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魏书钧,很难有人把他和一个电影导演联系在一起,相反更像是一名说唱歌手,或说是个会把“bro”、“老铁”挂在嘴边的rapper。
一双拖鞋、色彩对比度极高的长袜、大短裤和宽松的短tee,戴着标志性的大链子,不过这次不是金色。即便是深夜,魏书钧还是精力满满,没什么困倦,活像个rapper。也许正是靠着这种气质,如此年轻的魏书钧才可以运筹一个庞大的剧组,在产业和影迷之间找到平衡。
他确实沉迷说唱文化,甚至被问起来,还想现场给我们听一听他的原创歌曲。
行程还在确定中,疫情增加了签证申请的难度,加上第三部《白鹤亮翅》即将开机,魏书钧在当时还未确定能否参加这一届的戛纳电影节。经历了一年的停办,第74届戛纳电影节坚持要在线下举办,为此甚至几次推迟开幕日期。疫情中世界范围内电影行业几近停摆,本届戛纳电影节被寄托了“让电影回归”的厚望,而大量2020年挤压的电影也选择借此机会亮相。
在6月3日公布的入围名单中,魏书钧执导的第二部长片《永安镇故事集》入围“导演双周单元”。这次入围,魏书钧并没有显得多么惊喜,在享受认可的同时,他觉得自己也终于可以向投资人和看好他的人交差了。从短片《延边少年》开始,再到去年入围官方名单的长片处女作《野马分鬃》,魏书钧以“百发百中”的形式和戛纳结缘。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也因此被认为是中国90后电影导演的希望。
《永安镇故事集》中,魏书钧似乎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中国电影新一代的代表,在这部电影中,《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的导演杨瑾、《裂流》的导演杨平道、《摩天大楼》的导演吴中天、《日光之下》的导演梁鸣、《东北虎》的导演耿军、《马赛克少女》翟义祥等多位导演出演,《又见奈良》的导演鹏飞也曾来试过片中导演一角,而三个段落的题目则来自国内近年来受到关注的作者电影:《独自等待》、《看上去很美》和《冥王星时刻》。
这部几乎可以被认为是“元电影”的作品中,一个剧组前往一个叫“永安镇”的湖南小镇拍戏,拍摄地选择了一个餐馆,在主创对她的逐步认可中,老板娘满心以为自己会成为电影中的主角,但没想到最终落空。真正的明星女主角回到故乡,想找回遗失的情绪,也以失败告终。而在最后一个段落中,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导演和编剧出场,大段的台词和冲突伴随着激烈争吵,魏书钧希望借此讲述电影行业的权力关系。
魏书钧很看重自己的第二部电影长片,无论是对自己的要求,还是所谓的青年导演“第二部电影魔咒”。在一位新晋导演的职业路径中,第二部长片几乎都不免遭到“滑铁卢”。魏书钧选择了一个最不像他风格的剧本,在全组到达拍摄地湖南郴州资兴后,因为失去了创作兴趣而几乎选择了推翻重来,他和编剧康春雷之间的论辩,也被戏剧化地拍进了电影中。
最终,魏书钧为了拍摄新片没有去成戛纳,录了一段视频在记者会上露面,画面中的他依旧穿着短裤和tee。在视频中,他笑称自己是因为推迟到七月举办的戛纳天气太热没去,而本想在法国看欧洲杯、志为姆巴佩加油的愿望,也因为法国队早早地意外出局而落空,“我还是很尊敬他”,魏书钧说。
在这部电影中,“永安镇一切都没有发生”多次被提及,编剧也请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教他用方言说出这句话。“石子投到里面荡开,经历了一个过程后,我们看到反应,但是最后它又回归到日常生活,人很难摆脱惯性。”魏书钧这样解释道。
全现在:你的两部长片《野马分鬃》和《永安镇故事集》都呈现出跟电影有点关系的感觉,不知道你介意大家把这两个电影认为是迷影电影吗?但《永安镇故事集》临时改了剧本,如果不改,它似乎就跟电影没有那么多关系了。
魏书钧:别人怎么定义这两部电影都可以。因为电影拍出来别人怎么归纳它,我觉得是人家的事。对我来说,《永安镇故事集》还是比较新的东西,尽管它和电影紧密相连,但是从我的角度来讲,没有从一开始就把它当作一个迷影电影去创作,或者这不是我一个起点。
全现在:为什么你觉得《永安镇故事集》是某种意义上的新东西?
魏书钧:因为第三段故事其实讲电影创作本身的东西会多一点,前两个其实主人公还是女性,讲的是电影的创作环境。前两个故事像背景一样存在,它没有真的讲怎么去拍一部电影。所以我觉得把《永安镇故事集》当作一个“元电影”也没什么问题,但它又是一个三段式的电影,只有一段详细讲创作过程,我觉得这是比较少的。
之前有一部叫《当梦想照进现实》的电影,也是讲类似的内容,找一帮导演、作家一块聊天,但它是整部电影都在讲电影。整部电影讲电影的其实很多,但是只是有三分之一在讲电影,前面两个是跟电影相关的故事、电影创作只是背景的电影,其实是不多见的,所以我觉得“新”在结构上。
全现在:拿到戛纳的维度上,你觉得这个也是新的吗?
魏书钧:我不确定,因为我们在做法文翻译的时候请的翻译老师,她说在法国电影里有很多关于导演、编剧如何创作的电影,而且拍得非常详细,但可能是原来的片子。我看得也没那么多,我不太知道。从我的角度来讲,我觉得是一个新的,至少我们做得还挺兴奋的。
全现在:你觉得兴奋感主要是来自于?之前那个故事你没拍,会觉得遗憾吗?
魏书钧:不会,因为我也并不想拍那个。我在筹备了十几天之后,就对它丧失热情了。我最早看到那个剧本的时候,它完全是由康春雷写的。我之所以想拍这个故事,从一开始是因为它跟我写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去年在上海电影节创投,刁亦男导演注意到了这个项目,他看过也马上问我说,你怎么想起拍这么一个故事?他感觉这个故事特别不像我。我就说,因为那个跟我距离最远,或者觉得跟我最不像。刁亦男导演说你这是什么理由,太奇怪了。我说,我真的这么想的。
我们实际筹备的时候,去了为原来的剧本选择的湖南郴州,因为它有一个看起来破败的、充满雾霭的小镇,甚至有点与世隔绝,跟原来剧本里的气质是相似的。到了郴州之后,全组筹备了17天。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修改剧本让我跟春雷都格外痛苦。修改它不是说因为它有重大的缺陷和问题,而是说在我的创作经验里面,我习惯于把一个剧本相对具象化地去准备,这样才是筹备的意义。
我在具象准备它的时候,就面临很多问题。到底这个主人公是住在一个什么规模的村子里面?他有多少邻居?结婚的车队是什么样子?是什么年代?我准备得越来越细,我只能按照之前的经验和我拍电影的方式去准备,这就涉及到对原有剧本的改动。我在剧本里面加了很多我的东西进来,康春雷就不断地要把原来写的东西去掉,把我的东西加进来。
改到十几天时候,我真的觉得当时的剧本已经是一个有好多补丁的东西,它既不像康春雷写的,又不像我写的。因为总有要保留下来的东西,或者说我们没有能找到一种方法,能把我们两个之间的分歧有效地融合在一起还不减分。后来有一天,我就跟康春雷说不拍了,因为怎么都弄不出来或者弄出来也不好。
因为我也挺重视我的第二部作品,还是希望能把这个项目做好。那天我在房间睡觉,康春雷在抽烟。过了一会,他说他想了一个新故事:一个剧组打算拍一部电影叫《永安镇故事集》,来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地方。所谓的永安镇是一个虚拟化的地方,这儿有一个饭馆老板娘,总想跟他们搞点关系、有点互动。但最后发现这是梦一场,有一个真正的女演员来去顶替她的位置,还让老板娘给大家去示范她的生活起居。
大概是这样简单描述了几句,我就特别有兴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应下了说好。可能没用多久,10分钟?我就想到了第二个故事的一个基本轮廓。但之后,我们都不知道第三个故事是什么,总觉得这个长度还是不够。康春雷提议说:第三个故事就写我们俩,导演和编剧是整个故事的始作俑者,这一切的啼笑皆非也好、荒诞也好、失落也罢,其实都是从这两个人开始的。就这样,他第一个主笔写第一段故事,我写第二段,第三段我们一起来写,顺利达成了共识。
全现在:你怎么跟片方沟通的?他们是怎么同意这么大的变动的?
