教博爱精神的安德烈并不知歧视任何人。然而,基里尔却悄悄向官府举报了流浪艺人在此表演的信息。于是,雨还未停,流浪艺人便很快被官差捉走了。目睹过一场混乱之后,雨过天晴,安德烈三人又继续上路了。
在《费奥凡·格列克[ 费奥凡·格列克Феофа́н Грек (约 1340 — 约1410)— 拜占庭圣像画画师,14世纪时,受俄国贵族的邀请,到诺夫哥罗德作画。他在俄罗斯的创作,对俄罗斯14~15世纪宗教画的发展有一定影响。]》一章的前半部分,安德烈·卢布廖夫并没有正面出现。然而,我们看到了同时代的两位圣像画师对于他的评价。所有人都称赞安德烈·卢布廖夫绘画的天赋。甚至连当时罗斯最伟大的圣像画师前辈费奥凡·格列克都知晓他的大名。知道他将成为真正的大师。然而,基里尔却对此嗤之以鼻:“他还差得远呢……他上的色彩细腻,温柔,善于描绘。只是在这一切之中没有畏惧!没有信仰!出自内心的信仰。”对于安德烈“缺乏畏惧”的评论,基里尔是正确的,关于这一点在下面的段落中将有详细的分析与阐述。此刻还需要引起我们特别关注的是,从二者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实际上,安德烈·卢布廖夫所绘制的圣像画在当时与传统的主流并不相符。作为时代的先行者,凭着对艺术的敏感和基督教的深刻理解,卢布廖夫已在圣像画中融入了自己的感情,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宗教理念和世界观。只是对于沉浸于自己的绘画世界的安德烈· 卢布廖夫来说,不被人们所理解的疏离感还尚未被感知。但安德烈的之后的艺术之路却注定是孤独而艰难的。然而,费奥凡并未向他曾向基里尔许诺的那样,邀请他去莫斯科做他的助手,一起完成圣母领报教堂圣像壁的创作,反而邀请了安德烈·卢布廖夫。安德烈·卢布廖夫欣然同意。并邀请达尼拉作为助手同他一起去莫斯科。然而令安德烈并未曾料想到的是,他最挚爱的兄弟达尼拉并未答应他的请求,这一结果显然使得他手足无措了。曾经的纯粹的兄弟之谊已出现了难以复原的嫌隙与裂痕。而费奥凡·格列克的决定更是使得基里尔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妒火中烧的基里尔最终选择了离开修道院,还俗流浪。临行前,他破口大骂,揭露教会中的谎言、虚伪与堕落。这一切显然使得安德烈心中受到了巨大的震动。基里尔是睿智的、清醒的,但却唯独缺乏驯顺与谦恭的美德,因而才会让嫉妒的邪念乘虚而入,让恶蒙蔽了心灵。而剧中费奥凡·格列克对于行刑者的咒骂:“自己也是罪行累累,却要审判别人的罪行。”实际上也恰恰是对基里尔的判词。
《安德烈的激情》可谓整部电影的点题之笔,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正是在这一章节内,安德烈·卢布廖夫第一次完整而全面的阐释了自己所理解的世界观和宗教观。在同前辈费奥凡·格列克的争论中我们看到,二人的想法可谓南辕北辙。而他们在世界观上的根本矛盾也反映在了他们在绘画风格上的巨大差异。据说,费奥凡所绘画的救世主怒目圆睁,经过教堂的人看着救世主的面容,身上常常会起鸡皮疙瘩。<图片1> 费奥凡的救世主理应让所有人感到畏惧,并服从于他,理应让人想到不可抗拒的“最后的审判”。安德烈·卢布廖夫也曾画过同样题材的圣像画
。然而在卢布廖夫笔下,救世主的面容却充满了自信与安宁。他的双目则充满着人性的光辉,表现出理解、帮助和宽恕。在费奥凡·格列克看来,愚昧、嬗变、贪婪的人类已深陷世俗的空虚,周身充满了罪恶,已无药可救,唯有等待上帝最后的审判。而一切将会如同燃烛般毁灭。因此费奥凡·格列克说道:“我只侍奉上帝,而不是人类!(Я Господу служу, а не людях!)”对于费奥凡·格列克的此番言论,安德烈·卢布廖夫感到十分震惊,他不禁脱口而出:“我真不理解,你有这样的思想是如何能绘画呢?”安德烈·卢布廖夫为人类辩解。并认为人民并非因为具有愚昧的本性而愚昧。而此时,电影中出现了超现实主义的一幕---这是耶稣被施以钉刑场景的再现。然而,周围的自然景物又暗示了,这里并不是《福音书》中所描述的耶稣殉难处---各各他山。周围的一切被寒风所裹挟的白雪覆盖。我们可以把这一幕理解为导演对福音书故事的大胆解构。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俄罗斯”的基督,更确切的说,正是“罗斯”在各各他山上受难。而画面外则的是安德烈·卢布廖夫的一片赤心之言:“应当常常提醒人们,他们是人,他们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人是同一血统,同住一片土地。(Напоминать надо почаще, что люди они, что русские, одна кровь, одна земля.)”安德烈·卢布廖夫的这段自白指出了,在那样一个人与人互相杀戮,鞑靼人大举入侵的时代,唯有民族团结统一才是唯一能确保生存,并确保国家和宗教尊严与独立的方法。“男人所要承受的灾难越来越多:一时是鞑靼人每岁三次的掳掠,一时是饥荒,一时又是瘟疫。但他仍然不断地工作着,仍然驯顺地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没有绝望,而只是祈祷着,忍耐着。为了得到足够的力量而向上帝祈祷着。难道上帝还不能原谅他们的愚昧吗。”在此我们看到,安德烈·卢布廖夫在普通的俄罗斯人民身上发现了真正的基督教精神。他们也许愚昧无知,目不识丁,但却在内心表现出了对上帝的深度恭顺。对于神所安排的事情,无论是赐予还是夺走,他们都毫无怨言的接受。没有抱怨,没有怨怼,只是不停地祈祷,不停地忍耐,并始终抱着一颗感恩之心。这正是被俄罗斯东正教最为推崇的道德准则---隐忍(терпение)与恭顺(смирение)。 尽管俄罗斯的命运已岌岌可危,但始终燃烧在广大罗斯人民心中永不熄灭的对上帝的信仰会帮助他们度过难关。这种光明的信念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向心力与凝聚力,而正是在这种强大的力量中,安德烈·卢布廖夫看到了俄罗斯民族的生命力。“有时自己也知道事情总是无果而终,或是疲惫了,受尽折磨,突然…和某人的目光相对,就仿佛获得了同情,一切都立刻变得轻松了。"无疑,正是这种在重重苦难包围的绝望中普通俄罗斯民众之间的爱与关怀带给安德烈·卢布廖夫深深的感动,给予了他创作源源不断地动力与灵感。而也正是这种浓浓的同胞手足之爱成为了日后帮助他度过苦海的有力支撑。
