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透预警]
看了几篇Eggers的采访,这篇算是非常集中的讨论了他创作《灯塔》的整个背景架构和细节设计,谈到了神话宗教传说的基础,各种reference,还有两个男主以及美人鱼角色的设定,非常喜欢看这种research-based导演讲自己的创作过程,所以自己动手翻译了一下,感觉可以延伸出去很多有趣的内容。
原文标题:《女巫》导演Robert Eggers泄漏《灯塔》的秘密[The Witch director Robert Eggers spills his beans about The Lighthouse]
原文发表于 VOX, 15/10/2019 //www.vox.com/culture/2019/10/15/20914097/robert-eggers-lighthouse-interview-wi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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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ssa Wilkinson:这部电影很难归类,但对我来说它像是一个寓言,或许是一个关于被诅咒的灵魂试图寻求救赎的寓言故事。你在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
Robert Eggers:关于寓言或神话的想法当然是在我们在创作过程中首要会想到的。我的创作是从氛围开始的。我的哥哥有个想法——关于一个由鬼魂照看着的灯塔——这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构建出一个完整世界的景象和感觉。然后我们有了一个基于真实故事的基本框架,关于两个灯塔管理员,都叫托马斯,他们被困在灯塔,其中一个人死了。
Alissa Wilkinson:这是个真实发生的故事?
Robert Eggers:这样的故事确实发生过,在19世纪早期的威尔士。这个故事的讲述方式和最后结局听起来就像是个民间故事,所以这个“真实”的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实性,谁知道呢。除了他们都叫托马斯且都到了这个灯塔,关于这两人的故事其实很少,但是他们都叫托马斯的想法启发了我。我就想“好的,这是一部关于人格(Identity)的电影,它可以发展到一些奇怪而模糊的方向。”
然后我们开始研究所有关于那个时代的灯塔和航海人群的资料。这些人都吃什么?他们穿什么?他们住在哪里?他们怎样生活?通过读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和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等人的作品——主要是为了学习当时的那些人是怎么说话的。
[赫尔曼·梅尔维尔,代表作《白鲸记(Moby Dick)》;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代表作《金银岛(Treasure Island)》——译者注]
当我们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我们开始看到一个故事建立起来了。然后我们会想,“好的,那么有什么传说、民间故事或神话是能够与之吻合的?”
然后我们意识到,“诶,普罗米修斯和普罗透斯从来没有在希腊神话中一起搭伴儿出现过,不过这似乎就是我们这个故事里要发生的内容,”普罗米修斯可能会呈现出一些他之前没有的特征。不过你知道吗,古典作家们总是会这样做的。
[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的盗火者,被惩将他绑在一块巨石上由老鹰不断地啄食他的内脏,这与影片中Robert的角色最后触摸灯塔的光芒并被海鸥啄食的情节相吻合;普罗透斯(Proteus),希腊神话中的海神,影片中Dafoe的角色多次变幻为海神形象——译者注]
Alissa Wilkinson:我最近看了很多电影,比如《唐顿庄园》和《寄生虫》,展现出了房屋对于其居住者的不同层次的意义——比如说代表着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的位置,代表着他们拥有的权力,甚至他们的精神状态。在设计灯塔和构思故事中的角色所身处的不同位置时,你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吗?灯塔这一层次似乎别有意义。
Robert Eggers:灯塔就是这么建造的!我哥哥和我总是喜欢把图像、艺术和建筑不断展开放大。
所以…突然间,你看到了一个…米尔恰·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的一篇关于光和种子的论文,你开始思考,“哦,是的,就像是个阳/哈哈/具,光从里面射出来……-不管怎样,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就让你踏上了通往这部电影的道路。
[米尔恰·伊利亚德,罗马尼亚宗教史学家、科幻小说作家、哲学家,这里Eggers提到的这篇论文叫做《Spirit, Light, and Seed》,发表于History of Religions Vol. 11, No. 1 (Aug., 1971), pp. 1-30 全文可免费在线阅读——译者注]
Alissa Wilkinson:那句台词,“让那些地板像鲸鱼的阴/哈哈/茎一样闪闪发光!”让我想起了《白鲸记》,尽管那本书里有很多关于鲸鱼的构造等方面的错误。你在这样一部电影中对于史实准确性有多关注?
Robert Eggers:我的作品就是这么构建的。有些部分我们会延伸,但我的整个创作过程是基于研究的。基于物理世界、物质世界的创造,我会试着让它尽可能的精确。并不是说这种方法就比另一种方法更好或更坏,而是这种方法对我来说有效。我所有的合作者都在这个基调上,我们知道我们在追求什么。
没有人会说,“尖翻领会更好吗?关于这个角色还有什么要说的?” 而实际上我们只会说“该死的尖翻领,做它。”有这么多的选项可以选择,而通过研究做出选择是很好的。
Alissa Wilkinson:你参考了很多图片和照片吗?
