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个热衷电影的人。第一次看到悲情城市,是九年前在纽约的小破艺术电影院,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侯孝贤是什么人,甚至连梁朝伟都没认出来,因为我记忆中的梁朝伟还是TVB的小鱼儿。其时这部片子已经拍成十年,可是美国四处都买不到,我只有到处打听放电影的场次,去各家租录像的店里找录像带,把它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推荐给每一个我认识的人,直到网上终于有了下载。
就像eloa mm说的,太喜欢的东西,反而不知道给它写点什么好。情绪如同电影里那样,极度沉默,在暗处爆发。只是无论在哪里,总会特别留意跟它有关的一切事物,所以我在詹宏志的书里,一眼看到了这段故事。
“那是民国三十九年,大陆已经解放,但四川轮还通行于上海与基隆之间;这时有一班‘时代的末班船’正要驶入基隆港,天色灰灰蓝蓝,基隆山城正下着毛毛细雨,进港的船只拉响汽笛,山城另一端则嘟嘟嘟嘟开进来了烧煤炭的冒烟货车,火车轮船同时入港,各自鸣着自己的笛声。船靠港后,码头上一片逃难的狼藉,携锅带盆,牵羊持鸡的扁担军队,紧紧抱着大小皮箱细软的逃难人群,到处人生杂沓,场面混乱;下船人群之中却有一个人(当时预想的演员是周润发),似乎务实与这个大时代的悲剧,他原是上海滩的黑社会人物,来台湾并不是追随国民政府或效忠国民党,而是来追讨一批被基隆码头黑帮暗吞的‘货’,他并不知道自己上了历史的最后一艘船,从此将被留在一个他先前一无所知的岛屿,参与了一个重组的时代,直到所有的人都‘安静’为止。而这艘船停开之后,一直要等到四十年过去,这里面一些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将以花甲白发之姿回到中国,并且一路号啕大哭到家门,不过,刚下船英姿风发的周润发,根本无法想象这些未来的事(谁当时想象得到呢?)。
“刚下船的周润发,无视于国难与流离,她另有家法要处理。他在码头上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子往大街拉去,道路两旁骑楼之下是更多的逃难人群,他们栖身墙角,身边堆着各种家当,你不能想象人们会带什么样的东西逃难,有的人竟然还带着衣柜和等身高的穿衣镜,他们有的衣着讲究,有的则衣衫褴褛,但都一样狼狈不堪;周润发看着两旁潮水般的难民,胸中另有一番心事,黄包车拉着他在大路上愈走愈远,直到渺不可睹,这时音乐响起,片名压在街景之上,四个大字:悲情城市。
“没错,悲情城市,这是原来《悲情城市》的故事构想,后来侯孝贤为了把角色背景再研究得彻底一点,把人物角色的上一代想得更清楚一点,竟然不得不发展另一段更早的故事,也就是三年后真正开拍的《悲情城市》。”
我能说什么呢?没有周润发,梁朝伟口不能言,黑帮争斗与政治迫害都被压在市井人生之下的《悲情城市》,才是真正征服我的那一部。并不是说黑帮片便低劣;我也是看英雄本色长大的一代。然而面对那样的历史,那样的鲜血,发哥的风衣火柴枪法都变得轻飘飘的,只有那些普通、鲜活、沉静而坚忍的人,才能够有同样的沉重。
1945年8月15日,广播中响起日本天皇喑哑的嗓音,日本投降了,战争结束了。与此同时,台湾基隆一户姓林的人家也迎来了他们的新生儿,说来巧合,那个孩子刚一出生,原本因停电而昏暗凝滞的房间却突然有了电,四周瞬间一片光明,仿佛预示着这个在动荡年代曲折沉浮的家族迎来了新的希望与光明,动乱会过去,未来是安定与祥和的。
而在此之前,台湾已经有半个世纪的时间处在日本的殖民统治中,作为殖民统治的一环,日本对台湾的民众强制推行皇民化运动——包括“强制推行日语”、“推广日本生活习俗”等举措,因此电影中受过一定教育的本省人都可以使用日语,日本文化的痕迹更是随处可见,而像家族中文化程度不高的大哥林文雄则只使用闽南语。日据时期给这个家族留下了深刻的伤痕,家族中的二子、三子都被迫参加日本的侵略战争,其中二子在东南亚下落不明,三子在大陆当翻译,在回到台湾之后一度丧失神志,陷入精神错乱之中。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每个台湾本省人都不得不与“日本”产生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复杂的缠绕,难以摆脱更难以面对,用电影中人的话说就是“奴化是我们自己要的?我们就那么贱?”,当初被直截了当的“抛弃”,现在又直截了当的“回来”,这背后的代价只能留给沉默无言的本省人。家中第四子文清和他的同伴宽荣在日本战败遣返日侨时要面临与他们的朋友静子分别的局面,乱世流离之时的分别可能就是此生的永别。静子弹奏最后一首曲子,而宽荣只能无言聆听,最后静子将一些物品作为礼物转交宽荣的妹妹宽美,其中有一首诗:“我永远记得你,尽管飞扬的去吧,我随后就来,大家都一样”。