然而,我们不难看出,未经历人世沧桑,此刻 ,安德烈·卢布廖夫的见解是带有明显的理想主义色彩的。然而安德烈的这种理想主义很快便显露出了它的不堪一击。在接下来的一章《节日》中,安德烈目睹了一场异教徒的节日狂欢。这是东斯拉夫多神教徒的伊凡·库巴拉之夜[ 伊凡·库巴拉之夜( Ночь на Ивана Купалу): 东斯拉夫民族的传统多神教节日,一般会在自然最为繁盛的夏至夜晚庆祝,供奉夏神库巴拉,这一天, 人们采集药草、 野花,举行仪式,载歌载舞,做游戏, 占卜,祈求丰收、 健康和幸福(以上是中文网站上可找到的介绍,但实际上,最早的库巴拉之夜有着更为浓厚的多神教蒙昧色彩,且与纵欲相关——以下摘自维基百科中对于库巴拉之夜青年游戏的条目解释:Игры, как правило, были связаны с любовно-брачной тематикой: «горелки», «пятнашки», «коршун», «целовки»[, игры с мячом («мячевуха», «в барыши»и др.)——翻译:这些游戏往往与性爱主题相关:逮人游戏、粘人游戏、老鹰捉小鸡、接吻游戏、玩球等等。Ps: 囧,玩的种类好多)。所谓多神教(язычество)是在基督教传入俄罗斯之前,当地人民的“土著宗教”,本质上是信仰万物有灵。]。然而,也许令安德烈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是,他竟然如此轻易地便接受了异教徒的诱惑。循着欲望明灭的火光,安德烈不知不觉间便已跟随多神教徒纵欲狂欢的身影进入了密林深处。多神教徒们很快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并将他绑了起来。女多神教徒玛尔法发现了他。这是一个如同抹大拉的玛利亚的角色,正是她实施了对安德烈的诱惑和考验。她向安德烈问道:“为什么骂我们,又说要用火烧我们?……难道爱是罪过吗?……为什么要强迫我们信你们的信仰?”这些问题显然是将安德烈问住了。他无力地辩驳着,而同时似乎自己也发现了自己的词穷。这些问题,他是从未考虑过的。耳濡目染下,自少年时代起,他便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真理”,但却未曾知道真理为何成为真理。如此一来真理也便只是苍白的说教,如无根的树。“受诱惑”在圣徒传中是必不可少的情节。别尔加耶夫在他的著作《精神与实在》中也表达了这种观点:假如耶稣基督当时“没有体验到与诱惑的斗争,那么他就不会人化,也不会是人。认得每条战胜困难的苦修之路都要经历这个阶段[ А.Н. Бердяев «Дух и реальность» , Париж: YMCA-Press s.d. [1937],175 с.]。”于是,经历过诱惑的淬火,悄然间在安德烈脑中原先认知的理想世界已经开始慢慢倾斜,瓦解。他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而成为了生活的积极参与者。与普通人一样,他开始品尝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在残酷而复杂的现实的面前,陷入怀疑的安德烈彷徨、无助。但与此同时,他也展开了积极的思索。安德烈正经历着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头脑风暴。
然而,不断激化的矛盾,很快便显露出了端倪。在《最后的审判(Страшный суд[ 最后的审判的俄文——Страшный суд,直译是可怕的、恐怖的审判。])》一章内,时间被切换至了1408年。安德烈·卢布廖夫同达尼拉·乔尔内来到弗拉基米尔(Владимир),奉大公之命为圣母升天大教堂(Успенский Собор)绘制圣像壁。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安德烈·卢布廖夫却始终未曾动笔。这引得主教终于大发雷霆,威胁要派遣信使向大公报告。甚至连始终跟在卢布廖夫身边的助手福马都选择了离开。在一片麦田里,痛苦的安德烈·卢布廖夫向达尼拉倾诉自己的苦恼。他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画不出来。我不能这么画,这是违背我的意愿的,明白么……我不想吓到人们。”此刻,安德烈·卢布廖夫不仅仅感到是自己缺乏创作的灵感,更重要的是,他感到自己还未能具备赋予这幅圣像画真正的灵魂的能力。然而达尼拉对于他的说法却不置可否。我们知道,传统的圣像画的要求是极为严格的,不仅每一种颜色都具有特定的含义,甚至连人物的长相,画面的布局都必须恪守严苛的规定。因此,几乎没有留给圣像画师任何自由创作发挥的空间。在达尼拉等传统画师眼中,绘画只是机械的重复,只需按照圣像画模本以及教会的要求绘画即可。也正因如此,达尼拉并不能理解安德烈的苦恼。但是,安德烈·卢布廖夫的这种思想无疑是极具进步意义的。然而天才在意识方面的超前觉醒往往注定了他们在人世间行走的孤独。他们往往如同鹤立鸡群,常人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其实,这又何尝不是艺术家行走于人世间的常态?从古至今,天才的命运往往莫一不是如此。而他们那属于未来的语言只有在未谙世事的孩子面前方能吐露。因为纯真是与上帝最为接近的人类的品质。剧中,安德烈抱着小公主,在孩子天使般天真的注视下,恢复了平和与安宁。