Robert Eggers:是的,和《女巫》(其故事背景在摄影技术诞生之前)相比,这是一种巨大的快乐。有大量的照片,所以在重建影片的物质世界时,要容易得多,因为我们有这么多的照片证据。另外,在故事节奏和神话主题上——我对艺术史很感兴趣,我喜欢象征主义艺术。当然,罗伯特·帕丁森和威廉·达福饰演的角色本身不会意识到象征主义运动正在这个故事所处时代的同时发生着,因为他们生活在这个不起眼的灯塔里。但是[象征主义艺术家]Jean Delville、Sasha Schneider和Arnold Bocklin等人的作品启发了电影中的美人鱼形象,也影响了我们如何处理电影中最终的形象设计。
Alissa Wilkinson:你的研究是如何推动美人鱼的设计的?
Robert Eggers:嗯,关于美人鱼的设计最值得注意的部分实际并不是来自任何象征主义绘画。但在早期的美人鱼绘画中——你可能能从星巴克杯子上认出来——美人鱼有一条裂开的尾巴。所以这就很清楚能看到她是如何与凡人相处的。但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美人鱼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解决方案,而鲨鱼的生/哈哈/殖/哈哈/器在此处的研究中很有帮助。
Alissa Wilkinson:片中的美人鱼挺吓人的。我们大部分人都习惯了迪士尼的小美人鱼Ariel。
Robert Eggers:是的没错,当然啦。她就是个反Ariel。她和大海是电影中的两个女性角色。可以说,她们是最强大的。
Alissa Wilkinson:好的,这点很有趣——当这两个男型角色在谈论灯塔里的光,就好像它是一个女性角色。他们争夺她。威廉·达福扮演的角色会说:“除了我,没有人能碰她。”这让我意识到,这部电影,就像《女巫》一样,女性和男性之间的能量差异是故事的一个重要部分。
Robert Eggers:威廉的人物,在他的思维模式中,只能将灯塔的光视为“她”,但我认为灯塔的透镜实际上是双性别的。就像是个宇宙蛋,对吧?
[宇宙蛋,cosmic egg,指的是在许多神话中,世界的起源是一个尚非孵化的蛋——译者注]
Alissa Wilkinson:有时候,作为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会写一些剧透式的电影分析,我们称之为“结局分析”,这样人们就知道当他们点击这篇文章时会看到什么。但这部电影,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当我的编辑问我的时候,我说,“这是一部抗拒一切解释的电影。”
Robert Eggers:昨晚在一个放映会上,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把罗伯特(的角色)在电影结尾看到的东西拍下来?”我回答:“如果也让你看到了,那你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Alissa Wilkinson:就像“午夜凶铃”之类的。
Robert Eggers:是的没错。
Alissa Wilkinson:《灯塔》跟解迷烧脑类的电影截然相反,后者的目标是“找出个答案”。
Robert Eggers:我认为是这样的。这很有趣,因为我觉得很多人对《女巫》不够满意。但现在,突然每个人都在说“《女巫》有个如此令人满意的结局,而现在这部不是很令人满意。”“好的,行吧。但是,虽然我和我哥哥对罗伯特·帕丁森饰演的角色的过往有了回答,但重要的是我们还是要把问题留给观众。
罗伯特总是让我告诉他这个角色的背景故事。我会说,“看,这些东西都有用。你得自己做决定,否则你就演不了。”
如果我们的努力取得了成功,这种模糊性会让你作为观众浸入其中。我们放置了巨大的、愚蠢的、过于醒目的路标来让人理解——“杀死海鸟会倒大霉。”希区柯克对此会说:“你拍得太清楚了。”我们也明白。这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有其他的阐述方式也同样重要。这样做的目的是让观众觉得,“等等?什么?”希望我们成功了。
Alissa Wilkinson:这意味着你的电影结束后,人们会想要再看一遍。
Robert Eggers:嗯,这挺好的,因为不这样的话我们也不会卖出那么多张黑白电影的票。
Alissa Wilkinson:你是觉得挺好的 (You might be okay.):)
Robert Eggers:我们看呗 (We’ll see.):)
Alissa Wilkinson:我感兴趣的是,《女巫》和《灯塔》都与美国早期背景下的异教信仰有关的,或者说是关于异教的东西。
Robert Eggers:是的。
Alissa Wilkinson:这使你很感兴趣吗?