台湾的本土精英对于中央政府的到来是抱有期待的,他们充满理想的相信未来,在酒桌之上,一批激情昂扬的年轻人唱起了《流亡三部曲》——“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但是接之而来的却并非如想象般美好。1945年8月27日,蒋介石任命陈仪为台湾行政长官,陈仪因而开始着手接受台湾并全面组织行政活动,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台湾是不设省政府的,而采用的是集行政、司法、经济等诸方面的长官公署制。
在涉及民生的经济方面,陈仪是一个坚定的国家主义者和统制经济的支持者,因此他继续延续了日据时代的“专卖制度”,同时发展公营事业,但是他的设想很美好,在具体的执行方面却大大影响了台湾的民生,使得本土民众对国民政府的态度急转直下。中国国民党中执会秘书处所抄送的《台湾现状报告书》提到:“台湾贸易公司设立方案,曾在中央设计局汇报时,被有关机关一致反对而遭否决,现在又不顾一切重行设立。查日人统制素称严密,尚且留台胞有经商余地,俾得谋生,而我政府在台措施反不顾及人民福利,连日人留予台胞谋生之商业亦剥夺净尽,此使台胞感觉祖国之剥夺,有甚于日寇,而动摇其对祖国之信心,实得不偿失”。专卖制度钳制本省贸易,但由于国民党政府自身的腐败和对基层控制的松懈,导致大批官员和帮派分子却可以在管制之下谋取利润,遂使得走私横行、黑市猖獗,本土企业大批倒闭,民不聊生。当时杂志《观察周刊》指出:“我国政治上处处学习法西斯,但是只学了皮毛。现在台湾,理论完备了,执行却出了问题。单就台湾维持汇率一节,即不能严格有效的管制或管理汇兑”,可谓切中肯綮。
除此之外,影响台湾民生的还有越发严重的通货膨胀,由于经济重建的需要,台湾急需大量资金投入,而当局的解决措施确是依靠大量发行纸币,因此通货膨胀愈发严重。从1946年1月至1947年2月,米价就上涨了5倍多,鸡蛋涨了9倍,连盐也涨了18倍多。物价上涨,使得原有的财政预算完全跟不上形势,一再追加各种临时支出,加重了政府对借债的依赖。电影中即有此表现,原本满怀希望的宽荣与他的朋友在文清那里聚会时就说“陈仪来多久?还不到一年,米涨了五十二倍”——他们对国民政府已经渐渐失去希望,认为老百姓在抗战之后还要痛苦很久。而家中老大林文雄的感慨则更能代表岛内大多数民众的心声:“反正法律是他们设的,随便他们翻起翻落,我们本岛人最可怜,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国人,众人吃,众人骑,没人疼”。
积压的愤怒在1947年2月27日爆发出来,因一场骚乱而引发了一场波及全岛的政治大波动,许多台湾民众开始参与其中,这就是著名的“二二八事件”。事件发生后,国民政府即立刻组织弹压,一股恐怖的气氛遂波及全省,片中林家三子文良因“汉奸”身份遭殴打,虽然因疏通而被释放但也彻底成为废人,四子文清被误认为外省人而险些丧命,幸得宽荣解释才得免。台湾本省精英林献堂总结“二二八事件”爆发的原因有五:“国内归来军属被虐待而报复(片中文良的遭遇反映出这一原因);青年失业、物价腾贵(陈仪的经济措施);野心分子从中煽动;学生纯真易于诱惑;贪官污吏为民众厌恶”。而更具体的原因,林献堂则总结为:“一、人事之关系,长官公署九个处长,其次(长)、科长无一本省人,县、市长有四、五人皆重庆同来者; 二、接受日人之工场、矿山及各种会社,皆为公营事业,多半停顿,以至生产少而失业者多;三、海外归来之青年(退伍台籍日军),有三、四万人皆无事业,而政府不为之设法;四、米及物价腾贵,无从糊口;五、中级以下之外省人多贪污不守法,使本省人看不起; ......有此种种原因,遂乘专卖局缉私专卖烟草打死人而起暴动也”。归根结底,“二二八事件”源于陈仪政府没能妥善处理好与台湾本省人的利益与关系,本省人自身也是为了追求具体权益(民主、自治权利)而非追求独立,这是值得注意的。