魏书钧:我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动,对于任何一个制片人来说,这个时候拒绝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黄旭峰(工厂大门影业创始人,本片制片人)没有,他反问我,说我觉得行吗?如果你觉得行,咱们就这么干。我认真想了一天,答复他说,我觉得行,而且我很有热情做这个事,他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在第三段故事中,导演和编剧之间、导演和片方之间的冲突被放大。但实际上,我们两个的故事或者原型其实是一个起点,真实情况没有那么夸张。如果跟电影中那么紧张,黄旭峰也不会在电影中出演他自己(笑)。
全现在:这三个故事这么讲下来,其实是呈现出一种破灭,或者是没有完成的失落感,你觉得是有这么一个主体的故事的导向吗?
魏书钧:这个失落感其实就是春雷之前剧本里面强调的,我们只不过换了一种更新、更间接的方式去表现它。我们的英文片名其实也没有变,翻译过来就是《生活的涟漪》。在电影里面也解释这句话,“石子投到里面荡开,经历了一个过程后,我们看到反应,但是最后它又回归到日常生活,人很难摆脱惯性”。所以现在的故事更像是之前剧本的前传,还是在表达原剧本的主题。
全现在:之前那个剧本怎么办?
魏书钧:这个版权在康春雷先生手里,还要看他怎么办(笑)。
全现在:刚才说它原来那个剧本很有文学性、很不像你会拍的东西,站在文学性对立面的是什么?原创剧本会比较注重剧本的什么方向?
魏书钧:我觉得其实也不说是对立面。电影跟文学比较起来,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语法不同,语法就决定了表达方式。所谓文学剧本,就是说这个剧本它可以是按很文学的方式去写;也有不那么文学性的剧本,可以按很电影的语法去写。
在原剧本中,一个小女孩跟另外一个小男孩说,“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我认为要让大家通过电影感受到这个,而不是一直反复说这句话。在文学文本中,用这种方式是可以的,而且读者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是符合文学文本的。但在电影里面,如果有一个真的角色对另外一个人说,“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是一切日常都在发生,会让人觉得特别奇怪。
它需要更特殊的方式去表达它,对,你可能要很强的另外一种风格化。可能那个才能支撑它,大家一进入到你的电影里面,它就作为一种前提被接受了。所以说在我这种比较写实的创作方法里面,它就会很奇怪,我们自己看剧本的时候,就感觉很奇怪。
全现在:这次入围意外吗?和前两次入围戛纳心态有何不同?
魏书钧:坦白讲,倒没有特别意外,我觉得还可以。反正我自己在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因为电影节选择一个电影的原因有很多,选区、入围其他电影节的经历、同选区的其他片子的情况等等,都会被纳入在内。我反正又当被鼓励了一次,感觉挺好的。至于说它在戛纳的放映情况,或者说国外的观众怎么去看待它,那就还不太知道。
全现在:你会越拍越顾忌一些东西吗?因为这套规则其实已经非常的体制化了,你觉得如果从未入围过的话,你的创作会呈现出什么样的面貌?
魏书钧:那就要问平行宇宙的我。我肯定没有为电影节拍电影,这是很笃定的。我们只是想把一个好电影放在好平台上,其实是希望它得到影响力,包括作者、包括片子,片方也想让它卖得更好。对于导演来说,当然希望自己得到更广泛、更好的平台的认可。
可能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很多人会研究国外电影节喜欢什么样的电影,总结出一些元素,只是把它们不那么有机地放在一起就完了。中国每一年送的片子很多,如果把今年送的两、三千部拉过来看看,这类片子应该会很多。但我不觉得这个方法一定就那么奏效,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往那方面想。我觉得我作为这个片子的导演,自己看起来也觉得有意思,它值得被拍,它还是要走进观众的心里。
作为导演,不能在创作之前就有隔阂感,说我这个电影不是给你们看的。所以在我创作一部电影的时候,整个拍的过程其实都不会想这些事。但是拍完了要送影节,那就看赶上哪个。因为我2017年11月份拍的《延边少年》,剪完了就2月份,然后就送去戛纳。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我非常幸运,我是很真诚地说这个话。一部片子没入围一个电影节,不一定它就不好,或者入围了它就一定好,因为选片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非常主观的判断。电影在做的事,是想全人类的事,谁敢说谁想得就是最对的?谁拍得一定是正确的?我觉得没有那个说法,所以我觉得真的运气很好。
全现在:现在有些人说你是“戛纳嫡系”,挺无奈的吧?
魏书钧:我是无产阶级的儿子(笑),为什么是“戛纳嫡系”?当我面评价的话,我就给人解释解释,没当我面评价,我也不能拦着他。因为一方面这样的言论是可以理解的,人家选择了你的第一部或者前面的片子,后面你做得更好一点了,可能人家也同样感兴趣。但一些大师级导演,他们也是全世界的电影节都去,包括洪尚秀。对于他们来说,去哪里可能就是一个时间节点问题,或者说哪些片子适合哪些电影节,他不需要用一个电影去为他佐证了。
全现在:这部电影呈现出了更多的女性视角,甚至前两个故事都是以女性视角展开,这对你来说难度大吗?
魏书钧:我对拍女性确实会更不自信一点。相对而言,第二个故事好拍一些,虽然主角也是女性,但因为第二个故事里荒诞的成分会多一些,和我之前的创作经验有一些吻合。第一个故事是我很担心的,因为这个主人公的目标不明确,这就要求观众要足够相信她的情感。主角非常渴望加入这个剧组,但是我又不想让主角直接说出来,因而难度有点大。
拍一个处于哺乳期想断奶的女性,我特别怕拍得不对,或者让人家不相信。黄米依老师自己也没做过母亲,所以我会问有过经历的人,胀奶的疼是哪种疼?后来别人告诉我说,那种感觉是乳房里像有两个铁球而产生的几近胀破感,我再把这些感觉进行传达。再比如,女孩的妆要化到什么程度,眼影、指甲、吊坠耳环应该是怎么样的?这些都是我要一点点去了解。看电影的时候可以发现,女主的耳环其实一直在换。因为我跟这些有距离,没那么熟悉,不像拍两个男性那么顺手,所以我就要做很多功课。
全现在:毕赣是1989年生人,你比他小两岁,他是靠小时候看光碟养起来的导演。你的观影经验是怎么样的?
魏书钧:我应该算是资源的一代,或者说是网盘的一代。我上大学就开始喜欢看电影了,我从2016年年底开始系统看作者电影。因为在传媒大学看电影很普遍,公选课很多是讲电影的。老师讲完了,大家就自己回去看看,那时候看昆汀、盖·里奇这些刺激的电影比较多。2014年左右,韩国类型片挺火的,我就开始看《黄海》《老男孩》。
2016年年底,有人推荐我看《罗塞塔》,我强制自己看了好几次才看完。又隔了一、两个月,有一天心情特别不好,闲着无聊就又打开了它。这次从中间开始看,又看完了一遍,觉得好像代入感更强,挺喜欢的。
后来我就开始先捋着达内兄弟的片子看,从《单车少年》到《孩子》,到后面把能找着的找完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知道这哥俩是双金棕榈导演,我也开始看其他金棕榈得主的片子,开始一个一个搜。
我没有影迷群体的同伴,我也没参加过国内的其他电影节,在那之前我又不是学电影的,我本科是学录音的。毕业后出来跟朋友一起创业了几年,又回去考研读电影,还是在传媒大学。
后来加了微信群,就这样一点点找片看,慢慢地建立起来近四、五年以三大电影节为主的片单。很有名的电影我基本都看过,一些很喜欢的导演我就会往前翻一翻他们的片子。再远的,比如说像神坛上面大师级别的老片子我看得就很少了,比如伯格曼和塔可夫斯基。他们的片子我都尝试地看了看,有点受挫,看不下去,所以之后就很难再去打开它,一直躺在电脑里。《第七封印》我坚持看完了,但我觉得吸收它可能需要文化背景或者特定知识。当你不具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它对你来说有时候就是无效的。
全现在:你刚才也提到达内兄弟,在你自己形成了体系和评价标准后,你会觉得他们是最好的吗?
魏书钧:他们是做得最好的那一类,在我角度来讲。因为我觉得去评价导演的时候,作品是非常重要。但是我觉得作品是一部分,有很多创作者本身带给你的一种感受(也是),比如他帅,这是最肤浅的加分项,比如他的理念,他的生活态度,这些都是加分项。
但单看作品,也很难评断出孰优孰劣。我前一阵跟达内兄弟在法国文化中心有一个视频连线,我还挺紧张的,为此也准备了很久。他们至今都住在比利时的一个小城市,甚至没有搬到布鲁塞尔。而他们所在的地区,是比利时的法语区,他们也没有在法国拍片,也没有跟很大名气的演员合作。
在对谈的时候,我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他们回答说,自己喜欢也熟悉这个地儿,如果离开可能语境都变了,会产生不适应。好莱坞没来找过他们,而且找来他们也不去。听了这些话,我对他们还是很尊敬的。
全现在:你的电影里经常出现嘻哈元素,你会认为作为一种古老艺术的电影和新潮的说唱是冲突的吗?