Robert Eggers:民间传说、神话、故事、宗教,或是神秘学——这些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情。所以,是的。我开发并创作了三篇与新英格兰无关的作品,都没有开拍。而这部开拍了。但是,是的,这两部电影都是我有意去探索我所在地区的民俗文化。很明显,当我去其他国家旅行时,我很惊讶,美国社会尽管是一个大熔炉,但在文化上仍是盎格鲁-新教式的。
问题是,清教徒带来了很多迷信和异教的民间传说,尽管他们自己不会看到这些。且当然,大海如此强大,有很多关于它的传说和迷信。所有信仰体系中,从迷信到权威宗教,都在试图理解着所有这些混沌。所以水手们有很多迷信。
Alissa Wilkinson:我曾经上过一堂关于《白鲸记》的课,我们讨论了书中的很多宗教内容——新教的加尔文教派(Calvinism),当然还有拜火教(Zoroastrianism),还有……
Robert Eggers:是的。就像我说的,如果你不了解神秘学到一定程度,那你就很难解读很多19世纪的文学作品。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作品就会是很难理解的。你需要知道天主教的象征主义,然后你需要知道这种象征主义的反面,因为所有的人都喜欢它。
但是——尽管我很喜欢[H.P.] Lovecraft——像是,威廉·达福[的角色]是个大衮教的信徒,而帕丁森[的角色]找到了他/妈/的如尼文法典,我从没在《灯塔》这部作品中想过这些。不。不。问号。问号。
[大衮教,“大衮”又译为“达贡”,原文为 Dagon, 最初是来源于中东美索不达米亚与迦南文明中的“半人半鱼”的神的形象,而在H.P. Lovecraft创建的克苏鲁神话体系中,Dagon成为了旧日古神的经典代表之一,出现于Lovecraft的作品《Dagon》和《印斯茅斯的阴霾(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等作品中,由于《Dagon》这篇作品是Lovecraft最早创作的作品之一,早于著名代表作《克苏鲁的呼唤》——即克苏鲁神话的得名来源——近7年,《Dagon》也被部分人认为是克苏鲁神话真正的奠基之作——译者注]
[另,Eggers在此处,以及其他很多篇采访中都提到,尽管他也很喜欢Lovecraft,欣赏Lovecraft对于“恐惧”的内在意义的挖掘,但对于他的作品也并非狂热喜爱,所以这部《灯塔》尽管被很多人拿来与克苏鲁神话相联系,但实际上,Eggers本人在创作中并没有这么想过…——译者注]
影片改编于1801年的威尔士“斯莫斯灯塔悲剧”真实事件(the Smalls Lighthouse Tragedy)。
事件概要:两个关系不融洽并且同名为“Thomas”的威尔士灯塔守护人共同看护着灯塔站,有天一人突然身体不适需要就医,二人设立了求救信号试图引起过往船只的注意,不幸因暴风雨无人救助,苦熬了几星期后死亡。
几天后尸体开始腐烂发臭,基于二人关系恶劣为众人皆知,另一人担心会有谋杀指控风险不敢把尸体投海,便利用木板做了口棺材将尸体装殓固定在室外栏杆上。
无奈暴风雨并未减弱,棺材被狂风吹散尸体袒露在外,在特定风向下看似尸体在诡异的随风挥手一般。后有巡查人员也坦言曾经远看有一人站在灯塔上向他们招手,但风暴肆虐无法接近。待最终救援到来时,幸存下的一人已经和腐烂的尸体共同生活了长达四个月之久,导致精神完全崩溃。事件一出引起英国社会各界强烈反响,政府改变了守塔政策,人数改为最少三人。
原型故事最先曾经在2016年搬上过荧幕,豆瓣6.1分,IMDB 5.3分。
● 电影基于还原真实感和年代感,采用1.19:1长宽比。开拍十天前,New Regency制片公司以”画面布景太美了(浪费美景)“试图说服导演Robert Eggers采用宽屏。而导演本人在撰写剧本前就早已设定:“此部影片必须采用黑白35mm拍摄,纵横比1.19:1,单声道。”
● 片中所有建筑物都是为影片而搭建,总共有两组灯塔拍摄地,外景灯塔建在加拿大Nova Scotia的Cape Forchu,拍摄期间当地居民非常喜欢此灯塔,并极力尝试保留灯塔,但由于安全问题等等拍完后即拆除了。灯塔内部场景则需要拍摄狭窄画面,在Halifax的棚内和仓库中搭景完成。
● 电影拍摄条件十分恶劣,大部分都是真实天气条件下呈现出的镜头效果,主场景共拍摄了35天。
● 因影片使用底片的特殊性,需要15到20倍强烈曝光,剧组把高瓦数的灯泡放在距离演员仅几英尺远的煤油灯中,导致现场炫目明亮,演员几乎看不见对方,甚至工作人员在夜间拍摄时都得戴着墨镜。
● Rob和达福的口音和水手俚语都经过精心设计,导演甚至细致入微到每一句话的语速。
● Rob在拍摄期间单独吃住,达福与剧组同吃同住,二人起初在片场几乎没有交流。
● 两位演员无假毛发化妆,只有Rob把胡须染成黑色,达福的牙是假牙。
● 冲突极端剧情拍摄前Rob为培养情绪有时会自打自脸,喝屋顶上流下的雨水,绕圈走路,手指伸进喉咙等等。戏中二人喝醉达福躺在Rob怀中,Rob在拍摄前曾把手指伸进喉咙,达福见后对导演说:“If Rob f***ing pukes on me...”