回到电影本身来,其实我个人认为萦绕电影的是一种台湾文化中特有的悲情意识,这种悲情意识其实来源于台湾历史中的一些历史创伤,这些创伤共同构成了台湾本省人的历史记忆与认同资源,并在今天为岛内各种政治势力所借用、利用乃至重构。老大林文雄代表这个岛内的大多数,混迹低层,没太多文化,只是感到对于压迫的愤怒与反抗,最终不明不白地死去,老二、老三有一定文化,在日据时期接受教育,时代改变后却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被当作汉奸,最终疯掉,而老四则不能听不能说,有苦难言,就像台湾本省人的一个象征,各种苦难过去,依然隐忍,任其随风而逝。而导演侯孝贤的电影语言最适合讲这样一个故事,他的镜头语言隐忍、克制,尽可能把最真实的展示给你看,他自己也讲拍电影不是从“意识形态”,而是从“人”出发讲给你看,把那种“真实”公开讲出来,也只有这样,从前的仇恨、嫌隙也有希望化解掉,这是他的希望。
一首史诗究竟可以被描绘得怎样绮丽?也许大气磅礴如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把一段混杂着硝烟和血腥味儿的历史书写得荡气回肠。抑或是缠绵悱恻如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让儿女情长的故事被铁和血浇灌得更加悠远哀伤。我总是会误以为史诗是上帝对于北方的恩赐,他故意的偏袒让史诗被熔炼在锋利的北风里,带着天生的冷漠,硬朗,甚至不尽人情。北方的史诗就这样天然的充满着雄性因子的跳跃。
如果南国冰封了,那么我脑子中的想法就会变成一条真理,然后包裹起整个星球。但侯孝贤奋力的毁灭了我原本固执的念头,他打破了即将成型的蚕茧。他用自己的方式吟唱出了史诗的另一种可能--简单,小气,以及悲情...
《悲情城市》在某种意义上标志着侯孝贤第二次自觉创作的开始,但这次的颠覆显然不如上次《风柜来的人》来得那么彻底,这是一种隐藏在水流之下的改易,他把自己的身份从田间里悠然自得的民谣歌手偷换成了一个步伐缓慢的吟游诗人。假若你像我一样习惯于用一种倒置的视角去审视侯孝贤和他的作品,比如说每次电影片尾里那转瞬而逝的旋律,你便会发现那音乐里隐藏着他思维中最微妙的变化。《风柜来的人》末篇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说的是诗意与失意并存的青春,《恋恋风尘》最后简朴的吉他弹拨出一首空灵的《岁月的船》,道尽了一段化不开的情和愁。他中意的音乐就和他口中的故事一样,无味而寡淡。《悲情城市》之前的侯孝贤是“小气”的。他唯一能做和要做的就是永无止境的叙事--一种干涩,平淡,缺乏水分润泽的枯燥叙述。他喜爱讲故事,但有点可笑的是他却并不是一个长于抒情的男人,他口中的语言总是让他与自己心中的愿景南辕北辙。他有点笨拙,不会添油加醋,不会随意的用夸张对照,平行排比这些在别人看来信手拈来的调料去装点他的故事。他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是皱褶的皮肤不堪入目。也许更像一棵老树吧,瘦骨嶙峋的那种。
但老树也是会开花的。所以当这个男人突然变得如此激动后,你不得不感到一丝的诧异--《悲情城市》片尾那段由日本能乐改编而来的乐曲让你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沉重的侯孝贤。这次他缓缓的推开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然后一把抱起地上那个叫做历史的婴孩放在背上,头也不回的开始一段艰难的行走,一走就是六年。
没有人想为台湾书写一首有关近代的史诗,人们更愿意用满怀同情,哀怨也可能是仇恨的目光注视着这具拥有美好曲线,引发意淫的渴望,然而又满身疮痍的躯体,他们的双手被有意无意的牢牢束缚在口袋里。他们从来就不是那个救命的医生。这个垂死的病人到头来还是只能自己孤独的前行。我曾无数次设想过那位拯救英雄的模样,他也许更应该表现得像那个一辈子都在歌唱,一生都在用音乐抗争的胡德夫,然而终究还是那个有点匠气的侯孝贤背负起了那责任。