魏书钧:今天的电影应该很综合,它不应该被刻板印象化。在很多人认知中,说唱代表一种很底层的亚文化,知识输出、思想输出基本为零,讲的就是什么,我有钱、我要好多钱、我要好多女人、我要好房子、bling bling的……
我觉得说唱和作者电影不冲突,应该很包容才对。好比你很喜欢喝酒,但是你也有时候要喝茶,有的时候要喝冰可乐,它被不同的时候需要。我觉得应该以更宽容的角度去看待它,而且说唱里边也有很好的作品。
我最近认真看2Pac的歌词,写得都挺好的,很多都在讲真爱、兄弟情,什么黑人兄弟你不要在街上混,你得爱你妈,你得珍惜时间,你得做你的事情……特别多的说唱歌手其实都很优秀,说唱只是一种形式、一个载体。
全现在:对于作者导演来讲,资本、影迷和导演本身形成了一个三角的权力结构,你是怎么理解的?
魏书钧:权力结构这个词用得非常好,理想状态下,我当然觉得大家是平等的、是友爱的、是友善的。在这个影片里面,我其实没有讲最真实的状况,因为它太现实主义了。我只是把这个权力结构做出来,导演有一定的权力,他可以跟编剧较劲,但跟制片人还是要多少注意一些,要把握一下。
就像我豆瓣简介里写的,我觉得电影批评是一个小桥,它是可以沟通的。良好的评论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说影评人和影迷不可以批评一部电影,但我觉得要告诉大家真正的原因,它才算真是搭了一座桥梁。电影人修了一个桥,影评人觉得这座桥没法通到我的心里面,我觉得问题是什么,指出来也可以很客观。
但就目前我观察到的情况看,有时候是不健康的。在今天的这种网络环境里,电影批评有时会成为一种泄愤,像是让其他影迷听一些垃圾话一样。你可以不喜欢,可是没必要“吐痰”,吐痰是不礼貌的。但我坚决捍卫每一个执意要吐痰人的权利。
《永安镇故事集》分别讲述了三段故事,呈现了三组不同人物的状态,虽然他们的身份、行为、处境和心理都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所期盼的事情都没有在永安镇发生。不过这三组人物的经历,并不会因为这一处相同点就被划上等号。一些更重要的变量,似乎被导演和编剧遗忘了。
第一个故事的主角是小镇的原住民。老板娘小顾被束缚在家庭和餐馆中,成天把“我妈说”挂在嘴边的丈夫、仍在待哺的孩子和希望后代接管生意的上一代人共同形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剧组的到来似乎为这个牢笼开了一扇窗,使她的生活重获一份新鲜感:尝试再次抽烟和美甲,伴着音乐悠然自得地舞动,甚至承担了主角的试服装工作。“你的脸挺电影的”“剧组不是正好在找会说湖南话的演员吗”,或许等待一个女一号的机会并不是一场梦。不过梦碎得非常突然,也很残忍。真正的女一号来到片场,瞬间吸引了全剧组的关注,而小顾只能继续以老板娘的身份作为被女主演观察的对象。案板上的那条鱼,大概就是小顾在生活中为数不多能控制的事了。 虽然这段故事应该是本片中相对最贴近生活且描述最细腻的段落,但依然有令人不解的设定。例如贡献了“挺像金敏喜的”这一“爆梗”的男性纪录片导演,他用自己的眼睛和手中的摄像机常常对老板娘进行双重男凝,而直接摧毁小顾的明星梦的人则是第二段故事的女性主角。类似的性别设置同样出现在第二段故事中,男性角色以谄媚的状态对女主角进行凝视与利用,女性角色以疏远的状态对女主角进行冷落与讽刺。如果这样刻板的设置勉强能解释为帮助展现一种充满无力感的状态,那么第三段故事中出现的对“直男癌导演”的调侃则彻底证明了自己在性别意识方面的无比落后。化用片中的台词来说,既然“获奖就没烂片?”,那么“上一部片子刚拿了最佳女主角”的导演就不是直男癌导演了?
第二段故事将视线放在了女主演陈晨身上,而这一段的小标题就概括了剧情:重回故乡本来是美好的事情,但背后则充斥着物是人非。老熟人的殷切问候,只是为利用其名气所作的铺垫。偶遇的同学也因为身份差异过大而无法亲近。不过虽然无法真正的“回家”确实让人悲伤,且车玻璃上的哭泣眼睛将这种情绪放到了最大,但是作为走出小镇并收获成功的明星,这样的委屈似乎不能与小顾的遭遇相提并论。正如陈宏妻子在饭桌上呛声“我们日子有什么可怀念的,你要是想过那早就过上了”的那样,上层阶级对旧时光的怀念很容易被嗤之以鼻,而剧情也忘记将如此大的差异变得合理。一方面影片对陈晨怀念故地的情绪的刻画不够多,似乎默认了在永安镇的往日时光是美好的、值得留恋的,但陈晨在最后吼到“我离开这里就是不想过你老婆的那种生活”又反驳了前面的默认条件;另一方面,观众们刚刚见证了小顾走出小镇的愿望破灭的故事,很难再转到对离开小镇的成功人士盼望回归的故事的共情。“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未发生的回归怎能与未发生的逃离相比呢?故事集的完整性,似乎在此处便开始瓦解。
在前两段故事里,除了分别围绕两位主角展开故事,“导演”和“编剧”这两位角色也会不时出现,比如第一段故事中,“编剧”请教老板娘如何用方言讲“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并多次重复;在第二段故事中,“导演”在带女主演探景时诗意大发“你看这窗口像不像四比三的电影啊”;对剧本中女主人公出走的动机的争论在第三段故事之前也有多次的提及。这些情节皆表明,“导演”和“编剧”作为创作者,凌驾于前两个故事之上,他们可以决定故事中的人物行为的动机,甚至可以“随意”进入到前两个故事当中去。至此,故事集的脉络清晰可见,每一个故事的主角都有着比前一个故事的主角更大的“权力”,但不如意的事情仍然困扰着他们,三段故事交织在一起,最终达成“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境界。然而类似于上一段提到的问题,“导演”和“编剧”所面临的困扰的程度非常不足,而且结合具体情节来看,甚至让人觉得是自作自受。 “导演”和“编剧”所遭受的问题首先是创作者们的自我矛盾,他们围绕剧本中主角离开小镇是因为女性主义觉醒还是因为钱而争论不休,甚至上升到了创作理念偏“理想”还是偏“现实”的讨论,但一方面,创作阶段有分歧实在是太正常的事情了,弥合分歧应当是团队在创作过程中必经的一步,而不应该被视为节外生枝的折磨。另一方面,影片对讨论创作分歧的重要性呈现得不足,部分分歧甚至不是真正存在的,比如离开小镇的人可以同时因为意识觉醒和为了钱,电影之于生活可以同时是一种主观体验和客观观察,这样无意义的分歧无法体现“导演”和“编剧”的自我矛盾。于是为了让“导演”和“编剧”看起来很辛苦,他们还要应对外界的干扰,比如乱塞角色的制片人,以及未看电影、影评已出的影评人,不过“拿掉第四段故事”这么重大的变动却没有和制片沟通,在选角问题上“导演”也要背负责任,而“得罪影评人”的讽刺更是被现实中怼天怼地的制片人黄旭峰完全瓦解。因此,“导演”和“编剧”所面临的困境,不像是某种必然存在的阻隔,更像是作茧自缚和本身无能的体现。而层出不穷的段子时刻,将仅剩的有关创作焦虑的呈现也稀释得干干净净,因为一边听土味说唱一边喝酒一边扭动身躯一边叫着“你已经进入我了,瓷”的人,真的不像是在面临创作困境,更像是自我放弃的表现。所以在永安镇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而是有些人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本片之所以受到极大的关注和部分影迷的喜爱,或许是因为那句“一切为了华语电影”,以及各种有趣的“迷影梗”。三段故事的标题,也是直接致敬了三部华语电影。不过影片的结尾将华语电影抛诸脑后,而采用阿根廷足球来寓意:以“马拉多纳死了”来表现创作者们即使在故事里有再大的权力和讨论空间,也没办法应对现实的捉弄,这样的隐喻本身还算精准,但既然前面在迷影段子上用了那么多的小聪明,为何不能在结尾继续用电影相关的元素来呈现,毕竟“华语电影”的现状或许更接近“什么都不会发生的状态”。不过现实确实比电影更有戏剧性,结尾蒙太奇的配乐是《别为我哭泣阿根廷》,意在借阿根廷男子足球队多年未获世界杯来表现影片中人物命运不顺的状态【值得注意的是这首歌本意是致敬阿根廷传奇女总统艾薇塔·贝隆】。然而从影片杀青到影片正式上映期间,阿根廷队在梅西的带领下接连赢得美洲杯、欧美杯以及世界杯。因此再听到那首歌,它对于大众的情感不再是努力后却失败的悲伤,而是苦尽甘来的满足。我想,或许最接近电影的时刻,和凤梨罐头一样,也会过期的。
非常抱歉让《永安镇故事集》的周限定推迟这么久,原因是一方面自己的学业来到了分水岭,另一方面这部电影作为三段故事的集合,我却找不到一种思路来让这些故事的主题表达统一起来。不过在侥幸渡过学业困难后,我也更好地理清思路,并将这篇影评呈现出来。本期周限定共12人参与,平均分5.1分。下面是牛班的家人们的短评,按评分由低到高排序,请欣赏:
小植野 2分 视角逐渐深入剧组及电影内部却越来越差,没有松弛与灵性,只有刻意的嘲弄和陈旧的内核。拍生活却让故事的戏剧性像段子集一样上演,女主演与故友的相遇和所想表达的内容就已经够让人感到尴尬了,没想到后面还更自以为是,抛出那么多梗实际上空洞得很。 鬈毛毛 3分 魏书均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 野马分鬃plus版永安镇大杂烩,魏书均选择原地踏步也圈出了喜欢他的观众,估计他也知道不喜欢他的会直接绝望不如放弃。在此还希望大家不要误解魏书均,说他拍女性主义简直不要太抬举,两个girl against girl故事还夹杂着boy mercy,最后给你上一碟文艺男爹味精华。三个故事没有谁比谁好,每个故事的结尾都是一坨学生作业史。为华语电影干一杯?干一杯农药还差不多
奔兔吉尔 4分 调度意识倒是不错,有些诸如雾水画泪水的有趣闲笔,可惜执行上就恰好跟他片中说的相反,整个戏专注在概念而非人物上,所有的段落看似都在发酵各自的主题,实际上却都以铺垫最终的「反差」为真正目的,人物都是预设好心理轨迹的工具,连「故事集」这一大框架也同样如此,当现实中的电影落幕,角色们都陷入困境时,电影中的电影才真正开机,同样是把前三个段落当成打开最后一道「反差」之门的钥匙。如若说前两段或多或少还有些贾樟柯式的黑色幽默,第三段就直接变成了彭浩翔,小聪明扎堆,连结尾的处理都跟《大头阿慧》似的。
大宝魚 5分 冲着这制片人,不给一星就是我的道德感出了问题。
Fairy💖 5分 我的建议是,把第三个故事删了吧。真的太装太典了。 如果是以戏中戏为引,将小顾和陈晨相映照的生活为题,真正讲述小镇女性的觉醒,那会是一部好作品。
𝓙𝓸𝓴𝓮𝓻 𝓐𝓲𝓻𝓭.🌈 5分 很难评,我觉得这不是为了华语电影,这是为了创飞所有电影文艺逼 更像一部纪录片,记录开机前的一切,揉入无数迷影梗,以此嘲弄那些电影创作,整个电影行业里发生的事 献给观众,是让他们看戏,献给电影工作者,是让他们照镜子 藏了这么久,最终在开放之后电影井喷的今年里公映,嘲笑所有华语电影,干得不错
MinamiFans 5分 至少到最后它开始倾向于“摆烂地拍出一部看起来在摆烂的电影”。
芝士汉堡. 5分 文艺腔调拿捏自如,迷影玩梗行云流水,用元电影的结构大肆调侃嘲弄,针砭时弊的灵性却托出矫作笨重的躯壳,拼盘式段子合集又杂糅出不忍直视的灵魂,幽默尴尬一念之间,金句频出自我高潮,人生的涟漪荡出的不会是言之无物的摆烂,永安镇的日夜不只有自以为是的狂欢……
理易封 6分 永安镇段子集,虽然在探讨一些关于拍电影的东西,讽刺的点也都落地,能引起各类人群的认同,甚至还有一些不错的电影时刻,但是缺少一种电影的连续感,观感很不好,第二段应该改名杰出公民,跟剧组联系太小,第三段最后争吵也太像讲相声了吧,永安镇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都太微不足道
🌈raymexic 6.5分 第一、二段拍得非常出色,两位拥有相同出生背景但现今境况迥然不同的女性对于“小镇生活”与“光鲜亮丽”各自游移不定的态度被描绘得非常细腻生动,也足以见得导演相比于《野马分鬃》的更进一步。然而第三段从最初的一幕开始便彻底让前面两段建立起的“大师相”瞬间化为虚无,将所有直男的自以为是、恶臭无比、惹人生厌一股脑地塞入比《悲情三角》还让人费解的吵架戏中,让人直逼生理不适的极限。就这还为华语电影做贡献?我看你是为华语电影拖后腿。
mdr skywalker 7分 第一个故事比较喜欢,算是三个故事里面最有生活质感的一部,借一个电影剧组启发一个戏外的老板娘,和电影反复提及的女性意识觉醒的主题行程戏里戏外的互文,结尾的那个逆天玩笑更是加重了这种荒诞气质,黄米依不少地方很有周迅的影子,而杨子姗的第二个故事则是戏中人与戏外的关系,题目《看上去很美》很巧,在外人面前是这样的,但是演员自己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剧本,为了找回当年家乡的记忆,但是逃离了就很难再回来了,车窗上的眼泪设计很巧妙,恰好就是一种本人心境的折射,最后一个故事则是迷影元素最密集的故事了,但是个人并不喜欢这种太装腔作势的写法,讽刺感有一些,但更像是那种自作聪明的迷影段子集,并不是很适应这个故事桥段,电影在华语电影体系确实另类,就像电影里面反复提到的,为了华语电影,感兴趣的可以一看。
要丸 7.5分 在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永安镇里试着泛起生活的涟漪,框外看新区就像看电影,一切真的动起来了吗?三段式的故事互为一体,层层嵌套,生活和艺术就是这样交织着互相影响。 在女性意识觉醒的年代,女性还是面临出不去与回不来的困境,老板娘和女演员都是那个角色,一前一后。静止窒息且无力的小镇氛围被刻画得很好,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又什么都发生了。丑小鸭或许变不成白天鹅,但白天鹅也再不能回到童年的水湾了。一个是怅然若失,一个是恍如隔世,成长就是这种割裂和撕扯。 最后一个故事导演又用反讽与自嘲解构了这层矛盾。在没有时间的永安镇,导演和编剧碰撞,嘻哈和摇滚决斗,现实和理想对立,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句“马拉多纳走了”。生活或许就是矫情和沉默之间,在艺术与现实之后,不要去理解,尽情感受它吧。
各位豆瓣网友大家好,《永安镇故事集》上映在即,团队让我写一篇创作手记,这比写剧本或者小说更令我惶恐。我算是豆瓣的资深用户了,一零年注册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我在豆瓣留下的印记很少,偶然看到曾经写下的那些不成熟的想法,总让我羞愧难当。如今又要在这里留下一段文字,不知道再过十年,我又会如何看待这篇手记。
二零年十一月中旬,我和老魏连同剧组到郴州资兴市筹备拍摄,一个多月的时间,我都和导演憋在屋子里改剧本,就像在其他采访中提到的,剧本“越改越不对劲,既不像是我的,也不像是他的。”就像一条打满了补丁的裤子,我们都有点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我没办法做出决定。一方面,这是我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片电影作品,原剧本确实断断续续写了六年,我很珍视它,它是我对既往生活的一次总结,我不可能再写出那样的剧本了。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做出决断。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拍摄日程临近,我和老魏始终没有达成共识,剧本迟迟交不出来,剧组里所有人都在为我们着急。
最后是老魏发挥了他的果敢:他决定不拍了。老实跟投资人和制片人交代,签了的演员照合同赔偿,剧组遣散,各自回家。老魏跟我说,他不想拍一部明知道结果是烂片的电影。我对老魏说,那就不拍了,我也不想写一部明知道结果是烂片的电影。在那个阶段,也许我们唯一的共识就是,不应该穿一条打满补丁的裤子去面对观众。影片在电影节放映之后,总有人问我:你和老魏之间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吗?其实真的没有,整个过程我们并没有像电影里展现的那样争吵、互相攻击。我想这是因为,我和老魏即使在即将拆伙的时刻,也是能够互相理解的。有一次映后我说,我和老魏之间有灵魂共振的那一部分,也有没办法融合的那一部分,这本身就让我觉得珍贵。
要将剧组拆伙的决定通知到组里的同伴,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这个短暂的准备期,我也始终在想如何把剧本推进下去,相信老魏也是一样。第二天,我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找到老魏,跟他说,我有一个新故事。
我向老魏讲述了小顾的故事。小顾是有原型的,我们入住的酒店后院,确实有一个餐馆,餐馆里确实有一个老板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她穿着很“入时”,根本不像能干活的样子。剧组人员过去吃饭,她表现得很热情。平时则坐在一旁,显得疏离。有一次她穿了一身挂满羽毛的大衣,跃跃欲试,像一只想要出逃的小鸟,这个形象刺激了我。有一段时间我常常观察她,这是父辈创作者为我们留下的创作方式:深入生活,观察生活,既要冷眼旁观,又要理解和投入。我总觉得她会成为我故事里的人物,甚至动了创作一个短片的冲动。她让我想到我的童年,在北京偏僻的郊区农村,渴望着外面,幻想着有什么事情发生,打破日复一日的生活。同时,她也让我想到我曾经遇到过的其他女性,她们都面临着类似的处境。只跟老魏聊了几句,他马上兴奋起来,几乎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便打定主意,他要拍小顾的故事。这让我也兴奋起来。