他眼中是真理所带来的喜悦。终于,他得到了他所一直苦苦寻找的灵感。而这灵感的源泉正是出自安德烈所背诵的《哥多林前书》中关于“爱”的颂歌:“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及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 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样。 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 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 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 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 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 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 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是包容,凡是相信,凡是盼望,凡是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Если я говорю языками человеческими и ангельскими, а любви не имею, то я - медь звенящая или кимвал звучащий. Если имею дар пророчества, и знаю все тайны, и имею всякое познание и всю веру, так что могу и горы переставлять, а не имею любви,- то я ничто. И если я раздам все имение мое и отдам тело мое на сожжение, а любви не имею, нет мне в том никакой пользы. Любовь долготерпит, милосердствует, любовь не завидует, любовь не превозносится, не гордится, не бесчинствует, не ищет своего, не раздражается, не мыслит зла, не радуется неправде, а сорадуется истине; все покрывает, всему верит, всего надеется, все переносит. Любовь никогда не перестает, хотя и пророчества прекратятся, и языки умолкнут, и знание упразднится. Ибо мы отчасти знаем, и отчасти пророчествуем).[ 新约Новый Завет~Книга 1-е Коринфянам ~Глава 13 (真心觉得圣经的中文翻译让人不能忍)]”
这一段落在此便戛然而止了。从影片中,我们未曾得知,安德烈·卢布廖夫最终有没有完成位于弗拉基米尔的圣母安息大教堂内关于《最后的审判》主题的圣像壁的绘制。然而,我们有必要了解到,在历史的真实中,安德烈·卢布廖夫的确完成了这幅圣像画。<a href="
//yandex.ru/images/search?text=андрей%20рублёв%20страшный%20суд&isize=large">最后的审判图片集</a>这个主题原本是带有一些血腥的场面的。但安德烈·卢布廖夫并没有像有些中世纪画家那样对审判的场面做恐怖的描写,而是着力刻画了天使和圣徒们的真诚与善良,教徒和受赦者们的执着和朴实。在安德烈·卢布廖夫笔下,俄罗斯东正教教义中的传统观念。与天主教徒完全不同,俄罗斯东正教徒认为,上帝不只是人的主宰,更是人的内在神性所在。他们所奉行的服从和恭顺的美德不是因为对上帝这一绝对主宰者的畏惧,而是出自于对上帝的爱和虚己的内在体验。外在的强制的威慑并不能获得人民的真正臣服,唯有普世之爱方能充盈人间。而圣像壁《最后的审判》所向观者所传达的正是“基督在人间的宽容”这一观念:人类在救世主面前将得到庇护和祈祷,将“普遍得救”。在这里,神并非是与人对立的,而是亲切的,可感的,可接近的。而《最后的审判》一画的重大意义正是在于,安德烈·卢布廖夫借助这幅象征着即将到来的真理与公正的胜利的画作给饱经苦难的俄罗斯人们带来了一种希望,一种信心。简而言之,此处更加强调的是相信上帝的仁慈与爱,而不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世界存在的基础是基督的爱。
《进攻》一章可谓是全片中最富戏剧冲突的一章。安德烈·卢布廖夫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残酷的一段历程。为了获得权利的王座,大公的弟弟出卖了罗斯。他暗地里同鞑靼人勾结,并帮助他们攻陷了弗拉基米尔城。残暴荒蛮的蒙古人烧杀抢掠,甚至撞开了教堂的大门。聚集在教堂内苦苦祈祷以求上帝庇护的百姓亦未能幸免于难。教堂也被彻底焚毁了。作为东正教精神圣地的教堂被毁,标志着人心的涣散以及希望的破灭。这场灭顶之灾使得弗拉基米尔的人民失去了主心骨。罗斯蒙受了最深的苦难。而在一片混战中,为了保护痴傻的疯姑娘,卢布廖夫竟举起了斧头,杀死了那个企图谋害疯姑娘的男子,一个俄罗斯人,一位“同胞”。杀人是基督教的十诫之一,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东正教徒而言这一罪行都是不可饶恕的,更不用提一位神职人员,一位圣像画师了。可以想见,这一切对于安德烈·卢布廖夫所带来的是何等巨大的痛苦。然而,问题的关键乃是,如若安德烈·卢布廖夫不去触碰这些伤痛,未能亲自体验和承受那些伤痛,他就无法表达他那个时代的道德理想。唯有经历重重苦难,经历过痛苦的轮回,真切的体验了理想与现实之间无法妥协所带来的那种幻灭感;与罗斯所有普通的百姓,与整个罗斯大地遭遇同样的残酷命运,并且毫无保留的接收其全部痛楚,甚至是接受神弃与死亡的折磨,安德烈·卢布廖夫才得以真正回到他的出发点---对“信、望、爱”理念的信仰,并对其内涵伟大与崇高的真正领悟。