● 在最初的剧本中达福的角色有一只玻璃假眼和一只假腿,还缺失三只手指,因导演怕观众会对角色产生海盗的印象而作罢。
● 达福逼问Rob不喜欢自己煮的龙虾一处,据说拍摄中达福长达2分钟没有眨眼。
● 二人为喝醉手舞足蹈的剧情而特意学习练习过跳舞。
● 达福其实有恐高症,并不喜欢登上灯塔。Rob则不会卷烟卷儿,练习了很久。
● 达福学会了织毛衣。
● 影片中达福的屁声是录制而成,而并非来自声音资源库,音频技师表示他绝对不会透露这个屁是如何制作的,直到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 剧组表示,拍摄期间没有任何海鸥受到过伤害,杀海鸥场景,俯冲场景都是由假偶代替再数码后期制作而成,而其他海鸥(例如挡路,找碴儿)是在英国一家摄影棚中,由三只训练有素的海鸥拍摄完成。
● 美人鱼的生殖器官参考了鲨鱼,设计后由硅胶制作。
● 片中海鸥死在蓄水池,Rob从水泵中压出黑色污血实际是巧克力酱。
● 电影1小时26分钟时Rob翻看达福的灯塔日志,日志中家人照片镜头后期被剪掉了。
● 因天气条件恶劣湿气太大导致摄像设备经常发生故障,Rob走向大海的片段不得不等在晚上天气状况稳定的情况下拍摄,剧组唯恐他在海上激流中被卷走,Rob也因为镜头一直起雾不得不进海了25次。
● A24拍卖了Rob在电影中 “使用过” 的美人鱼雕刻品,仔细看新闻图片还可以看到断裂又黏贴过的痕迹。其拍卖款项用于资助新冠疫情,最终以11万零750美元的高价被匿名者买走。
● 导演Robert Eggers为写剧本,会泡在油管听几小时的海浪撞击,风声,和雾号的视频。
● 导演曾担心主演二人因在喜剧界过于游刃有余而使得电影“太搞笑”。
● 每次被要求描述影片时,导演最爱的回答:“Nothing good can happen when two men are trapped alone in a giant phallus.”
● 片中达福探照灯眼的经典镜头,构图源于上世纪40年代德国艺术家Sascha Schneider的画作《Hypnosis》,但达福的姿势与画作中的催眠师姿势不同,更倾向于海神像波塞冬的形象。
● 影片结尾镜头中Rob被海鸥分食,构图源于1864年法国艺术家Théodule Ribot的画作《Saint Vincent》。
海鸥群啄食他的内脏,这就像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希腊众神把火从人类手中拿走,作为不服从的惩罚,普罗米修斯把火种偷了回来送给人类。偷火的行为激怒了众神,于是把普罗米修斯拴在一块石头上作为惩罚,每天派老鹰来吃普罗米修斯的肝脏,过了一夜,肝脏又会长出来,第二天再被吃掉,以此往复让其感受痛苦。
● 导演解析:这两个主角代表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威克代表一位古老的预言海神普罗泰斯(Proteus)——“Old Man of the Sea”。温斯洛则是普罗米修斯,他违抗了众神(角色维克),偷了火种(灯塔的光)。
● 最后,实际上连剧本中都并未标明二人在灯塔内部看到了什么,只描述了角色在看向灯光时的感受,导演Robert Eggers表示 他的目标是让观众同演员一样,发疯,困惑。(争辩是毫无意义的)
期待导演下一部恐怖题材:吸血鬼德古拉——诺斯费拉图《Nosferatu》!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绪是恐惧,而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
大约200多年前,命途多舛又穷困潦倒的作家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在纽约刚刚写就短篇小说《克苏鲁的呼唤》……他或许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人生还剩下最后十年,但应该预想不到自己笔下的那些长着鳃、满身触手的旧神们会扩散到全世界,影响到那么多个文艺创作者。
导演罗伯特·艾格斯的新作《灯塔》,看上去似乎又是一则《克苏鲁神话》的延续。
1
与导演的前作——以女性为主角的山林故事《女巫》相比,《灯塔》似乎有非常大的不同。
这次的故事舞台,是汪洋之中的一片孤岛。在这片孤岛上,罗伯特·帕丁森所饰演的“青年”和威廉·达福饰演的“老者”——两个男人成为了故事的主角。本应按合约只在此维护四周灯塔的他们,却被突如其来的风暴打乱了计划。
但要说被汪洋隔绝的孤岛比新英格兰的山间小屋更有恐怖氛围,不如说浩瀚未知的海洋,本身就是恐惧本身。片中的恐惧体现,皆是海洋的延伸。
不知正体的塞壬,在老者的口中,是业已死亡的疯癫助手在别处叫嚣过的胡话。在故事的伊始,青年便早在灯塔的前任管理员的橱柜中翻找出她的雕像。于是在午夜梦呓中,她便成了这突然降临这孤岛的神秘来客。
独眼的海鸟,拥有翅膀的它,本应如恬噪的同类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却总是与青年过不去,常常来阻碍青年的劳苦工作。即使老者告诫青年不能招惹海鸟,它仍旧如同原罪一般,与青年如影随形。
