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龙门客栈]与徐氏[新龙门客栈]前后相距25载,胡金铨与徐克两位创作者的差异及25年间所纳的时代变迁,予龙门客栈的不仅是文人传统的消弭及侠义精神的弱化,亦是美学上的天翻地覆。 侠影山水间VS大漠孤烟直 [龙门客栈]为胡金铨赴台湾地区后的首作,离开[玉堂春]、[大地儿女]、[大醉侠]于邵氏片场内的人工造景,宝岛的山川河流终让胡金铨的侠义有了浑然天地间的载体。 电影开场,解差押着于谦子女步履艰难地走在荒滩上,一边是破落的山坡,一边是隐约的海岸,是台湾地区常见的山海交界之处。而后,朱骥为救于谦子女与番子大战,身处的是稀疏枯黄的树林之中,满是荒凉之感。[龙门客栈]的开场已现出与胡金铨前作迥异的开阔,虽取景山水间,却是一副荒烟蔓草的景象,与胡金铨着力表现的明朝中叶“太监专权,包揽朝政”所致的民不聊生的社会背景颇为契合。 番子们为追寻于谦子女的踪迹而弃马行走,紧张的配乐声中,只见山涧中有湍急的河流,也有险峻的奇石,好一番攀爬,才行至一处黄土平原,隔着一片石滩,就是龙门客栈。胡金铨曾在《胡金铨武侠电影作法》一书中提到,[龙门客栈]的取景是在花莲与台中之间的地带,在西罗大桥附近,是一片辽阔之地,中间山连山。而番子们于此间行走一段,虽不到一分钟,远不及[山中传奇]、[空山灵雨]开首主角于山水间行走所费的笔墨,但已交待了龙门客栈守地之险要,正如剧本中所写:“早年外族内侵的时候,这里曾经是战略上的要塞,一夫当关可阻千军,如今这些已成陈迹。”而如此也预示了接下来两小时内将经历的那一番惊心动魄。 那之后几乎所有的戏都在客栈内及周围平原及河滩上演。直到一众人等逃出龙门客栈,重入崇山之中,那山路一旁山坡上古树参天,一旁临崖处云雾缥缈,连片中众人也看得呆了。胡金铨说过那是一处横贯公路,贯穿于前文提到的那处平原,海拔两千多米,故有云海蒸腾,他在拍摄时偶然见到就拍了下来。于是那一场场正与邪的生死搏杀,就发生在了重重山岚、溶溶薄雾间。胡金铨虽是无意间觅得此景,但那搏杀背后的景,却绝非毫无意义的奇观,而正正是胡金铨钟意的中国水墨丹青之美,就如饱蘸一滴墨在胶片上点下,氤氲开一派江湖的悠远,而且这派悠远,如洛枫所言“与激烈的打斗场面形成松弛与紧凑的张力对比”,就如同山水画中的留白。 徐克对传统山水没有那么浓的兴致,也无耐心如胡金铨般在天地间游目四盼,他求的是视觉上的奇观与形式上的极致。于是,他循着彼时[黄土地]、[边走边唱]、[双旗镇刀客]、[五魁]等片盛行的西北风情,把龙门客栈从宝岛山岚间搬到了敦煌大漠上,“龙门客栈”也因此充溢起一种雄浑之美。 旧版开篇,锦衣卫处决于谦一场戏中的城墙只是背景处的惊鸿一瞥,徐克的摄制组却把宫墙选在了明长城的西部终点——嘉峪关。1992年5月,[新龙门客栈]在嘉峪关前开镜,西大门,曹公公出城。嘉峪关西门在电影拍摄前一年刚耗费一百多万人民币整修,此为首次予人取景。借助天下第一关的雄壮巍峨,[新龙门客栈]有一个气势磅薄又杀气腾腾的开场。 与旧版相同,东厂的番子同样需经过一道峭壁峡谷方能到达龙门客栈,不同的是,出了峡谷,此番所见的龙门客栈却是坐落在大漠风沙之中。吴思远曾提前数月四处探访,方才选定了草木不生、人迹罕至的敦煌戈壁作为客栈所在。因处于沙漠腹地,水、木头等建材的均需从外地运来,故花了一月时间方才搭建而成。于是我们见到了黄土沙丘之上,大漠落日,金镶玉嘹亮的歌声在风沙中回荡,蒙着厚厚尘土的旗幡上写着“龙门客栈”四个大字。 