在这里,导演着力刻画的安德烈·卢布廖夫历经苦难轮回的历程正体现了东正教传统中特有的“苦难观”与“受难观”。在俄罗斯东正教徒看来,苦难不仅有净化灵魂的作用,甚至深信,苦难是每一个人接近上帝的必由之路,是上天的馈赠,是对罪人的考验。而唯有“通过苦难才能摆脱罪恶,才能认识耶稣基督,才能获得精神的救赎,而只有在对上帝的信仰中灵魂才喜于接受苦难的洗礼”。 俄罗斯人热衷于精神上的苦行,并视此为某种幸福,而在这种苦难之中有通向他们所寻找的精神永生之路。甚至连塔尔科夫斯基本人也曾在自己的私人日记中写下过这样的的句子:“必须要受苦,因为只有通过受苦,在善恶之争中,才能铸就灵魂。”
本段的结尾的设计也是颇令人玩味的。鞑靼人一番洗劫之后,弗拉基米尔的教堂已化为一片废墟。此时,不知是在安德烈的梦中还是现实,竟出现了已逝的费奥凡·格列克的身影。并且,费奥凡与安德烈二人还进行了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此刻,还未能参透真理的安德烈·卢布廖夫正被理想幻灭所带来的深深绝望所包围。他忧郁而颓丧地否定着自己,怀疑着自己曾经以死捍卫的理念,认为自己用尽半生的心血为拯救罗斯,救赎深陷罪恶的罗斯人民而绘画,而对信仰的坚持都是白费的。因为根本“没有人需要”。而对于自己犯戒杀人的事实更令他绝望的心灵饱受折磨。而此时费奥凡·格列克的回答:“那里与我们所想象的其实完全不同”似乎暗示了人类永远无法理解上帝的安排是何含义。正是典型的俄罗斯东正教的理念。正如扎伊采夫在小说《帕西的房子》中借主人公之口所言:“神对于公正、恶、世界命运的最终秘密对我们而言是秘而不宣的。我们只能说:爱神、信神,他不会有坏的安排。”而对于安德烈对于罗斯未来命运的询问,费奥凡·格列克最后那句似乎不可泄露天机般的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总是那样的,也许……一切依旧都是美好的”似乎也向安德烈指出了即将到来的光明。可以说,导演对于在此时安排费奥凡·格列克的再次出场,正是暗示着已逝的费奥凡·格列克是应了冥冥中上帝的某种安排而为迷茫中的安德烈· 卢布廖夫指点迷津,带来神启的明灯的。当然,此时的安德烈·卢布廖夫还未能知晓这一切对于他的意义。他发誓将永远沉默,并将永不再绘画。然而,我们需要深刻认识到的是,安德烈做出这种选择,并不是为了独善其身而对他曾深深眷恋的罗斯大地和罗斯人民的弃绝,更不是苟同与宿命论者服从命运的消极主义,恰恰相反,正是出自他那对饱经苦难而又罪孽深重的罗斯人民和罗斯大地更加深沉的大爱,是一种更加无私的自我牺牲。安德烈所做出的选择,不仅仅是他对于自我本身罪恶的惩罚与忏悔,与此同时,他更是将整个罗斯的罪恶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并将其视为自己的罪恶。而这种面对世间的罪恶和苦难所流露出的普遍责任感和始终不渝的博爱精神正是安德烈·卢布廖夫最终得到救赎的根本前提。安德烈·卢布廖夫救赎之路是一种典型的俄罗斯式的复活。正如陀氏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佐西马长老所言:“只有当他意识到他不但比一切世俗的人更坏,而且应该在世界上的一切人面前为人类的一切罪恶---不管是全体的或是个人的罪恶负责,那时我们才算达到了隐修的目的……这不但是因为大家都参与了整个世界的罪恶,也是因为个人本来就应当为世上的一切人和每一个人负责。”
时光斗转星移,安德烈·卢布廖夫已变为一个发稀须白的老者。然而他依然向上帝恪守着静默的承诺,并依然拒绝动笔绘画。甚至连大牧首尼康的多次邀请也未曾回应。年迈的基里尔声音嘶哑地向安德烈忏悔,并为自己曾经疯狂的嫉妒和恶毒的诅咒而恳求得到安德烈的饶恕。而基里尔得苦心劝说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安德烈依然沉默。我们注意到,这一幕同影片的开头惊人的相似,似乎象征生命的轮回:还是一片开阔的俄罗斯式的原野,大雨磅礴而至,基里尔与安德烈在树下避雨,唯独少了旅途开始时的达尼拉。而达尼拉的缺席暗示着时光的无情,生命的短暂。而流浪艺人竟然也在此出现了。十年前基里尔向官府的那次告密使得他遭受了割舌之痛以及长达十载的地牢囚禁。而他却一直误以为当年的告密者是安德烈,于是便发疯般的冲向了安德烈,满口谩骂与讥辱,甚至要出手伤人,所幸被众人拦下了。然而,安德烈仍是沉默不语,没有辩解,没有回应,似乎已经对人世间所有的诽谤、羞辱和唾骂都已视之淡然,不悲不喜,不怒不惊。