老者,一个常常絮絮叨叨的老水手,也是青年的恐惧之一。神秘的祷文和关于海洋的禁则似乎不算什么。而以位谋方便、老是把扣工资挂在嘴边的行为,又似乎只是令人厌恶。在青年早就自曝名叫Winslow,但老者还是自顾自地称青年为“Lad(年轻人)”——这种如同“父亲”一般傲慢的态度,似乎才是他最令青年畏惧的现实理由。
被老者称为“She”也被作为本片片名的灯塔,则充当了这片中的最大的欲望投射。
尽管畏惧着老者,但青年仍对平日里只有老者才能上去的灯塔上层心生向往。于是在青年窥视的视角里,恐惧和欲望连接了起来,让未知的事物暂时得到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答案——对折射出光芒的透镜赤身裸体的老者,更近乎是对邪神的顶礼膜拜,从镂空铁板间隙掉下来的体液,也化成了这片无光之海中的巨型生物,追求光而产生的黏液。 从灯塔之顶扫过的触手,会让克苏鲁神话的粉丝兴奋,而普通影迷会比较在意,“斧头追人桥段”与《闪灵》的共振。
令两者共通的,或许是影片中段那一场互问——风暴来袭,被困在孤岛上的青年和老者,终于借着醉酒,因为累积已久的矛盾和秘密开始了争执,十八个“What?”接连从两人嘴中蹦出。这十八个“What?”,代表着愤怒,代表着不信任,但在本质的含义里——它还是直接代表了两个对彼此情况丝毫不知的人,对于未知的疑问。
而克苏鲁神话中,洛夫克拉夫特将其唤作——“不可名状(unspeakable)”。
2
在参考赫尔曼·梅尔维尔与萨拉·奥恩·朱厄特的那些关于水手、海洋、灯塔管理员的传记、短篇怪谈后,罗伯特·艾格斯与马克斯·艾格斯联手写的这个故事,显然会更加接近现实本身。但《灯塔》最让人着迷的点,并不是“引经据典”,还是需要归功至创作者本身的——模棱两可产生的多义性。
片中说到的“圣艾尔摩”,实际上是三世纪时意大利的一位主教,因为罗马皇帝戴克里先的迫害,被破胃绞肠而殉教。传说他可以躲避雷击,所以成了水手们信奉的圣人。片中老者的触手,除了如今文艺作品中高频出现的“克苏鲁”之外,其实也不难令人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几种神话体系扭杂,如同将大禹治水和诺亚方舟串联在一起,不同神话体系之间的相似,在为这个故事添加现实感之余,也恰好构成了可供观者解读、再创造的多义性。
但在影像之中,帮助观众去解读自己含义的,还是“明”与“暗”的对比。整部《灯塔》镜头下的环境,多是灰暗的,就连人物本身,都浸染在这如墨一般的偏青黑白画面中。唯一明亮的镜头,是约30分钟时,两人开始重新粉刷灯塔的塔壁。
即使没有透镜本身的光,灯塔仿佛正是这个黑暗世界里的异物一般,如此“明亮”——这种用影像做出的心理暗示一直持续到片尾。无论是圣艾尔摩,还是波塞冬、克苏鲁……人心中灰暗的神,在这个故事中都只是灯塔的陪衬。
通过这层表意,似乎无论剧本的原初究竟是要讲底层赎罪者的自证,还是关于逃避者的惩罚……“Winslow”、“Wake”、“Thomas”……似乎都没有必要去深究,因为电影呈现出来的表面故事,只是一个看似“作者已死”、上古时期就残留下来的精怪寓言故事罢了。在精怪寓言故事的表壳之外,并没有任何过多解释。这种看似粗粝实则精准的安排布置,或许就是罗伯特·艾格斯的作者性。 比起《女巫》,这种精准的多义性又更加提高了。当你看到癫狂的最后一幕,如果你在之前就联想到了海神波塞冬,那你无疑还会想到同神话体系的普罗米修斯——这个希腊神话中为人类盗取火种的神,最终被困在高加索的山上,日复一日地被鹰鸟啄食心脏。《灯塔》并不会强调,或许圣艾尔摩的受难记才符合最后一幕的原旨。
这种来源自“不确定”的不安,在文本和影像留下来的序列空间中余味悠长,也让人体会到了最原始的——关于“不可名状(unspeakable)”的恐惧。
3
显然,似乎把罗伯特·艾格斯当成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在影像上的传承者,还不如拿他跟其他新生代导演比较——毕竟,《灯塔》也才只是罗伯特·艾格斯的第二部长片而已。
而放眼今年北美电影的恐怖世界,同样有另外两部导演的第二部惊悚长片新作熠熠生辉。
乔丹·皮尔指导的《我们》,在“反威权”的表面主题上,似乎与《灯塔》的一种解读有些类似。但该片的定调更类似“商业恐怖片”,好像无法与有着浓郁怀旧文艺风格的《灯塔》做对比。不过就以导演在主题定调的区别上而言,比起前作《逃出夺命镇》,《我们》的主题显然更为大胆、更具普世价值。似乎《我们》与《逃出夺命镇》的区别,又比《女巫》与《灯塔》的区别大。可惜的是,虽然制作规模、主题都比前作更加“大”,但为了照顾商业片观众,《我们》终究还是比其他作品少了些逻辑上的合理性。
而《仲夏夜惊魂》的导演阿里·艾斯特,似乎更具有与罗伯特·艾格斯争夺“新生代恐怖王”这个名头的实力。用白昼体现恐怖异教习俗,作为前作《遗传厄运》家庭邪教故事的侧面补充,似乎也是一种有新意的“作者性”。但正如阿里·艾斯特的访谈所述,《仲夏夜惊魂》和《遗传厄运》一样,还是一个更像关注社会性的家庭故事。当新增了24分钟的导剪版问世后,许多人对于此片“惊悚片”的心理定调还是难以被满足,这被减去的24分钟并不是因为尺度过大,只是因为纯粹的时长过长、商业因素罢了。