剧组在敦煌拍摄时吃尽了沙漠的苦头,风沙、高温、缺水……他们甚至给远在香港地区的徐克打电话:“我们快活不下去了。”就如同镜头之内我们所看到的,黄沙,黄沙,黄沙,目所及处都是让人绝望的黄沙。而这漫天漫地的黄沙,这也让最后一场大战充满了绝境中的窒息感。虽然整个场景的设置在文化感和古典感上逊色不少,这种因视觉的璀璨而带来的感官刺激却是胡金铨版所远不能及的。 镜头的表演VS武术的表演 关于胡金铨对客栈的热衷早有太多论述,[大醉侠]、[怒]、[迎春阁之风波]无一不是以客栈为叙事重心,正如他自己所言:“客栈是公共的场所,各色人等都会在此交叉进出,容易引起吵架是必然的,电影的戏剧性就比较容易处理。”作为客栈三部曲的第二部,[龙门客栈]近2/3的戏份均在客栈内展开,延续着京剧《三岔口》式的空间美学。 龙门客栈在胡金铨的手下是栋朴拙旧屋,无论屋内的柜台、桌椅,抑或门外的柴垛、竹篓,均是种写实古意。尤其镜头多次对准大门外的影壁,上面画着大大的白圈,胡金铨介绍说因为身处荒郊,会有狼群出没,那个白圈是用来防狼的。胡金铨会为了明朝锦衣卫的一顶帽子而遍寻各种古代文献和画作,能关注到影壁白圈这样的细节也不算稀奇。 龙门客栈的内部布局较为简单,一个柜台,几张饭桌,但有楼梯可通往二楼,有房间,有窗户,“以便创造出一个有深度的、复杂的立体空间。”胡金铨在拍摄之前同样会画分镜,但他的分镜妙在是画在平面图上,每个场面,不同角度,哪里是桌子,哪里是窗口,全都清清楚楚。故而镜头进入龙门客栈后,几次切换,我们就已对客栈内部格局了然。我们可以看到,客栈内部厅堂为方形,柜台为方形,桌椅为方形,门窗为方形,楼上回廊为方形,一个方形框格嵌着另一个方形框格,如电影学者吴昊所言,那是一个“方形陷阱,一个死局”,而最终一个个义士走入方形门框,意寓“自蹈罗网的投栈者”,从而营造出一种极其强烈的紧张感。 旧版唇枪舌剑的文戏发生于客栈之内,而所有武戏均被安排在客栈之外,但新版除了开场和高潮,其余戏份无论文武均在店内进行,客栈内的戏份甚至比旧版还多,也许是因为外景的人力和金钱成本都太高,又也许是徐克为让戏剧冲突更为白热化。 虽然因为徐克招牌式快速剪接、大量特写镜头、及灯光摄影合力营造的迷离空间,我们几乎看不清客栈内的详细格局,但显然徐克把客栈更加复杂化:厅堂不复是方方正正的简单格局,且添了无数道具,如那个可磨粮食亦可作杀人利器的大石磨,增了电影的奇观性;而借助现代技术,打斗空间不再囿于厅堂之内,可以上楼梯、回廊、房间,甚至于在屋顶飞檐走壁,视觉上的刺激感因此升级;此外,徐克还加了用以肢解人体的地下室,以呼应母夜叉孙二娘式的老板娘设定,同样也借了时髦的好莱坞惊悚意念。 胡金铨用各种场景和道具,如廊柱、楼梯、干椒大蒜、竹篓大缸,通过镜头的调度,把个狭小的客栈空间经营得趣味十足。而这些场景、道具于新版本中全然变成表现功夫的设计,无法说熟优孰劣,只能借用焦雄屏的话来讲,“胡氏的客栈是镜头的表演,徐克的客栈则是武术指导及演员的表演。” [新龙门客栈]结尾处,金镶玉一把火烧了龙门客栈,说:“我们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而后策马离去。徐克就这样直接抄了[迎春阁之风波]的结尾,在快意恩仇间毫不犹豫地让客栈化为灰烬,而在胡金铨的版本中,几位义士在夕阳下缓缓远去,龙门客栈依然安身于那山岚之间。对于两个版本,客栈实在有着全然不同的意义,于[龙门客栈],客栈是侠义文化的寄身之所,满是胡金铨的历史忧患与政治隐喻,当然烧不得,而于[新龙门客栈],客栈只是人情荒漠中的一叶扁舟,装载的是俗辣的男女情欲,烧了也罢。