忘了和你说,我总是会在冥冥中感觉到这个男人名字中的三个“H”(侯孝贤的英文名叫 HOU HSIAO HSIEN)终究有一个会与“乡”(HOMETOWN)而结缘。在《悲情城市》之前,他便始终都离不开“乡”的羁绊,《风柜来的人》是离乡,《冬冬的假期》是乡情,到了《童年往事》又变成了乡愁。终于,侯孝贤似乎不再拘泥于那有限的山水中,他要开始歌咏历史,书写过去,但是他的骨子里那股最醇厚的“乡”之恋是永久不能被戒掉的。他书写史诗,不过是小家变成了大家,他拍一段大历史,还是选择从一个小小的点起航,他抒发一种大情感,归根结蒂还是无数琐碎的小情感的拼贴。他的史诗不过是民谣的组合,他的大气其实是小情的堆叠。南国的史诗就是这么素淡。
关于生命与死亡的话题一直是侯孝贤所钟情的,他的作品里淡淡的悲怆感多半源自他那种对于死亡近乎漠然的交代。《风柜来的人》里阿清父亲的死,《童年往事》里主角阿哈咕父亲,母亲,祖母的相继离去,无一不是如此。但这些“死”又是极为单纯的,似乎仅仅指代着时间,记忆某些显而易见的意象。而他对于死的执着则在《悲情城市》里被发挥到了一种极致。我会想起《童年往事》那个极富诗意的英文名字--《THE TIME TO LIVE AND THE TIME TO DIE》,侯孝贤既然要讲一个悲情的故事,那么不如干脆舍弃掉“生”,从头到尾的向你讲述关于“死”的一切。《悲情城市》中的“悲”,是可以与“死”之间画上一个等号的。电影以林文雄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和日本战败台湾光复作为开端,但这并不预示着什么光明或是希望,侯孝贤直截了当的把一件完美的物体呈现在你的眼前,然后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一种杀戮式的减法,让一个个生命在故事里被直接或间接的终结。他让小川校长下落不明,让黑帮混混红猴不明不白的被自己的情妇出卖,让那个妇人看着自己丈夫的绝笔信而哭泣。死亡或者消失突然在这部电影里被提高到了一种空前的地位。但死亡终究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一种影像化的符号,它所隐藏的,更多的应该是一种自我掌握命运能力的丧失以及之后随之而来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不应该被仅仅局限于个体,它应该是一种蔓延开来的病毒,在这座悲情的城市里,在这座悲情的孤岛上扩散。
我不喜欢轻易的把《悲情城市》归结为是一出悲剧,即便侯孝贤多年来标志性的如纪录片般风格,客观冷峻的镜头语言更接近于西式的情调,但我相信他骨子里仍然是东方的。他所叙述的更像是一首被悲伤所浸染的史诗,但与悲剧无关。所谓的“悲”被侯孝贤镌刻在了他诗意化的叙述语言里,这种“悲”不是那种西方人源远流长的悲剧传统--性格或命运悲剧,而是面对一种秩序和节奏的无奈。东方不曾拥有掌握命运丝线的三女神,用陈其骧的话来讲“命运常是一个空白的时间和空间的意象,是巨大无边流动的节奏,没有人格意志,不可抗逆。”也只有诗,才能把握这种无形的流动,咏叹出一种脆弱无力或是悠远绵长的感觉。在《悲情城市》里,几乎所有的“死亡”都折射出这样一种关乎命运的无奈,尤其作为这首史诗的主角林家四兄弟以及文清的好友宽荣。
侯孝贤把故事的主角们分成不同的几条线索去表述,而这些路径又各自通往一个不同的悲剧结局。大哥文雄代表的是一种台湾土生土长的原住势力,而他最后在黑帮火并中死于“阿山”(台语里对于外省人的称呼)上海帮之手,所指示的似乎是台湾本土文化在与大陆迁徙文化碰撞中的失意。二哥在电影中从未正式出现,只是在宽美自述性的日记和文清的字条里有所提及,但他作为日军雇佣兵远胜南洋战死异乡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日本对于台湾人的伤害,自不必说。三哥文良虽免于一死,但是两次发疯让他看上去比遭遇单纯的死亡更加令人痛心,他第一次发疯是因为在上海为日本人做事受到刺激,而第二次发疯则是由于光复后国民政府对汉奸的整肃。文良的命运更像是对近代台湾人的飘摇不定的描写。他首次发病表现出的躁狂尚能让人体验到一种生命原初的爆发力和反逆,但在被当作汉奸抓捕出狱后则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失去活力的疯子,整日蓬头垢面,靠吃祭祖的食物为生,蚕食着道德,吞噬着灵魂。