接着,老魏立刻向我讲述了第二个故事。我意识到,这两个女性故事互为表里,相互补充照应,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结构。而且我很清楚,她们的阶层完全不同,可内在又有着某种相似性。也许在命运的分岔口,仅仅是一个选择让她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她们只有一次谋面,这次谋面中二人没有对视,因为她们属于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本就彼此隔绝。陈晨这个人物离我比较远,创作难度比小顾要大,于是我去看老魏给出的参考片,我是在写作过程中才慢慢理解了陈晨,也发现她身上天然的矛盾:不仅仅是故乡变了,离开故乡的人也已经变了。渴望纾解乡愁的人,不能以靠近家乡的方式得到纾解。后来,老魏向我推荐达内兄弟的书,他指出里面的一句话,成为我写作的座右铭:不要以拥抱去爱你的人物。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创作者不应该取消和角色之间的距离,而拥抱作为同情的姿态,使这种距离消失了。我想说的是,在保持相对距离的情况下,我才有可能看清陈晨自身的局限和隐藏起来的俯视姿态,才会愿意让陈晨呈现出她“完整”的样子,在我看来,这比呈现其“完美”重要得多。
前两个故事梳理完之后,我跟老魏讲,第三个故事就写我们自己吧。一个导演和一个编剧,事情因他们而起,而他们不自知。他们在老板娘出走的问题上犯了难,不停地在讨论,却不肯侧过头看一样现实中真正的老板娘,像两个建造空中花园的建筑师。我们也会把我们的创作观念投放到两个人物上,但不意味着我完全认同编剧,老魏全然认同导演。我们的两只手握着一支笔,一人一句地写台词,他时常会扮演编剧,我也会变成导演。我们没有觉得谁的创作理念是对的,我们仍然是在书写两个经历和性格差异很大的人,一个顺遂,一个倒霉;一个自大,一个卑微(也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自大);一个虚无,一个理想……是他们自身的差异导致了他们创作观的不同,而他们都被围困在各自的局限里。虽然这个故事看起来有点“飞”,有点解构意味,但我们是用最古典的方式进行创作的。
《永安镇》的三段式结构确实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天然形成的,就好像我的祈祷奏效了一样,老天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帮助。当天下午,我们梳理出三个故事的方向,我知道这一次我们找到了彼此共振的那一部分。彼时,距离原计划电影开机只差两周,我用两天时间梳理出故事大纲,然后,和老魏一起投入写作。
至于会参与演出,确实有点误打误撞的感觉。在一次剧本围读中,老魏自然而然负责念片中导演的台词,而我自然负责念片中编剧的台词。不知不觉,我们都慢慢投入了角色,不再是念台词,而是表演台词。围读之后,老魏决定让我饰演片中的编剧。其中还有些波折,但不值一提,总之,我被说服了。在表演上,我是一个新人,很幸运地是,导演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剧组的小伙伴们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第一次面对镜头也没有感到紧张,反而觉得很享受。生活中,我们不是总有机会去扮演另一个人,所以我很感谢这次机会。
我是个严重精神内耗的人,心里总是有至少两个声音在对话、辩驳、争吵。以前,这些声音让我烦恼,因为我总是想在众多声音之中选择出唯一正确的那个。现在我知道,也许这些声音都是正确的。那些矛盾、对立的观点、想法、念头,好像变成了我的两根拐杖,我没有必要放弃其中任何一根。创作是为自己的心灵赋型。在《永安镇》的创作过程中,我将自己心灵深处的矛盾、冲突全部放置其中,经由不同的角色去体现和传达,形成一种更为隐蔽的复调结构。对于出走、对于故乡、对于片中导演和编剧的创作观,我都是一个没有清晰的答案。年轻的时候,我认为应该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因此读书看电影,我总是在建立;现在,我只希望那些坚固的东西能够被打碎。
电影中提到一句,“这是我们最接近电影的时刻”,总有人问,现实创作中有没有这样的时刻。我反复想了好久。现在我想,也许就是你们看完电影,走在回家路上的那一刻。那时候你刚刚投入了123分钟去经历别人的人生,彼时正在回到自己的生活,如果这部电影像一颗小石子一样沉入你的心底,我会为自己感到骄傲的。也是在那一刻,《永安镇》终于找到了它归属:它是属于观众的。
这几天应该会有很多《永安镇故事集》的文字,我想大家都会为最后一个段落的强烈戏谑嘲讽而狂欢,那我就讲讲前两个段落吧。
其实我更喜欢前两个片段,有一种与最后的癫狂截然相反的沉静。
沉静,敏感,细腻,惆怅。
尤其来自一个年轻男子的镜头,就更难得。这是一种没有情色与荷尔蒙的目光,像一位兄弟,为自己的一个姐妹,感到的淡淡哀伤,并且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这两个段落恰成对照,命运的镜像:一个想走出去但走不出去,一个想回来却回不来。
一个没有人注意她,在乎她,一个却是太多的注意了,而在这个新旧交替从而利益横生的年代,一个有名的女人有如雁过拔毛,每个与她相熟有亲的人都想从她身上拔下一根来。
“时间像两张何其相似的书页,一旦闭合,一个无处容身的自我就掉落下来。故乡和他乡,最后都变成了异乡。”
两个女人,有家有口或者有名有利,在自己的故乡,其实都是异乡人。
无处容身的自我,也是第三个故事的主题。导演与编剧之争,早已不再是创作之争,是权力意志的一再碾压与确认。
这种残酷与狰狞,中国的年轻人才能体会得这么深。
这与女明星的处境也是相似的,哪怕是明星,自有她无法拒绝的东西,与其说是旧人情,不如说是官员的盛情邀请。
要知道好歹,否则就是出局。
这与《野马分鬃》的主题在深处是一样的,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葆有了一身反骨,他在滚滚的红尘与游戏里,却发出讥诮和叹息。
我想看他成熟一点,也不忍心看他成熟一点。
成熟的代价是什么,他的电影里都说了。
“电影业是唯一能让你站到前头向自己鼓掌的行业。”
——威尔·罗杰斯
1
平遥,电影宫,小城之春影厅,《永安镇故事集》首映场。电影低徊至中段,女明星从昔日恋人的三口之家不欢而散,陷入到物是人非的悲伤与沉默。夜幕与温度遽降的一面车窗上,她抬起手指头,就着凝结的水汽,像孩提时的你、我、他:
一划、一弯、一点。
女明星拖着她的背影,出画而去。电影,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湿漉漉的目眸,透过彼城的是夜灯火,洞穿了无言过往,与主人公对视,也投向银幕下的观众。
《爱丽丝梦游仙境》有一只柴郡猫,常冲着爱丽丝微笑,然后消失,神隐,但它的“笑”,凭留在空中,仍然在那儿。《永安镇故事集》拨开生活的掌手,拽去遮罩的面纱,这一幕,就像消失的猫,留下了一滴泪。
不知何故,也不晓得谁带头。场内当即,响起了鼓掌声。自然,似乎是为导演处理技巧而击鸣,就电影所传达的情绪而叫好,然而,心底有个低沉喑痖的声音,质问着我:无异于情景喜剧的罐头掌声,是我在当下时所需要的吗。
不是的。
影展电影院的我们,渴望和他人、跟电影,融为一体。《永安镇故事集》在那一时刻,也成功传达了编剧的嘀咕嘟哝,他跟自己较劲,跟周围人倾诉起来主题主旨,一板一眼。这一幕,举重若轻,无声胜有声。可是,那响起来的掌声——我在那时那刻,根本不会想到要去鼓掌。
那时候,一名观众可以是被现实生活侮辱的杨瑾,是内心遭受岁月之爪抓耙的杨子珊,是凄冷萧索春寒料峭的小城畸零人,唯独不该是一个想大叫“导演你牛叉”的亢奋观众(抱歉,两年过去,至今我仍怀疑是片方的鼓动操作)。在电影情绪下,一个人怎么可以抽离得如此利落,还报以满堂彩的掌声——这是我看完《永安镇故事集》还在回想的事情——我随散场观众一道,回到了现实生活。
我听到掌声,但不理解,就如同我无法想象,会有人在“马拉多纳死了”时,鼓起掌来。眼眸垂泪那一刻,杨子珊的内心,有些东西也在死去——只是没有以手机推送和新闻口播的形式。
你不是别人,你也不用成为别人。
2
圣奥古斯丁说:
清空一切,以便得以满足
学习不去爱,以便学习去爱
转过头去,以便你能再转头
所有能够容纳承受的事物,都是赤裸而空虚的