电影的最后一章,如章标题所示,是以大钟的铸造为主线展开情节的。大公派人到铸钟匠人们所在的村庄寻找最好的铸钟匠人,以为安德罗尼科夫修道院铸造一口新的大钟。然而当大公的使者到达村庄是却发现,在不久前瘟疫肆虐下,村庄早已十室九空。而铸钟匠人更是已经绝迹。正在此时,出现了一个叫做波利斯卡的男孩,宣称他那生前便是铸钟匠人的亡父在临死前向他道出了铸钟的秘密。而如今知晓这一秘密的人只剩他一人了。他百般恳求大公的使者将他带走,并许诺一定会将大钟铸造成功。最终,使臣答应了波利斯卡的请求。于是,在莫斯科近郊的安德罗尼科夫修道院开始了铸钟的浩大工程。在此,我们首先必须很好的了解到,教堂的大钟在东正教中所代表的特殊意义。东正教徒认为,基督教需要“钟声”。钟声是祈祷仪式的一部分,它能够将所有的恶灵驱逐,净化普天之下的空气。经历过漫长的寻找,经历过重重复杂的工序,大钟终于铸造成功了。大公、外国使臣、大主教悉数到场参加大钟的揭幕仪式。除却已丧失生命的人,所有人都在大钟下重聚了:安德烈,基里尔,大公,波利斯卡,流浪艺人,普通的莫斯科民众……甚至包括疯姑娘,她也如同基里尔所说,并没有被鞑靼人杀死。大主教身穿闪闪发亮的法衣,念道:“以圣父圣子圣灵赐福”,充满仪式感的庄重。大钟上绘制的是圣乔治战龙的图案。大钟撞击出的雄浑声响彻天际,营造了浓郁而肃穆的宗教氛围。人们脸上充满了由衷的喜悦与虔诚。所有人都在欢呼,向大钟的方向拥去。大钟铸造成功了,而完成了这一奇迹的男孩波利斯卡却默默离开了沉浸在欢乐中的人群,独自一人大哭了起来。而安德烈却一直默默关注着波里斯卡,虽然他们将素昧平生,但此刻,安德烈却将哭泣的男孩拥入怀中,解除了自己多年的誓言,开口说话了:“你铸钟,我画圣像,我们去三圣教堂,一起去。对于人们来说,这是多么盛大的节日啊!你创造了这样的喜悦,还哭呢……(Вот пойдем мы с тобой вместе. Ты колокола лить, я иконы писать... Какой праздник для людей...)”终于,在男孩波利斯卡的感召下,安德烈重新认识到了宗教凝聚人心的巨大力量。在苦难的海洋中,对于上帝的光明信仰是一种强大的支撑。只要始终坚持对上帝的信仰,俄罗斯民族便具备了永远不死的精神,俄罗斯便一定会迎来光明的未来。大钟的铸造成功,象征着宗教精神在人心中的复活。此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由坚定信仰支撑起的苦难而又光明的罗斯。绘制圣像画并非安德烈当年所说是根本“没有人需要的”。正如铸造成功的大钟一样,安德烈的圣像画也将给苦难中的俄罗斯人们带来快乐,带来希望,带来力量,带来信念,带来上帝的福音。
伴随着空灵女声的吟哦声,电影的画面中第一次出的现了轻柔的彩色,安德烈·卢布廖夫的旷世奇作:《主变圣容》、《三位一体》、《救主》……依次出现。那些柔和的笔触,匀称的构图,圆润的线条充满宁静的肃穆,使人们感到,这些画作不仅仅是真正的艺术奇迹,也是真正的神迹再临人间。正如弗伦连斯基[ 巴维尔-弗洛连斯基П. Флоренский(1882-2-22——1937-12-8)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文学理论与批评家。:著有《真理的柱石与确立———东正教神正论的体验(十二封信)》、《在思想的分水岭旁》等]所言:“如果有安德烈·卢布廖夫的《三位一体》,那么就意味着,上帝也是存在的。”
至此,安德烈·卢布廖夫终于完成了灵魂由黑暗向光明飞升的过程,找到了通向永恒的宗教救赎之路。在这条荆棘遍布的受难之路上,基督教的博爱精神始终贯穿其中:安德烈的彷徨、痛苦、怀疑、受诱惑、杀人、忏悔、自我惩罚、历经苦难,以致最后勇敢地背负起自己的十字架,获得灵魂的涤净与复活都是因为他始终心存爱与怜悯之心。此处,爱的含义有多重释义,它既包括了同胞之友爱、情爱,又包括了神对人之爱,人对神之爱,即所谓普世之爱,永恒之爱,并由此催生出安德烈·卢布廖夫的爱之救赎,爱之受难,爱之复活。
三、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同行者
在影片中除了安德烈·卢布廖夫,导演塔尔科夫斯基还着力刻画了其他几个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俄罗斯人以及宗教信仰者的形象,穿插了不同人物的旅程,以及不同的人生选择。而这些元素从不同的侧面烘托了电影的主题,丰满了主角安德烈的形象。
在影片的众多角色中,疯姑娘这一角色的设定是十分引人注目并令人颇感费解的。她的命运极具神秘感和传奇色彩。疯姑娘的初次登场始于《最后的审判》一节。彼时安德烈正因缺乏绘画的灵感而深陷痛苦。郁卒中,竟将一桶颜料泼洒在了教堂壁上。此时,抱着一捆稻草的疯姑娘出现了教堂中。她不知从何而来,赤脚单衣,头发蓬乱,目光痴傻,表情呆滞。然而,当她看到被颜料沾污的教堂壁时竟戏剧性地大哭起来。对于某种世俗凡人难以表述和理解的东西仿佛具有更加强烈的感知。而此所营造的重重神秘的氛围使得观者感到,疯姑娘并非一个普通的“疯女”,而似乎与某种难以名状的神性的东西相关。而在下面的影片中,她更是与安德烈· 卢布廖夫的命运息息相关。在鞑靼人的军队的铁蹄踏过弗拉基米尔之后,她与安德烈· 卢布廖夫的是仅存的幸存者。而安德烈·卢布廖夫也正是为了她而触犯了杀人的戒律。而且在《沉默》一节中众人闲谈的对话中我们得知,在鞑靼人离去后,弗拉基米尔遭受了旷日持久的饥馑年景,而安德烈· 卢布廖夫却一直将这个素不相识的疯姑娘带在身边,直至一群鞑靼人的出现。出于饥饿和对头盔的好奇,疯姑娘竟不顾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劝阻,跟随鞑靼人策马扬鞭而去。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点。在影片结尾处,在刚刚铸造成功的大钟所撞击出的深沉而悠远的钟声下,牵着马的“疯姑娘”的身影竟然也出现在了人群中。然而,她并没有像人们所担心的那样,随着残暴的鞑靼人而去便注定有去无回。与此相反,此刻的她,白衣,白裙,白色头巾,显然已经不再疯癫了。她安静地微笑着,显得如此宁静、平和,周身仿佛都散发着温暖而圣洁的力量,仿佛圣母降临人世。从她的眼眸中闪耀着神性光华,人们似乎可以从中窥知,经历过重重苦难,受尽侮辱与损害的疯女也已得到了上帝的拯救,聆听了神启的福音。