其实在北美公映、流媒上画都晚于后两者的《灯塔》,目前在豆瓣和IMDB的高分,似乎还需要时间的检验。但就个人而言,其实《灯塔》复杂精准、又能让解读出不同版本的人都喜欢上的“多义性”,就成为了这部作品值得一切赞美的理由。
如果罗伯特·艾格斯的下一个项目,还能维持如此的“不可名状(unspeakable)”,只留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谜面,让观众仍然保留着对作品的解读空间……那我相信,他的作品一定能继续打动更多喜欢发掘人类恐惧本源的观众。
原刊登于公众号“电影岛赏”及豆瓣号“二十二岛主”, 刊登标题为“这部期待了半年的恐怖片,真的没有令我失望”及“《灯塔》的精妙之处在于他带我们回到了恐惧的源头”,本文标题为原稿设想标题。 撰文:匣中猫 编辑:二十二岛主 特别感谢:sTill-Life mp.weixin.qq.com/s/zADEqPShpCP_fVvAGwTex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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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大量堆砌的符号以及故弄玄虚的台词令我对《灯塔》的好感大大降低;但它终究不是在讲一个故事,而是在努力革新一种体验,一种黑白画面+1.19:1画幅+极致音效+完美构图+“丝滑”运镜+癫狂表演的奢华观影体验。很显然,它成功了,而且注定将被载入影史(Winslow大战“不断幻化”的Wake那段太炸裂了!)。
日夜不休的锅炉,“尖声惊笑”的人鱼,纠缠不清的章鱼爪,龙虾笼里的“独眼龙”,水池里的海鸥,灯塔之光中的呻吟,还有加拿大漫天的木屑……在这曲恐怖诗谣的结尾,Winslow终于触到了象征父权的灯塔,此时,若让影片结束于他进入灯塔(光内)的那一刻,便可与《女巫》升华之结局相映成趣,还象征《闪灵》一般的宿命与轮回;但这样可能会与艾格斯的原意相违,而且也无法为海鸥这个意象善始善终,更影射不了被恶鹰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话说回来,这样不也能和《女巫》遥相呼应吗?女性在上升,而男性……当然了,这只是从两性角度出发的狭隘解读,权当胡话好了。
这两天补了2019年A24出品的电影<The Lighthouse 灯塔>,Willem Dafoe和Robert Pattinson主演,让人耳目一新。 稍微读读影评,对这部片最一致的评论就是所谓genre-bending——的确,似乎没法把它框进一个特定的类别里。虽然有恐怖、奇幻元素,但似乎称不上Horror film。故事的重心还是在角色的心理冲突和演变上,psychological thriller,character study这样的标签似乎更吻合些。 但我最感兴趣的点在于这片所蕴含的各种文学reference,实在是太丰富了。单单从剧情的角度讲,影片了充满了Samuel Colleridge的叙事诗<The Ancient Mariner's Rime>的影子,无论是灯塔的核心意象,狂风暴雨的场景,还是“杀死海鸟会带来厄运”的重要情节,这首诗都和电影高度契合,充斥着迷信和传说色彩。会让人感觉电影本身的奇幻和不合理都可以解释成是“道听途说来的故事”, 和诗里一样。电影中充满不详气息的海鸥让人感觉还有爱伦坡《乌鸦》的影子,尤其是海鸥第一次来到窗口的样子。 但这片绝对不止和这两首诗有关。 故事的核心是一老一少两个守塔人的关系——权力关系和性关系,支配与被支配的复杂心理。搭配海上小岛的环境以及长段长段精彩的独白,一定会让人联想到莎士比亚的《暴风雨》,片中两个男主人公正好对应Prospero和Caliban。老年守塔人Thomas试图支配年轻守塔人Winslow,就像Prospero完全掌控Caliban,将其变为奴隶,让他做各种苦力劳动。按照这个逻辑,似乎《灯塔》还有些《科学怪人》的影子,包括Victor Frankenstein和怪物的权力不对等关系,以及怪物试图挣脱、试图抒发压抑情感的状态。 Victor创造了怪物,是 “造物主”的化身,对应希腊神话,或许是万神之主宙斯的形象。这样一来,《灯塔》还和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建立了联系。普罗米修斯试图偷火种,对应Winslow一直想看灯塔的光,却被Thomas阻止。被发现后,普罗米修斯遭到惩罚,被锁在悬崖上,成为了老鹰的食物,对应了片尾Winslow在“偷光”后,瘫倒在海滩上,内脏被海鸥啄食。 老年守塔人Thomas对灯塔光的占有欲极其强烈,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上去。