这种生命的另类丧失源于两个时代的不幸交叠。宽荣是一个例外,他象征着一种知识分子对于既定秩序和命运的反抗,但是他终究也还是失败了,在历史面前,他是无力的。至于说文清和宽美这对恋人,则更像是最为广大的台湾普通民众,在多元的矛盾碰撞和复杂历史文化背景面前,他们难以获得同外界直接交流的权利。在电影中,即便是最为平常的交流,他们甚至也要要通过台湾话--广东话--上海话这种充满了转折的方式来进行。隔阂,误解与偏见让整个台湾民众像文清一样沉默,患上了集体失语症,变成了一个个哑巴和聋子,陷入久久的黑暗与静谧里,自己承担着悲情的痛苦。正如宽美最后在日记所写的那样“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悲情的城市里,沉默和逃避都不能救赎自我。
所有的悲剧都指向不同的矛盾,但是这些矛盾的更深层次所指向的还应该是一种东方式的命运观念,一种面对时空流逝和固有的秩序节奏的无奈,一种无力把握命运以及由此引发的丧失感,而丧失感的极端表现,就是死亡。这个故事里所有人物的不幸都源于生不逢时,乃至于整个近代台湾民族的悲情都可以被归结为生不逢时。如果没有《马关条约》,如果没有抗战光复,如果没有“二二八事件”,如果没有...但谁都无法选择或者重建一个无秩序的时空,历史把近代台湾人置于这样一个存在里,而他们也没有像夸父追日或者愚公移山那样去挑战秩序,从网中冲出去上演一出喜剧。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的“自觉”让他们在命运面前显得很无奈,他们就这样成就了一首悲情的南国史诗。
侯孝贤是不擅长也不喜欢煽情的,因此《悲情城市》里的“情”更像是他自己个人对于台湾这个大族群的感情或是他对于历史的思考。有关台湾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已不必多言,但是侯孝贤更感兴趣的是台湾人内心中心绪的波动起伏,这或许才是他要追求的“情”。在诸多巧合与命定相交织构筑成的秩序中,台湾人被置于历史舞台上一个很尴尬的地位,这决定了他们对于外界的情感是复杂的。这种爱恨交加的情感末端连接的是两张面孔--大陆人和日本人。日本人作为一种侵略者的姿态,虽然为台湾刻上了痛苦和欺凌的烙印,但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是日本人统治下的台湾建立起了当时远胜当时大陆任何一个省份的工业体系,不过这终究还是一种奴隶式的生活。虽然近代台湾人骨子里对于大陆人的怨恨是无法回避的,毕竟他们不能忍耐一种被亲生同胞出卖的耻辱,正如宽荣所说的那样“《马关条约》签订的时候有谁问过我们台湾人愿不愿意?”,但是在光复初始时,台湾人是发自内心的欢迎大陆人的,可他们迎来的却是一群远逊于日军的散兵游勇,等到的是前所未见的物价飞涨,白色恐怖和更为残酷的“二二八事件”。台湾人的幻想就这样在一次次期许后一次次破灭,他们的情感是无法被任何一方接纳的,他们甚至找不到自我的认同感,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文雄的一句台词描述的尤是精彩“我们本岛人最可怜,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国人,众人骑,众人踩,没人疼。”侯孝贤并不想去刻意指责大陆人或是日本人任何一方,他只是尽可能的去还原历史对于台湾族群造成的伤害以及将那个年代人们在自然法则下的活动和心情表现出来。即便在许多人想象中也许会引发很大争议的“二二八事件”,也依然遵循着他一贯的平淡风格,没有任何的波动或惊变。作为一个准本岛人,他当然不能接受国民政府时代的血腥和恐怖,但是他亦反对本岛人对于“阿山”的排斥和打击。侯孝贤在情感上是趋于中立的,是一种纯粹的深情凝望,是一种完全的时间流动的记录。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大陆易守。国民政府迁台,定临时首都台北。”当字幕伴随着那段带着海岛特有潮湿的大气悲哀的旋律一并出现的时候,侯孝贤的南国史诗终于讲到了尽头。但疲倦的港都依然氤氲,依然被无尽的混沌所笼罩。于是,人们就这样结伴再去看下一场时空流动的表演,再去听另一首关于自己的南国史诗。
但却总是那么平淡,自然,或许带着那么一点点悲情的...