以下内容仅以本人十分有限的阅片量为基础,从几个方面的对比阐述《龙门客栈》的观后感。
与其说《龙门客栈》伟大,不如将这份伟大完全归功于胡金铨导演的旷世才华。
迄今为止完整看过胡导演的三部影片,观影顺序为《侠女》《空山灵雨》《龙门客栈》(中学时看过电视播放的部分《大醉侠》,时间久远,记忆模糊,遂不在列)。在我看来,《侠女》无疑是胡导演艺术成就最高的作品。 三个小时看下来第一感觉是精致,置景、灯光、调度、摄影、氛围营造,无不是高手中的高手;略显怪诞的结尾应该才是导演真正想要的表达,虽未看懂,但大受震撼;观影中途本想因影片政治斗争段落处理过于简单而降分,但通篇看下来发现,导演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此,政治迫害、遗孤复仇等等只是表层故事,内里想要表现的应该是劝诫所有人“放下屠刀”的佛性。
晚于《侠女》9年上映的《空山灵雨》里,胡导演终于将他毕生追求的“禅”贯穿全片。相比于《侠女》的英文片名“A Touch of Zen”(点点禅意),《空山灵雨》全片都在探讨什么才是佛性的至高境界。影片最大限度的弱化了动作戏成分,在我看来,胡导演在该片中过于注重主体表达而影响了影片观赏性。
看《龙门客栈》,可以从几个方面的对比来思考其价值。首先是胡金铨导演个人维度的对比,《龙》的上映时间在《大醉侠》和《侠女》之间,从三部影片的对比来看,不禁感叹于胡导演在创作巅峰期创作才能的全方位大跨度进步。剧作、调度等等方面暂且不说,单就动作设计而言,每一部影片相较前作都有质的飞跃。尤其《侠女》中的几场经典动作戏,成为了后世包括李安(《卧虎藏龙》)、张艺谋(《英雄》)、徐克、杜琪峰甚至王家卫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
其次是《龙门客栈》与25年后徐克翻拍的《新龙门客栈》的对比。我十分喜欢《新龙门客栈》,认真反复看过不下十次,也必须承认它新派武侠开山之作的影史地位,但与胡导演的前作相比,两部电影分别对于自身所处时代的古装片和武侠片的革新地位则高下立判。将《龙门客栈》和张彻的武侠片以及李翰祥的《古装片》做对比,就能明显看到胡金铨的先锋之处。置景方面,不同于张李的大量棚拍,胡导演的电影基本百分百实景拍摄,层峦叠嶂、大漠孤烟、泉流乱石、残庙古刹,无不被胡导演拍出气势拍出意境;服化道方面,在同时期的影片都无法摆脱戏曲和舞台剧风格的时候,胡导演也极重写实,站在今天的角度回看,服化道写实是电影不可避免的发展方向,但在当时,总需要有人以一己之力推动着这样的转变;动作设计方面,可以对比同时期张彻的代表作《独臂刀》(1967),张的动作风格是写实+凌厉,胡导演是写实与写意的结合,纵观华语动作电影史,我觉得胡金铨是将动作的写实与写意平衡得最好的人没有之一,这样的动作设计在具备高级感的同时,又极具观赏性。太过写意就会如《一代宗师》《英雄》一般更像舞蹈,太过写实就像徐浩峰的电影少了些美感,徐克也注重写实和写意结合,大开大合的动作更凌厉更酷炫,但快速剪辑隐藏了替身演员存在的同时,也缺少了胡导演电影中那些看着极为舒服的动作调度美感。
从胡导演的几部电影中不难看出他极高的美术功底和美学造诣,现如今“壁纸狂魔”已经演变成对导演的讽刺和贬低,但胡导演绝对是华语电影最早期的壁纸狂魔,甚至没有之一,最重要的是,即便去除掉那些“壁纸级”的构图,胡导演的几部作品依旧是华语影史乃至世界影史不可多得的上乘佳作。