而要理解疯姑娘这一形象的隐深含义,就必须对俄罗斯东正教传统中的“圣愚”现象(юродство)有所了解。“圣愚”这一概念最早来源于《圣经》,在拜占庭的传统中便已存在。“圣愚行为”是希腊东正教中广为熟知的禁欲方式。圣愚一次包含双重含义:一是;二是在东正教传统中,圣愚是指这样一类人---“他们带上疯癫的假面,是为了对尘世掩饰自己的完美,弃绝尘世的荣耀的诱惑。他们的痴愚只是在世俗之人眼中所呈现的,他们的智慧则是世俗之人所无法窥测的”。而这种特殊的智慧无疑是与彼岸的秘密相关的。俄罗斯人相信,人们能从他们身上感知到某种神秘的力量。在电影中,疯姑娘的形象与俄罗斯东正教中典型的圣愚形象有颇多契合之处。而安德烈·卢布廖夫对疯姑娘的收留与庇护,看似毫无理由,令人难以理解,但实际上类似的情节在俄罗斯文学作品中并不少见。比如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格鲁申卡便常年在家中收留一个病弱,痴愚的老头,而《群魔》中的斯塔夫罗金也是自愿地与疯癫的瘸腿女人玛利亚·季莫菲耶夫娜结为夫妇的。可见,对于丧失了社会地位和生活能力的人,对于受侮辱与受损害的不幸之人的这种普遍而下意识的同情与怜悯,在俄罗斯是有着深厚而传统的人道主义心理基础的。我们视之为俄罗斯民族特有的的宗教“怜悯情结”。除此之外,我们可以看到,正是由于与疯姑娘之间的种种机缘使得安德烈·卢布廖夫获得了自我救赎的契机,完成了罪与罚,受难与忏悔的救赎过程,最终,重新拾起画笔,勇敢地背负起了自己的十字架。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疯姑娘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还代表着处于蒙昧状态中的罗斯(тёмная Русь)。对于安德烈·卢布廖夫无私的爱与怜悯和舍己的苦心拯救,她不但未能理解,反而报以漠然、麻木的态度,甚至于我们看到,当安德烈极力阻止她同鞑靼人离去时,疯姑娘甚至朝安德烈脸上啐了一口。然而,接受诱惑,同鞑靼人的离去一切并未让她遭受最可怕的厄运。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经历堕落,经历救赎,经历灵魂的复活与升华,从而烘托出了“神圣罗斯”的主题。
四、本片在电影手法上的特点
作为不同于文学、戏剧等其他艺术形式而被称为是具有它独特的艺术魅力,以及独有的艺术表达手法的。而塔式电影又是极具个人风格的电影,是诗的电影。如果评论他的电影而不涉及他独特的电影表现方式似乎也是不妥的。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片尾在表现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几帧圣像画时采用了彩色胶片外,影片的其他部分都是采用黑白胶片拍摄的。我们知道,在60年代末,彩色电影已经基本普及。显然,塔尔科夫斯基选用黑白胶片是有意为之。对于这一问题,安德烈·卢布廖夫在接受采访中曾直言不讳的道出自己对于黑白电影的偏爱。在他看来:“色彩毁掉了真实感”。不管哪一部彩色片,它的图像都影响观众对事件的感知。黑白的图像可以使观众不因花哨的色彩而分心,专注于影片本身。与此同时,塔尔科夫斯基认为,单独的细节可以是彩色的,只要它符合银幕上角色的状态。当需要时观众的注意力特别集中于某一个细节时,可以将彩色镜头插入黑白场景。而在电影《安德烈·卢布廖夫》中,塔尔科夫斯基的这一拍摄理念被很好的体现了。并且,塔尔科夫斯基认为,自己在电影《安德烈·卢布廖夫》中对于从黑白到彩色这一转换的处理是极为自然的,并非太过明显。
除了色彩之外,我们注意到,电影《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另一个特点是大量长镜头的使用。电影的节奏十分缓慢,而电影3个多小时的片长更加重了观者在观影过程中所产生的沉闷感。而这也是导演的有意为之。塔尔科夫斯基曾说:“我非常清楚,从商业的角度来看,经常变换场景,拍摄各种活泼花哨、角度多变的镜头……必然会有利可图。不过对于我主要努力方向而言,外在的效果只不过拉远并模糊了我所追求的目标罢了”。而在《安德烈·卢布廖夫》大量使用的长镜头,“是为了避免让人感觉到不自然与特别的节奏,为了让节奏与生活本身的节奏相符”。在此我们不禁要深深地折服于导演对于电影艺术原则难能可贵的执着。为了维护艺术的纯粹与极致,宁愿剔除任何取悦观众,向商业献媚的因素。这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坚持。从这个角度来说,影片中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形象不也正是导演自身的写照吗?伟大而严肃的艺术作品终将经受住时光的考验,在历史的尘埃中历久弥新,永垂不朽。
五、结语
电影中安德烈•卢布廖夫的形象主要包含着以下思想特征:
1、是博爱的基督教美德的主题。爱或者更确切的说普世的爱才是拯救世界和推动历史发展的真正力量。使世界充盈的不是律法而是神恩,使它圆满的不是威慑而是爱。
2、是忏悔与以受难的方式进行自我救赎以致灵魂复活的主题。肯定了苦难的价值,忏悔的力量,并指出悔过和自我克制是道德完善的重要途径。
3、从历史的灾难中拯救俄罗斯的积极思考。电影是关于俄罗斯的理想与鲜明性格的。对东正教的探索中渗透着“神圣俄罗斯的主题”。在此过程中电影推崇的是隐忍、谦恭、驯顺以及永不熄灭的对上帝的信仰。这种俄罗斯式的驯顺在灾难的苦海中是一种强大的支撑,它来自于俄罗斯圣徒精神并具有深刻的宗教意义。与宿命论者服从命运的消极主义不同,影片中所颂扬的是驯顺是号召参与生活的,是背负起自己的十字架,对周围的人充满怜悯和爱,并现为面对一切苦难甚至死亡时的平和姿态。对神所安排的一切,无论是赐予,还是夺走,毫无怨言的接受,并始终抱着一颗感恩的心。
4、电影对于时代的现实意义。电影暗示了对于无神论苏联集权时代俄罗斯人精神出路的思考,肯定了东正教价值观与信仰对于俄罗斯的重要性。东正教是俄罗斯民族的根,是民族的精神基础和支柱。宗教对于俄罗斯民族来说意味着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另附:
看懂这部电影你需要了解的关键词:东正教,圣经(哥多林前书,耶稣的生平...),圣愚,俄罗斯圣像画,《三位一体》(卢布廖夫代表作),俄罗斯中世纪历史,东斯拉夫多神教...