看完影片,我不能说是看懂了,一股无名的悲伤环绕全身。就像悲情城市豆瓣页面的简介里写的一样“更多时候个人甚至连选择当旁观者的权利都没有。”于我更是如此,我活在比那个时代那片地域的人民好不知多少的时代,所以我认为我对于他们的生活是没有发言权的,所以只能在一个观看者的角度说出我的一点见解。
群体之悲情。这部电影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这部电影描绘了于1945年到1949年间台湾人民的生活。影片的一开头我们看到了一个婴儿的出生,林文雄获得一子,取名林光明。我注意到一个场景,就是饭桌上方的灯亮了,这也暗示着此时的台湾脱离了日本的统治,但是周遭的一切还是被阴暗笼罩的,这或许暗示了这一家人的美好未来并没有因此到来。紧接着的是侯孝贤以一种暴力悲伤的方式让一个个生命在影片中消亡,这其中的悲情不只是这个家庭,观影者都知道,在这个家庭的背后,还有一群无力的生命也接连消亡,这些生命的总和就是这座孤岛——悲情城市。
个体之悲情。全片的旁白以经历者的角度讲述。我记得文清讲述的故事:一个日本少女在樱花盛开之时自飞瀑一跃而下。她不是厌世,亦不是失志,是面对这么灿烂的青春,怕他一旦消失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就跟樱花般,在生命最美的时候,随风离枝。此时的宽美和文清相对无言,很美好,但是也很悲凉,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悲情的时代,主宰着他们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无法逆转的时代。悲哀还在,他们的日常交流也要在台湾话,上海话,广东话间转换,不知觉间,已经为个体间蒙上了一层灰雾,最后只能在各自的沉默和悲哀中度过。
对比当时的台湾和现在我们的生活,我在想,我们的这个世界是否有些缺乏共情的能力了。社会经济发展了,政治思想也进步了,但是个体之间的联系却越来越少了。人们都低着头,沉默地做着眼前的事情,以至于发生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淡,那么不值得注意。如果换位想想,我们就是影片中的台湾人民,也许你会想要反抗,会想要自由。但是并没有也许,我们也会像影片中的人物一样,向时代妥协,患上心灵上的失语症。而如今的我们,有差吗?好像也没有,我们只不过是从人类,变成了后人类,被巨大的信息洪流掩盖,即使心中有愤慨,大部分的人也选择沉默,因为对于时代来说,每一个个体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当巨大的信息潮水向我们涌来,也就散了。
为什么如今的那座孤岛与我们会有那么多的隔阂?因为双方都几乎不发声,几乎不了解彼此,只靠听最顶层的少数高谈阔论。那些封杀,屏蔽就好比影片中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消亡。我希望的是,多些自由,少些矛盾吧。就像鲁迅在热风中说的“我们改良点自己,保全些别人;想些互助的方法,收了互害的局面罢!”
侯孝贤有一种天生的悲悯,以林姓家族的悲剧命运昭示了台湾一个时代的惶惑和苦难。小人物在大时代的洪流中越发渺小,悲剧的命运不可避免,令人心酸。侯孝贤最好的一部电影,华语电影中的经典之作。S.E.N.S的原声瑰丽难忘。而年轻的梁朝伟,饰演男主,全片仅有3个字的台词,却依然能令人泪流满面
那时候的梁,年轻的让人震慑。看得我好难过。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张爱玲——路过台湾,浓蓝的海水上浮着青绿的岛,像中国山水画,那样的山,想不到,真的有!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敢走开一步,怕错过了,知道这辈子不会再看见更美的风景了。悲情神思者,音响一何悲,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四星给配乐
如果说杨德昌的<一一>是思想者的眼睛,那么候孝贤的<悲情城市>就是神明的目光.神者有二.一者冷静甚至冷酷.神终究为神,衣食无忧,生死无患,犹如看客般观望人世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却从不伸出上帝之手.二者慈悲为怀,菩萨心肠.候孝贤是两者兼有.