《永安镇故事集》是一部讲拍摄电影的电影,它把镜头对准了原本藏身幕后的导演,还有当起演员的各路导演。影片分为《独自等待》、《看上去很美》、《冥王星时刻》,三部更多流传在影迷间的小众口碑文艺片。严格来说,除了仿似章明入山采风勘景的剧组小队,《永安镇故事集》只是用电影片名,作为简单的互文。其实无需强调梁鸣现在身份是个导演,他可以只是一名演员——正如他原本就是。
三段故事,有想要摆脱生活死水现状的小媳妇,饭馆的老板娘;想要回到故乡却不能的女明星,她选择离开小城,以演艺营生,起念于她不想成为黄脸堂客;想要拍摄电影却剧本难产,停留于纸上谈兵,黄狗撒尿,相拥互舔的导演和编剧。
参与拍摄,跟过不少大小摄制组的朋友,一再语重心长:《永安镇故事集》貌似状况不断的状况,在大陆电影的拍摄现场,实在不要太多。那何止是不专业,简直是一堆不可能,听任本能、冲动、拍脑袋和急就章,最后还真盼到成品,或者熬到了可能的那一步,无异中头彩。像2020年平遥拿下大奖的《妈妈和七天的时间》,就有一部跟组侧拍(即making of)的纪录片《山间风疾》,它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纪录片形式的《永安镇故事集》。
生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明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电影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永安镇故事集》通过三重奏、多声部的交响形式,以假乱真的拆挡手法,在平静湖面上,制造了涌动的扰流。当小媳妇僭越生活与戏剧的那条线,演员明星出现了。当女明星试图读取过去生活的副本,她被宣告为不受欢迎。当一切筹备即将泡汤,剧本彻底推翻重来之际,电影的拍摄,竟然开始了。
奶与蜜,苍蝇对糟糠。片中散落如此多的电影元素,算是近些年片中片形式作品的集大成。
手拿小机器,聊骚小媳妇,想加微信耍一哈喇子的纪录片侧拍导演,是杨平道。对于平遥现场的观众,《永安镇故事集》此时流淌或垂涎的眼色,就是前年影展盲盒放映影片《裂流》的涓滴。
酒局饭桌上,刘总的“安红,我想你”,来自张艺谋《有话好好说》名场面。电影青年口头禅的画幅四比三,彩色,现代气息十足的东湖新城,来自侯孝贤《风柜来的人》。
还有劝酒祝词的“为了华语电影”,一个渐行渐远,早已撕裂破碎的名词。当下时,华语电影是被杯葛,疏远和冷落,暂时雪藏的名词概念。它已经无法运行于资本运作的拍摄层面,而停留在影评人和学者研究的纸上陈词,很快要回到它被提出之前的年代,被丢回电影史的废纸堆。再说句不负责的话,真为了华语电影——只有重回地下,一禁到底。
3
第一段故事,剧组进驻小城,出入小店。小媳妇的涨奶,小婴儿的啼哭,公婆无休止任意时的使唤催促。即便偶有沉默,电影依然弥漫着不安烦躁,任凭没有爆发的对抗情绪,以日常的小隐患,播撒着生活的大危机。
第二段故事,处处是尴尬。不合时宜,不可理喻。杨子珊扮演的陈晨,将要饰演十年老去后,小媳妇变成老板娘的那么一个角色。离开家园许久的明星,她多少知道,无法重回过去光景,却还是没有办法避免,在昔日的地头,蜡像般被抬起,按住,风光又落魄,公开处刑架上台。《永安镇故事集》通过她两位老同学,制造了双重障眼法,令主流生活大潮拍打下的市侩与寒酸,互打照面,看得个面面相觑。
第三段故事,继续剧本阶段,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编剧怪现状,无休止的推倒重来。嘻哈抖擞的导演,带入了魏书钧借得《野马分鬃》的一股春风小得意,我跟你谈文学,你跟我扯商业,鸡同鸭讲,好评三千。不知为何,我对于创作者需要脱裤子,主动上演《让子弹飞》剖腹取凉粉的血酬明志,抱有退避不忍之心,相信有的观众,也未免想看。我并不排斥赤条条的裸体,可是,我不想看老男人团身卷起烂T,扯下裤腰带,扒拉裤子(这举动似乎让一些人直观地联想到了smart-ass),就差扬起内裤,像《少林足球》那样套头上,宣告我们在拍一部认输的电影——无论他是粗着脖子灌下了红星二锅头,还是继续熬制电影理想迷魂汤,我都不想看到这过程,听他们在那叫嚷:要不要再来段夏威夷土风舞,还是来个疯马脱衣舞。
换言之,《永安镇故事集》的久淤编剧,嘚瑟导演,当红女星,all in制片,都是先入为主,需要先跨过一道电影青年的门槛。即便不说它是一种面向影展趣味的私人定制电影,可在三段拼贴过程,不难看出主创最想呛声发言的,是在电影制作的哪一环。他们想要发现生活,却还是强行总结,概念先行。熟悉幕后故事的朋友又说,这电影,其实已经比没拍出来的,在电影中流产的那个四段故事影片要好了。可是,我们如何去评判并没看到的东西呢。第二段没去点破的人物过去,正是冬景阴翳中,匿身此间的小城少女与乡下青年,他们都曾有负笈上京的一腔热血心愿。还有第三段的马拉多纳,当现实照进梦想,我们已经不想去分辨电影到底在把玩巧计,还是真情流露。插入一阕熟悉的世纪歌声,心有戚戚焉。此处不该有掌声,毕竟足球或电影,我们就是知道。
阿多尼斯说:
我不选择上帝,也不选魔鬼,
两者都是墙,
都会将我的双眼蒙上。
生活蒙上电影的眼睛,别让生活也蒙上你的眼睛。
首发于 西部影谈(xibuyingtan)
“离电影最近的时刻”
编者按:
第五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在山西晋中平遥古城进行中,魏书钧导演作品《永安镇故事集》入围本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藏龙”单元,本片也已经在平遥国际电影展、釜山国际电影节成功举行亚洲首映,并收获不俗口碑,在豆瓣以8.3的开分掀起了本届平遥电影展的首个高潮,影展首次破例开设的加场放映也瞬间售罄。
去年,魏书钧执导影片《野马分鬃》就曾入围“藏龙“单元,周游凭借影片获得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藏龙单元关注华语新导演,挑选华语新导演的优秀处女作或第二部影片作品,展现他们的新锐、自由与创意。
自《永安镇故事集》入围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并举行世界首映会以来,影片获得来自法国、英国、美国、西班牙、意大利、秘鲁以及一些覆盖全球的媒体好评与称赞。并先后入选第65届英国电影协会(BFI)伦敦电影节、第26届釜山国际电影节“聚焦”单元、第22届东京FILMeX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获得2021布鲁塞尔国际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法国《世界报》表示本片是“导演双周阵容里一个美丽的惊喜!”
《永安镇故事集》由魏书钧执导,杨子姗、黄米依、刘洋、康春雷领衔主演,梁鸣、杨瑾、杨平道、宋川、翟义祥、耿军、吴中天、黄旭峰等青年导演或行业人员加盟客串,演员王佳佳、罗康、王晨、崔楠、周梦等主演。讲述《永安镇故事集》剧组入住永安镇拍摄,给这个原本宁静的地方带来一丝波澜,然而波澜过后,一切又重归宁静的故事。
据了解,在《永安镇故事集》片场筹备的40天里,前17天的争议和探讨,化为了后面20天的创作基底,导演与编剧一起重写剧本,重组演员班底,拍摄大计划推翻重来…这一切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在永安镇的故事里,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导演魏书钧用连续两部长片围绕华语电影制作行业本身,适度而充满趣味地剖析了青年创作者的自我迷失,迷恋和重新自我审视。导筒本期带来魏书钧导演独家专访,走进这部话题之作是如何抵达“离电影最近的时刻”。
《永安镇故事集》
Ripples of Life
魏书钧|中国大陆|剧情| 120分钟|汉语普通话
剧情简介 :电影《永安镇故事集》剧组入住拍摄地,给这个原本宁静的地方带来一丝波澜。然而波澜过后,一切又重归宁静。
魏书钧,1991年出生,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14岁开始主演《戈壁母亲》等影视作品,演员成为他最初的社会身份。大学时选择了录音专业,在校期间拍过纪录片、短片等。毕业后,魏书钧开了广告公司,后来回到母校读了研究生。2018年其执导的短片《延边少年》获第71届戛纳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特别提及奖 。2020年其执导的电影《野马分鬃》入围第73届戛纳电影节官方单元。2021年新作《永安镇故事集》获得第74届戛纳电影节 导演双周单元提名。
导筒directube:
您拍摄影片的习惯中,剧本是会在剧组有很多临时改动还是相对固定?