建议参考书目——那些你能在国内找到的关于俄罗斯东正教文化的书:
曹悦著: 俄罗斯东正教绘画,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
刘锟著: 东正教精神与俄罗斯文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
乐峰著: 俄罗斯宗教史,北京:中国社会文献出版社,2008年。
徐凤林著: 俄罗斯宗教哲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徐凤林著:东正教圣像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
任光宣等著: 俄罗斯文学的神性传统,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
梁坤著:末世与救赎——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主题的宗教文化阐释,北京:中国人民
大学出版社
以15世纪圣象画家安德烈·卢布廖夫为主线,以其为线索,描写了那个时代俄罗斯内忧外患的历史长河。安德烈几经拿起画笔又几经放下,都是被人民被压迫、被屠杀而又重新崛起的情况影响着。影片中大量宏伟的远景与长镜头富含了导演深厚的民族情结,最后铸钟的桥段有着极大的鼓舞,而同名为安德烈的导演与主角则是跨时空的胶着着同一种宽广的悲天悯人情绪。
以艺术家的创作和思考,对社会现实和宗教信仰进行反思和探讨,人民被压迫与反抗之间、被屠杀与重新崛起之间,艺术创作的煎熬和挣扎,经历了一场灵魂洗礼。史诗般恢弘的镜头,黑白向彩色过度的浓郁,意味深长的宗教符号,悠远终生振聋发聩,三个小时的鸿篇巨著,真正的晦涩难懂。我果然还是道行不够。
《安德烈·卢布廖夫》是一部值得看一遍再看一遍以至无数遍的片子,因为它太沉,太深,离信仰太近,离我们太远。
9。漏雨屋堆流浪艺,夜裸异教图腾漂,教堂难挡鞑鞳马,暮年回首三圣诗
总会有这样的导演,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敬畏:布列松、安东尼奥尼、塔可夫斯基。而老塔是其中最沉重的一位,看过此片,你会知道,沉重自有沉重的道理。
老塔对受难场面的表现能力太强悍了,这绝对与民族性有关
我最近才真正明白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是什么意思。那些脸庞所透露的人性悲喜,来自于对时代的观察;而中世纪末并非多么欣欣向荣的时代:战争、瘟疫、贫穷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现实。电影的每个画面都深切把握住那个时代的画家视角的人文性,诗意、悲切、圣洁,也完美诠释了何谓真正的信仰。创造者本身,即造物者(creator)。但只有心怀深切真挚的怜悯心,才可能创造出跨越岁月也能打动现代人的作品。
史诗长卷宗。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探讨艺术、信仰、欺骗、世俗、欲望、战争,终至沉默。(不喜欢最后的《铸钟》一章)。从俯瞰镜头的震慑力量到坍塌教堂里一只走过的黑猫,塔科夫斯基是最好的影像作家。但是为了看懂情节很多镜头设置都没看懂。另外,资料馆的字幕是活人翻译的?
1、大约十五年前,我买了这部影片的DVD,2010年,我在豆瓣上标记“想看”,又过了十年余,我才真正看完了这部长达三个小时的史诗巨作,仿佛这般“宏大”的“观影历程”,才对得起这部经典之作。这也是老塔的七部半中,我最后观看的作品 ,首轮圆满了。2、“不明觉厉”用在此片或塔可夫斯基身上,必须是褒义词!老塔的七部半,每一部都值得一看再看,单是画面,就值得一再“凝视”。3、前半部以“隐喻”为主,后半部才是“传记”,九个章节,各自独立,又环环相扣。4、电影史上,能够凭一部电影便可写出N篇博士论文的影片不多,此片必居一席,而且是那种可以有五百条以上注释的博士论文。5、俄罗斯大地、神性黯然、战乱、杀戮、苦修、天赋自弃、钟鸣回荡,没有一个镜头拍安德烈•卢布廖夫作画,最后,壁画在宏浑的音乐中出场。
三小时坚持到结束,人生真是不容易,但最后总算是看到了一个勉强算是故事的造钟的故事,当然最终也免不了的疑问是:这个青年伊万造钟的故事关画画的卢布廖夫神马鸟事?空间处理依然是一塌糊涂,大部分时间视点都游离在故事之外,这样都能拍足180分钟,塔可夫斯基也是不容易,更何况据说还有200分钟的足版.......