【B+】侯孝贤说过,每个人都能当导演,只要你足够认真,认真的去观察你的生活,关注你生活中的人,关注人的生活和状态,然后电影也就不过是你用以表达的一个选择而已。侯孝贤对人间万象有着多深的体会,看这片就知道了。
侯孝贤由私人自传影片转向社会历史题材的代表作,获威尼斯金狮奖。1.以中远景固定长镜头泼墨出数十年无法风干的记忆,写不尽的家仇国恨和描不尽的乱世浮沉,沉静内敛下暗潮汹涌,悲怆凄美;2.神思者的悲沉配乐,余音绕梁;3.梁朝伟饰演的聋哑林文清,无言的控诉与无奈;4.空镜头,樱花盛极离枝。(9.5/10)
台湾历史的失语症。若能开口,该讲什么语言呢?
侯孝贤的片,不是人人都能欣赏得了的~~
无声的悲凉
总算看了一部让我相当稀饭的侯孝贤作品,要不然我要跟这位闷人皇帝诀别了。历史,政治,社会,文化,日本,中国,外省人,本省人,这些三言两语的已经没法概括了。我只有从深远与内蕴之后提取一个最肤浅的观后感:我觉得梁朝伟是华人里面最优秀的男演员。
想嫁一个文清一样的聋子 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都会相信 只有这样的人 每一个字都是用心听用心说的
如果谁想对台湾目前的状况有一个非常理性的认识的话,候孝贤的<悲情城市>是必看的.看之前我都没有想到台湾本省人和外省人之间居然会如此仇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仇视已经慢慢转化为台湾人对大陆人的仇视.对这种情况,陈仪需要负最大的责任.其实日本人投降后,台湾本省人是抱着回归中国的积极态度的(影片中那些台湾知识分子动情高唱<流亡三部曲>就是一个例子),可是由于陈仪为首的大陆人在台湾的胡作非为,硬是把台湾人的地方意识给逼出来了,然后由于蒋介石的高压政策进一步恶化.
“我们本岛人最可怜,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国人,众人吃,众人骑,没人疼。”其实前殖民地的人们最没概念的往往就是“回归”,但“回归怀抱”永远是喊得最响的口号。风飘絮者山河破碎,雨打萍者身世浮沉,过得不好,政权更迭就都是狗屁。私以为侯孝贤善于化小但拙于见大,着小处侯更佳,揭大处更爱看杨。
"九份开始变冷了 芒花开了 满山白蒙蒙 像雪" 寒冷侵袭的时候 谁又躲得掉。没有多复杂多华丽的铺垫 没有煽情没有矫揉造作的桥段 一帧一帧悲情的画面 放映出时代的绝情和平凡人的疾苦
台湾新电影巅峰,东方意蕴心理节奏,散文结构诗化风格,简化弱化戏剧冲突;222个镜头,长镜弱光,哑人执笔字幕叙事,日记旁白女声主线;二二八事件下的普通百姓,政治边缘人,城头变幻大王旗,跨时代史诗,家不幸之共鸣。不会国语的梁朝伟,息影末作的辛树芬,配乐无尽滋味。89金狮
这片要是找个擅拍商业片的一定能拍出个厚重的史诗。侯孝贤在第一次不拍自己的时候却仍然坚持风格不变,戏剧性削弱、表演的削弱。在叙事上依然有意的断裂、留白,弱化故事的连贯性。不过度煽情,不强化冲突,甚至这么精彩的配乐都很少用,冷静的旁观。弱戏剧就意味着强化真实感,增加认同感。真是牛逼。
史诗式的环境格局,平常人家喜怒哀乐背后微雕的恢宏悲悯,管中窥豹的细实风格,一切直迫人心
歷史是甚麼。戀人絮語。少女日記。寒喧信箋。暗語出賣。血帕遺言。我們訴說歷史的話語如此輕碎,皆因歷史本身也破碎如是。
1989年,侯孝贤拍摄以台湾近代历史为背景的《悲情城市》,打破了当时台湾电影涉及政治的禁忌。梁朝伟在片中扮演不会说话的主人公文清,大获好评。二十三岁时,我是《悲情城市》里的中学教师,和同志一起对酒当歌,唱起祖国的歌曲。只有同我一样憧憬未来的青年,才能知我此刻心中的苦痛。——唱九一八的时候很触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