魏书钧:
我们临场调整也很多。剧本只是一个电影的半成品——虽然这句话让导演跟编剧说出来真的挺刺耳的,但是确实如此,因为如果一个电影在剧本上就能达到你看一部电影的感觉,那这个电影完全没必要拍出来。因为形式本身的载体就不一样。文字太抽象了,每个人的空间想象都差很多。电影中就是这个房子,就是下午几点,它很具体。
所以导演的工作就是把这个具象的东西传达出来的,这是我们创造剧本后的一个感受。创作剧本的时候可能就在这个桌子上、在宾馆里、在编剧家中。它没有到现场之前它的变数是有的,我们只能说假定一个理想的氛围、方向。
那真的到了现场之后,会有很多反应出现,会出现属于这个现场空间的东西。《永安镇》里面那个导演有句台词,虽然在他演出的时候听起来有点儿讽刺似的,他说:“我们要跟空间对话”我觉得是对的。空间会给我们反馈,空间本身就是戏。这都是对的。我是从贾樟柯导演出版的《贾想》里学到的这句话。
导筒directube:
在您的长片作品中有很多嘻哈元素的运用,您是如何看待嘻哈文化的,比较喜欢听哪些说唱歌手的作品?
魏书钧:
我16岁开始听中文说唱。06、07年的时候听第一首歌是瑞士跟中国混血的说唱歌手Young kin(编者注:中文名“黄奕峻”)的Made in China,不是后来的Made in China。(编者注:指中国内地说唱组合Higher Brothers和说唱歌手Famoux Dex作词、作曲并演唱的一首歌曲,发行于2017年03月29日,通过Youtube火遍全球)很巧的是,在《永安镇故事集》里面影评人的段落,他们有一个弹古筝的,用瑶族舞曲加上了hiphop的鼓点。
那时候hiphop很吸引我的原因,不是里面讲的所有观念我都100%认同,而是我觉得它太特殊了,在我的同学还在听超级女生的时候,听这个我觉得很酷很不一样。
我觉得“标新立异”能代表我,就听得越来越多,除了穿的酷一点之外,我也感觉说唱有点想法。我听MC Webber,北京挺著名的说唱元老。《黄皮肤的路》《自行车》这些说唱给了我一种关于表达自觉的启蒙。这个时期还想不太明白,但就感觉他在表达自己的感受。
到大学我就开始自己录说唱,自己唱rap的部分。几个月前我刚做了一个歌,副歌部分就是Striding into the Wind,《野马分鬃》英文名字,迈向疾风。说唱对我来说,除了喜好之外,也逐渐变成了我的一种记录的方式,它记录了我一段时间的一种感受或是想法。
甚至有时候是很肤浅的,但是它记录了我肤浅的那个样子,把我声音很赤裸的放到歌词里面。Hiphop里面的保持真实的态度,我是喜欢的,虽然这个很难。
近几年,也就是2017、2018年后,终于他们瞄准了说唱圈,成功让它成为了一种流行文化的组成部分。因为说唱歌手太多了,我很难说自己最爱哪一个人,而是会选择都会去听,比如purple soul龙胆紫。
我非常喜欢2Pac,不仅仅是因为他英年早逝,是我在看他的歌词的时候,觉得他真的在传播爱。他讲的是出生在街头的这些黑人孩子,不要天天找事儿,得找到自己的道路,要建立责任感,完全是充满爱的,就算其中有一些东西、有一些粗暴脏话是不好的。但他在传播一种很真实的感受,他有价值。不像今天的流行文化,一些歌曲它就是垃圾。
导筒directube:
《永安镇故事集》每一章会有一个比较核心的人物,然后随着剧情推进有人淡出,有人进入,这样的设计是怎样考虑的?
魏书钧:
最初是我编剧康春雷,他提出了第一个故事的模型,但是当时没想那么完整和清晰。第一段的女性主角,有一点微不足道,有一点很局促,突然间的一个幻影和泡沫被打碎的感觉就是当时的一个想法和创意。然后我就想到了第二个故事,有一些成功的女演员,她回到故乡一个小镇,追寻朴素的感觉。然后第三个故事算是一种平衡。
导筒directube:
《永安镇故事集》这部作品的戏中戏设定,以及电影剧情和现实中剧组状况的关联,在过往华语片中应该鲜少出现,最初的故事和最终呈现的故事之间,可以归纳为怎样的关系?
魏书钧:
最初的故事在最终的成片里面,我们其实在讲一件事情,同一个主题运用不同的变奏方式。好像一个是弦乐,一个是Hip Hop的音乐。
原本的故事,它的文学性很强,讲的是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这个话真的是出现在那个剧本很多次,因为它强调这个概念。我就跟春雷聊,我们能试图大致的去换一句话,去总结一下这个意思,后来我们两个总结出来的结果——人有的时候其实很难摆脱生活的惯性。就像石子扔到池塘里面,泛开了花纹儿,然后恢复平静,这个故事讲的也是这个,我就觉得这是最核心的部分。然后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我们之前那个故事的筹备所花费的钱都成了道具。
导筒directube:
本片一定在剧本层面有比较特殊的处理方式,是否是拍摄期间随现实变化来不断改写?
魏书钧:
我跟春雷是经一个项目的执行制片人介绍认识的,他也是我师哥,他介绍说有这么一个本子让我看看。我觉得可以,文学性很强。我当时很想拍的原因是,我觉得他其实离我的创作方式挺远的,春雷他平时会看特别多的书,是一个文学青年,所以我很想尝试一下这种东西能不能用电影把它拍出来。
见面之后我们聊的其实就是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很多观点都很相似,他也是有追求很善良的人。我们聊天特别舒服,很快我们就相熟了,在这个过程里面,其实我对之前的剧本是充满期待的。哪知道我们在筹备的时候,筹备了十几天后我对这个项目没有热情了。但没有热情这个事,听起来有点儿太突然也没有原因。
后来反思的时候,我其实有我一套工作方法,一套自己的电影观念,它并不适合所有的项目,导致我在用具体的方法去调整剧本去筹备电影的时候,就发现特别多不适,按我的方式去调整这个故事就变了,所以春雷也要改,但是他改的也很吃力,最后导致一种双方都不满意这个剧本的状况。
后来因为我们很熟悉,他也了解我的性格、口味,他提出了一种想法让我找到了特别好的状态,最后相互合作的很愉快。所以我们俩就这么一个关系。真正在我们俩聊剧本的时候,会有分歧但不会像这个电影里面发生的那样。
春雷是个很谦虚很得体的人,他会不去表露一些自己的不悦,他希望别人都舒适,特别有修养。而我呢,自我一点,直接一点,但是我们都是很友善的,我们都是在一个非常理性的沟通过程中达成的。
我们有纪录片,纪录片记录了我们一开始兴冲冲一群人来到这,真的要拍之前那个《永安镇故事集》,一直到我们怎么就拍到这个了,主创说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工作,给每人发了一个剧本,这些都有记录挺好玩的。
导筒directube:
片中的导演与编剧围绕创作展开过多次非常深入的长段交流,并且情绪变化也体现得十分复杂,这是否是您与合作编剧在现实中的真实情况?
魏书钧:
临开机15天的时候,他表示自己说话有点紧张,有些社交恐惧症,跟成熟演员演戏有点困难,不过我发现他有一些表演特质。对台词多的时候不要有太多废话,要叠进,深入聊开,有时候看春雷演很过瘾,看到了这种特质,包括工作人员也都挺喜欢的。他有时候也会问,“导演看上其他的编剧了么?”开机前几天,我就跟他说用电影的台词——“春雷,这是咱们最接近电影的一次”。
导筒directube:
《永安镇故事集》邀请了非常多中国文艺片导演参与演出,他们其中有些的表演让人也颇感意外,您是怎样给他们安排角色的?