极像黑泽明的调度和分镜手法,演员戏剧腔太浓,结尾大战神经一般。徐克可是改编翻拍过两次啊
叙事一流结构一流动作一流。相较之下,新龙门客栈压根就是三流作品。看了胡金铨才晓得徐克之平庸浅薄,就像看了金庸才知道古龙之文笔稀烂。
那股不动如山的气质。
好!看!尤其前半段各组人物出场,一起在客栈,一个画面中剑拔弩张,太精彩了!胡金铨还十分有倾向地把打斗戏分给了上官灵凤,姑娘真是身手了得,英气十足啊
比[侠女]更具真实感,但同样有虎头蛇尾的毛病,一个反派太强只能牵出所谓禅佛来压,一个反派是外强中干的花架子。前半部张力无穷,之后逐渐泄气。用京剧锣鼓控节奏,以开放式构图和凌厉剪辑构建高强武技幻象(轻功:3甩镜+快切)。人物塑造方面也不若徐克新版丰满。扔碗面和抛切蜡烛很赞。(8.5/10)
2015.4.18 BJIFF资料馆重看。非常适合大荧幕的一部电影,可以感觉到胡金铨的“文学性”。他的节奏感,先抑后扬的叙事,对石隽的刻画,一个真正大侠,外表戏谑而内心有坚定原则。
看多了邵氏,才更能体会胡金铨电影的精彩,那节奏,那气氛营造,那带着黑话的对白,苗天的表演,实景拍摄,踩着锣鼓点的武斗。
片头《小刀会》音乐一出来全场都鼓掌了
文戲比武戲好看
算是确定一套语法了。节奏很慢,非常精细。
请于绝处读侠气!(回答一短评:徐枫演的是于谦的长女于欣,16岁第一次演电影,然后被胡金铨相中两年后主演《侠女》)
有一个细节是,两个叛变的蕃子要求众人先离开,才道出被曹少钦用了宫刑,这个要换多数导演拍,肯定就直接说出口了,才不会考虑角色的感受,胡金铨的片为啥每个人物从一出场就显示出其性格,靠的就是这种对剧本的打磨,以及对场面调度的重视。说句不夸张的,连每个小角色怎么死的,胡都会认真交待清楚。
胡金铨是真正的大师,今天来看,他的影像仍然极具风韵。只是结尾收得仓促,旧版曹少钦不够威武,略逊于徐克版,另外,谁告诉我,里头哪有徐枫大美人啊?难道是有删减?
起承转合皆章法,抑扬顿挫有腔调。龟缩吞吐气,羚羊挂角功,兔起鹘落势,银勾铁划招。快若并剪胡一刀,电光影落斩春风,春风不度龙门客,乱云飞渡有枭曹,文4攻0武4卫忠烈图,风萧萧兮逆水寒
进军台湾,金铨奋起,饱读诗书的文人积淀与峡湾峭壁的开阔外景使得本片兼得传统戏剧与水墨丹青之美。他永远是最坚定的儒道正义守望者,亦是尊重历史传承气韵的求是家。
胡金铨的龙门,文戏和氛围更为出众,武侠动作点到为止,竟然与日本武士片风格有些相通。
风景—人物的崇高美学:用远景向装扮相似的、行走的侠士行注目礼,但因而失去了侠士自身血肉,使其成为略空的侠义之能指和创作者投射情结的肉身。忠良奸恶依然易辨,弥散着一种古朴的气节。故事仍不曲折,亮点在客栈空间内的多方较量和扎实的打斗,但却犯了头重脚轻毛病,如何现代化侠客故事仍是难题。
寒酸且造作
7.8 五十年修复版。前半客栈戏静中张力,后半实景戏剑外杀气(渐弱)。门板穿武指剑戟片余光,小刀会三岔口鼓点笙萧衬得情节气氛有戏曲之妙,而眩晕段的强力电音也是新潮。美术精控镜佳剪辑锦上添花。惜气过正头重而邪不足致奸佞脸谱化。何来蛇尾正是邵氏戛止遗风。
響應電影資料館辦的全台電影院夜場聯映,看了數位修復版,滿足。節奏快,剪接有趣,景泰八年的公公們……。場景:苗栗火炎山、花蓮太魯閣峽谷、中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