这种近乎癫狂的possessiveness和《白鲸记 Moby Dick》里的Ahab船长也很相似,灯塔对Thomas的重要性就和白鲸对Ahab的重要性一样,他们的identity,人生的意义,都是基于这些外在事物的。编剧怕观众看不到联系,特意把Thomas的腿设定成瘸的,和Ahab一样。而在Winslow和Thomas吵架的一场戏里,Winslow骂道:you are just a parody of Captain Ahab。属于是明示了。 若是撇开电影中所有和海洋和动物相关的元素不谈,《灯塔》的核心矛盾完美对应了Harold Pinter的一部剧,名为<The Dumb Waiter>,我正好最近看了。这种两个男人在一个封闭空间里最终互相把对方逼疯的故事是非常Pinter式的。片中反复出现的晚饭场景,Winslow和Thomas坐在狭小的房间里,每一处尴尬的停顿都蕴含着无声的张力,简直和The Dumb Waiter一模一样。从主题和message的层面来讲,我觉得品特式的荒诞就是《灯塔》的核心议题——权力不对等关系对于人心理和精神的破坏性作用。至于Thomas和Winslow之间是否有Oedipus complex一类的fixation,相爱相杀的父子关系,或是同性恋关系,就留给那些喜欢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观众了。 我太喜欢这电影了。A24出品,很少令人失望。导演/编剧Robert Eggers的学识真的令人惊叹。从希腊神话,到浪漫主义诗歌,再到近代荒诞戏剧作品,所有意象和情节的把控都太到位了,也没有走过分文艺的路线。(但不得不说,电影前1/3剧情发展还是稍慢了。) 还有两位男主演全程在线的演技!Willem Dafoe就不说了,老戏骨,就连在《蜘蛛侠:英雄无归》这种商业大片的拘束下都可以秀出来,实在了不起。而Robert Pattinson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更期待今年他主演的DC重启版《新蝙蝠侠》了。他的Bruce Wayne要是能要半分Winslow的癫狂,将会非常出彩。
像这种心灵恐惧的题材真的挺难拍的,导演肚子里真的是有点东西,知道什么样的画布比例会给人压迫感,知道什么样的角度拍摄会给人诡异感,还有突如其来又恰到好处的诡异BGM,还有一些运镜技巧。而且演员少,电影时长又长真的很考验演技,因为没有鬼怪恶魔这类的神秘力量来吓人,就只能从其他方面来入手,那么演员的面部表情就尤为重要,主角受到惊吓时扭曲夸张的表情,还有主角逐渐失控时演员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甚至说话语气的改变都给人一种荒诞又诡异的感觉。
悬疑这方面整得也挺好的,从一开始的老托马斯在灯塔里站在他的视角给了一个很诡异的镜头,再到中间小汤米的偷窥视角听到的老托马斯的喘息声,滴下来的粘液,一闪而过的触角。真的是抓紧了观众的好奇心,以至于我从头到尾一直想知道灯塔里到底有什么。
20190524@导演双周 🐂🍺!毫不夸张地说是我观影史上从未看过的电影 也难以复制 光视听语言上1:1 画幅黑白滤镜ins构图就无敌了 更别提两位炸裂的表演和近乎疯狂的台词 达福一开口我已经跪了 没想到帕丁森逐渐企及 爱他!有几个神一样的段落交叉剪辑起多个意象 呼啸的海浪肆意的海鸥 过去的罪孽 当前的与世隔绝激发欲望。才华这东西啊 真叫人嫉妒
台词真的难懂
喜欢程度远胜《女巫》,艾格斯开创了一套崭新且封闭的“地域民俗”类型体系,如洛夫克拉夫特的神话文学建筑,影像艺术由此出发将接纳更多来自新英格兰乃至世界角落的怪奇传说和人类学野史,最重要的是,电影不再是全球性语言,返归沟通障碍的交流壁垒所产生的自然属性的神秘可怖,是最为原始的形而上的超然颤栗,惊悚慑魄的传递播散,都是言说不能的动物本能感知,塔顶圣艾尔摩之火光中的神魔发出的讯号,诱惑着跃跃欲试的后来创作者,风雨血水冲刷过的礁石上,刻下了四个名字:斯坦利·库布里克、卡尔·西奥多·德莱叶、安德烈·祖拉斯基、英格玛·伯格曼。
[女巫]导演新作,十分暧昧多义,集心理惊悚片与魔幻恐怖片于一身,表面上的主题涵盖长期与世隔绝引致的崩溃癫狂、弑父与权力斗争、男性欲望的压抑与变形、身份认同的迷局。在素材上,除了普罗米修斯、波塞冬及塞壬等古希腊神话指涉外,还精妙地化用了“塔楼”与“灯塔”意象在文化史上的多种隐喻义——超验的永恒世界(时间的不可辨识或曰无时间的场域)、男性权力、路标、僭越、精神上的隔绝之所、囚禁与危险。1.19:1画幅与暗调高反差的黑白摄影予人强烈的复古感,海鸟的鸣叫、海潮声与雾笛声不绝入耳,不连贯叙事和破碎剪辑足以令观众眩晕迷失,配上威廉·达福和罗伯特·帕丁森的癫狂表演,绝对够劲儿。(8.5/10)
婚姻是两个人同居久了,相爱相杀;灯塔是两个人同居久了,不爱互杀。
男男PUA的失败教学
正确的打开方式不是恐怖片,而是homo erotica。两个男人独处久了肯定会搞基,可以是肉体也可以是心灵——这与性向无关,而在于支配和控制。
你你你...居然不喜欢我做的饭?!居然连龙虾都不喜欢?!杀了你个小兔崽子!