8/10。老塔为传记片注入了神秘主义的质感,譬如流血的手浸入小溪漾出乳白色液体,鞑靼人洗劫城镇时从天而降的鹅,许许多多的圣愚形象把观众代入一片精神领域:乘热气球的农民为实践理想而死,民间艺术的小丑无视世俗眼光,给死人编鞭子的傻女表现摆脱乱世的幸福渴望,执着勇敢的铸钟少年更像一位圣徒。大地与生命信仰紧紧相依,飞翔的农民注视着大地,不可避免的坠落回归大地(挣扎的马将死亡的痛苦含蓄化),铸钟少年在雨水泥泞的大地寻找祷钟的原料,结尾一群骏马在雨帘的草地上嬉戏,作为精神洗礼的宣示。光影造型追求肖像画特点:淡化景深,前景布光集中打在人物脸上,力求构图的完美平衡感,舒缓的气氛调动了无限的空间感受,当长镜头从引导铁水的沟槽移向拉风箱生火的工人,再由祈祷钟的模型摇拍大公及其卫队和围观群众,传递着诗意性的影像内涵。
#19th SIFF# 塔爷的大场面简直控得神乎其技。开头那个飞翔的长镜头,突袭和铸钟两端的长镜头看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修复版画质感人。
不是鲁勃廖夫的传记,而是一个民族的史诗。民族的诞生先于国家,而民族的诞生则始于它的文化的诞生,在15世纪统一的俄罗斯帝国还没出现之前,俄罗斯文化的出现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鲁勃廖夫就是在历史、宗教、艺术交融砺练中的民族一份子。电影突破人物为核心的传统叙事,以民族为潜在核心,给观众呈现
【880】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卢布廖夫周游西伯利亚的广袤土地,目睹了农奴的绝望,同僚的背叛,原始的疯狂,异族的侵略,统治者的残暴,他甚至亲自举起屠刀,为了善意而侵染罪恶,并无数次由自我或他人践踏信仰;直至暮年,钟塔修成,他才收获了多年难觅的灵感——或许只是释然了而已,他创作圣三位一体,也不知其中的神性是才华横溢的施展还是苦修一生的所感所悟。联想到数年后也在动荡的时局中背井离乡、四处漂泊的塔可夫斯基,这似乎是所有伟大艺术家难逃的命运。
前些天梦到了《Solaris》的曲调,赶紧找来了这一部看,看到最后才发现不完整。今天终于完整看了一遍。至此,老塔已全部补完。安德烈真是一个诗意的名字,他们注视着人间疾苦,悲天悯人地想要去拯救人类。比起和费奥凡不同的态度,安德烈始终对人性抱有希望,所以这是他的不同之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无论教堂被毁,还是神圣的画像,都是外壳,巨钟鸣响才是本质,人类需要信仰,更需要对自身的信仰。安德烈只是一个代表,老塔借这个代表从迷惘,沉默,到燃起希望的过程,表达了他对人类无限的信心。就像最感动我的那段来自《哥林多前书》的话“爱是永不止息”。爱自己的民族和脚下的土地永不止息。
目前看过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作品,诸如《安德烈·卢布廖夫》《乡愁》《镜子》《潜行者》《伊万的童年》《飞向太空》,有些人在短评里表示「看不懂、闷、看睡着……」却还打4/5星,也难怪会被说装13……小调查发现,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可能是这类片子最多的导演,而最有名影片当属《2001太空漫游》?
完整电影神话的斯拉夫往事,采用构建诗歌的方法论,承载宏大主题的象征性元素作为氛围,镜框中最普遍又独特的封装元素是土地、雨水、树木等自然质感,它能链接厚重历史,同样也是老塔承托哲学生机的独属知觉,情感安静地流淌于影像,影像直觉则更简洁,只是在引起情绪能被认知的兴趣时,进入其中然后固化时间。
【B】①还是更喜欢老塔带点幻想色彩的片子,不管怎么说,一直号称本质塔粉的我总算把他片子都看完了②大场面调度骇人③友情提示:看这部电影前最好看看圣经,我没看,我懵逼了。
#重看#siff@和平;深沉磅礴的史诗级作品,所谓用镜头写诗即是如此;开场的「上帝之眼」俯瞰众生,浸润着火与血的广袤土地,飘荡着尘与雾的教堂穹顶,爱是慈悲爱是忍耐;他游荡在俄罗斯的大地上,经受地狱一季,藉由铸钟少年开启神启,顿悟万物,涅槃天堂。
它特立独行,不着重铺述人物的生平过往,关注的是形成传主精神世界的素材,从艺术伦理/苦难见证/信仰重构等古典史诗形式去描绘艺术家曲折的一生。关乎卢氏如何创作,在全片未占到多少篇幅,以最接近精神本质的认知而非历史真实去探索,其中的力量足以击破时代隔阂;对待塔可夫斯基,需永怀敬畏之心。
【中国电影资料馆北京电影节展映】183分钟胶片版。20220410资料馆数字版二刷。影片虽以圣像画师安德烈·卢布廖夫个人为核心主题,实则野心极大。仿佛一幅宏伟的画卷徐徐展开,以多章节、多角色史诗般的手笔描绘了14世纪末15世纪初罗斯土地上王公黎民各阶层人士生活的图景。有讽刺丑角和异教徒,也有王公贵族和铸钟者。有耶稣受难的排演重现,有异教徒裸奔狂欢庆祝伊凡·库帕拉节,更有鞑靼人血洗弗拉基米尔城与从无到有铸起一口大钟的震撼场面。不仅是个人传记,更是俄罗斯土地、民族、历史的记忆。安德烈·卢布廖夫的人生乃至俄罗斯的历史都是黑白的,而他留下的圣像画是彩色的。
塔可夫斯基犹如神迹的史诗片。1.热气球坠地与骏马翻滚;2.裸女的狂欢与游向彼岸;3.一切皆为虚空;4.白桦林中的灰蒙细雨;5.于神的宽恕与自我忏悔间踽踽独行;6."女源出于男"vs哑女面对泼墨白墙的啼泣;7.以少年铸钟喻指雕刻时光;8.末段对彩色壁画细节的驻足观赏+砖墙雨锈+四马雨中食水草。(9.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