不在大银幕看相当于白看,甚至有扒开银幕钻进去看的冲动。大片黑暗在窄小的画幅中将影像牢牢扼住,非基于未知视角的心理惊吓,而是伴随着摩擦、喘息与怒吼的情绪震慑与触觉轰炸。母题让位于风格,或者说母题配不上风格,我期待更多对于神秘、圣洁与魅惑的消解,而不是神似诗歌的非诗。
艾格斯的恐怖影像诗!目前最佳
映后回到家,友人短信一句“Be nice to seagulls”瞬间把我萌翻。不得不说一句,本片视听语言都相当好,艺术表达也很在线上,但过度碎片化的隐喻明喻并不是适合所有人的。加之浓重的口音,散场后让连母语为英语的观众也直呼需要cc。双男主设定,演技爆棚,期待颁奖季有所表现。
这电影告诉我们任何人在一起同居久了都会把彼此逼疯
文本薄弱,戏剧不好。远逊于《野小子们》。
导演双周,因上一场口碑大爆而炙手可热,我排了整整三小时队才看上,精疲力尽,为此错失三部好片,创下我的电影节排队纪录了。确实非常风格化的电影,一比一画幅,老胶片质感的黑白画面,脏乱破漏风漏雨的木屋,绕耳不绝的风声浪声汽笛声,单调重复粗朴的工作,有种都灵之马的苍茫感。酒后是挚友,酒醒是暴君,两个男人互相提防和撕扯,谜团、幻象把人步步逼疯,似乎又看到一丝伯格曼的才气。方言戏剧台词很出彩,两位大明星飙戏火花四溅。在大光比煤油灯的照射下,气氛愈发诡异、惊悚、血腥。这片成本应该不算高,如此极简场景人物就能做出这么丰富的视听语言,确实了不起,选进戛纳主竞赛也完全不逊色。
视听很好,1比1画幅下拍摄的角度和镜头的机位和构图都强化了惊悚效果,繁多的惊悚意象以及突兀的音效把惊悚气氛逐渐推向高潮,迷幻+酒精构筑的臆想和现实的界线模糊后,那种危如累卵的紧张感让人手心冒汗,导演颇有才气。全片只有两位演员却依靠表演和戏剧的张力撑起,帕丁森的表演第一次居然有盖过威廉迪福的迹象。但依然有不足:音效虽好但有些喧宾夺主,几次被音量(而不是音效)吓到,如果节制一些可能会更好。
本来以为是一个纯克苏鲁故事,但剧作中段的野心是精神分析的,这完全减弱了对它文本层面的喜欢,但是在影像上依然非常吸引人。画幅配合台词是一种古典般的寓言质地,这种压缩的画面感觉和这座岛屿以及这两个人的张力是对应的。黑白色的铁质的大海还能让我想到多雷的铜版画。甚至还能带我回忆起《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中短篇《秋》和《船》对于严酷大海的很多描写细节,同是加拿大,虽然麦克劳德其实很现实主义。【最终我体会到这部片子中所呈现的“恐怖”的关键。恐怖的本质其实是“召唤”,就像灯塔对帕丁森做的那样。它被锁起来位于最顶端的设定,甚至还能让我想起金阁的究极顶。召唤代表着一个人类必将去回归的宿命。
艾格斯应该尝试拍拍舞台剧。这种视听技巧喧宾夺主的唬人伎俩估摸着还会沿用到《诺斯费拉图》中。
如果说《灯塔》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那都是缘于dramaturgy上的混乱。它好像灯塔头上那个透镜小室,反射着无数的引言,从莎士比亚、梅尔维尔到贝克特和尤内斯库,从格莱米永、希区柯克、伯格曼、库布里克到祖劳斯基和法斯宾德,许多话语堆叠而不是结合在了一起。这个故事从根本上是一部关于男性身份的神话,而“男性”本身即是一种神话构建。在这个巨大阳具空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昭示着权力斗争,父与子、神与人、超我与本我在上与下之间的较量最终揭露出“男性雄风”这件事的空虚。可是电影深陷在众多可靠不可靠叙述的泥淖之中,最终成了一团浆糊。
罗伯特·帕丁森转型很成功,从《好时光》到《灯塔》《信条》《蝙蝠侠》……潜力很大。
在恐怖片的模式之下,不是你有秘密,就是身份互换,几乎很难翻出新意,就连仿摄影术的偏蓝冷调,也跟声音设计在开场半小时后,变成了比恐怖惊悚元素本身更让人折磨的体验。喜欢莎翁剧骂人法的,也许会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