魏书钧:
最早王佳佳演的片中导演的爱人。后来我就看到了杨瑾导演的照片,之前我不认识杨瑾导演,我觉得他长了一张非常质朴的脸,让人信服,那种信服好像就是辰辰这个角色要来寻找的感觉,因为他们俩的这种关系,如果你是一个梗概的话,听起来像是一个明星回到小镇碰到前任,好像很狗血的样子,但其实它是一个女人想追寻的感受,我觉得它代表了这个,所以我在看他的那个照片的时候特别有感触,然后我就问佳佳老师说:“能不能请杨瑾老师,他愿不愿意?”杨瑾导演说:“谢谢你信任我,但是我觉得我可能完不成这个,但如果你要看,我就帮你录一段吧!”我说:“那太好了”,他就让佳佳给他搭了段戏,给他北京录了一段边走边说的,我当时觉得特别好,所以后来他也肯帮忙就答应来。
后来我在海南岛电影节跟梁鸣导演说,梁鸣是我师哥,他原来学表演的,我正好选年轻丈夫的角色,就跟他说:“你还要不要演戏?”他后来做导演了,他说:“可以呀,好啊!”。
以不同的方式爱电影,我说好就这样,我找了他们两个之后就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多找几个吧,反正是一有趣的事,像一个南方的聚会一样的,大家都来尝试一下,过来帮帮我们,大家交流交流。
所以后来就有了杨平道导演、宋川导演、翟义祥导演、耿军导演等。杨平道导演最初我也是不认识,我在平遥看过他的《裂流》,他看过《野马分鬃》,我们俩加微信,后来被别人拉了个群,后来他答应来了,他答应把翟义祥导演找过来,他跟翟义祥导演很熟,翟义祥说:“我已经听过好多人说这个组织了,明天星期一几点到,你别管拍什么你就先来。”
后来耿军导演来了,他也是抽时间,他在监制另外一个项目,所以他就过来简单客串一下,我们需要有点“老赖”气质的形象。
当时我突然想到有影评人的出现,这个角色出现可能会让导演跟编剧这个关系近一点点,这是一个弦外之音,因为老看他们俩说话有点疲惫,过来缓和一下,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所以我们临时写了一场戏。吴中天老师来探班,我问他能待几号,她说陪子姗拍完,我说太好了,那拍完之前你能不能演一个角色,因为他之前也是一个演员,他说好啊,只要你觉得OK就可以,其实大家都挺忙的。
严格来说他们是有点累了,但是他们很认真。尤其是导演,他们自己会想很多东西,调度什么他都懂,有的时候有的导演他们戏份是要路过一个画面,作为一个群像的方式出现,他们都非常配合,没有一点儿说我不愿意,都特别好。
导筒directube:
片中几个章节名称《独自等待》《看上去很美》《冥王星时刻》的使用,都能找到对应的电影作品,这些是怎样选择出来的?
魏书钧:
我其实就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比如说《独自等待》就像小姑娘似的,她若盛开,清风自来,她就觉得自己要绽放一样,一个人在那儿。
辰辰是说被围绕,住得也很好,大家对他礼貌又客气,到哪都听尊称他老师,但是好像他的那个愿望也没能彻底实现,所以只是《看上去很美》,我觉得也比较贴切。
第三个《冥王星时刻》,也是一个关于创作的一个临界状态。
导筒directube:
片中很多涉及到电影制作,市场,资本这些和创作本体无关的段落,但却也直接影响到片中剧组的进度和状态,您自己对中国电影的制作流程,商业与艺术的博弈有怎样的思考?
魏书钧:
从我有限的经验来分析,我自己的感受是导演是要负责创作,但是别的环节也要参与,因为他都不是在一个真空的理想环境下,只聊创作或是只负责导演,创作不可能有这样理想的真空状态,所以剧中的导演所处的情境,我觉得大部分都是很正常的,要去面对的情况,只不过是如何去平衡的问题,或者看看有些问题是不是原则问题,我觉得这些都是见仁见智,不能说有个限定的标准或方法,对和错可言。
导筒directube:
您的两部长片中,都融入了很多电影和导演梗,其中有些是反讽,有些可能也是真实的致敬,您平时在构思故事和剧本时是如何将现实和电影世界进行区分以及部分融合的?
魏书钧:
其实电影跟现实的区别,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像刚才聊到的,我觉得写实是我电影观念里的一个前提。哪怕是在拍一个电影剧组的事情,也是要写这个电影剧组的实。
恰巧这些事儿是我身边所熟悉的,或者说我身边整个主创团队大家都很熟悉的,见到特别多的材料和素材可以被应用,所以我们的标准还是之前的写实,对我来说不存在要区分开来,就跟我拍一个饭店一样,只是变成拍一个剧组。
导筒directube:
本片有章节体的运用,那在剪辑方面有怎样的设计?
魏书钧:
一开始就定好了这样的结构,因为我是顺场拍摄,而且拍篇章是先拍1再拍2再拍3,所以剪的很顺利,同步剪辑是很出效果的,像看连载小说一样。剪辑师是马修,他也不太看剧本,他给他助理看看剧本,他大概知道讲什么事儿。
拍摄的时候马修在台湾,没法来现场,就在家里面看素材,所以是直接从素材进入这部影片,已经抛掉剧本。他每天看看“今天发生了什么”,就像看电视连续剧一样,今天看一集,明天看了一集。
我们有一个很好的沟通方式,这种工作机制就是我告诉他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每两天三天就会反馈一下情况,他在下一次碰的时候就会把素材连在一起发给我,后来越连越多,有很多版本的一场、两场、三场……直到完成,所以这个沟通是非常有效的。
导筒directube:
片尾马拉多纳去世的消息应该也是临时出现并被加入的,用《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来结尾也带来了一种特殊的主旨升华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
魏书钧:
马拉多纳的事是在我们筹备的时候,差不多11、12月份知道这个消息,我不是球迷,但我知道马拉多纳,谁会不知道呢。这两年经常有巨星陨落包括科比去世,我觉得不是说知道这个消息后突然之间哭了,而是觉得深深的遗憾。
你会发现那些小的烦恼,真的没有必要再去为它去争吵,或者我们暂时是不是可以先停一下,在这个情景下,这种巨星陨落带来了一种“止戈”的效果——有一个更重大的事情发生了,虽然他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但是暂且放在一边。
我觉得在电影中这也是一种方法,它没有直面这两个人的状况,不是一定要说清他们的问题是和好还是不和好,和解不和解,或者其他的情况直接说明,而是从另外一个维度“砰”的一下出来——好像我们两个在黑暗中鬼鬼祟祟地聊了好久,突然一个大的烟花放到夜空中,我们都停下来,都被那个烟花吸引了,我们都在原地看了半天那个东西一样。
从这种方法来讲,我觉得很奏效,而且我喜欢这种手法。我觉得它不矫情,而且让我们想象不到,谁会想到突然加了一个很现实的一个状况进来呢。这个其实我们之前剧本就写到了,但是没有想到那首歌。
我不是球迷,别说是资深球迷,足球都很少看。但我的摄影指导阿光是一个资深的球迷。有一天在闲聊的时候,他说阿根廷队每次一输球就放这歌,然后他就放了这首歌曲。我当时第一遍听这歌,感觉就是它好宏观啊,好像用很高、很广袤的视角去往下俯看。有一点看到大家、看到众生的感觉,而且又充满了一种悲鸣感。
所以我一听这首歌,我马上就想到了有点蒙太奇的那个段落。所以我觉得那个歌曲带给我的这种感受大概也是共通的,他们虽然是完全不同的背景,完全没有人见过,我们可以想象他们的教育程度各方面都不一样。但是他们都在一个情景下。
在这个状况下,剧组要开机了,要放大地红,张灯结彩的,所以我听到第一遍放这个歌的时候,我们决定用这一个。听到这个音乐想象那个画面,大家觉得这个创意不错。
导筒directube:
与工厂大门一起发起的短片创作计划中有看到惊喜的作品吗?您觉得怎样的剧本可以第一时间打动自己?
魏书钧:
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看完所有的项目,因为很多所以在慢慢看,有一些很有意思的项目,我们会筛选出来,再跟大家沟通交流,因为它也是有限度的,也不是要特别多的项目。有的东西挺有创造力,但可能还需要跟操作者再去接触,才能更好地去判断。
从我的角度来讲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做这个事儿,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从客观原因,我由衷的感谢工厂大门,由衷感谢峰哥(制片人大峰)。我觉得没有他们的支持,就没有这个电影。在这样一个临时的、复杂的状况下,要处理很多别的问题。
我觉得用北京话就是给您添麻烦了,确实添麻烦了。我觉得拍出来后我们都还挺满意、挺开心的,是一次很好的经历。所以工厂大门找我做这个事儿,我也有点义不容辞,我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们做点事儿,也不是说这事儿只有我能做,而是说我是带着这种感恩的心去做这件事儿。
我也能希望从这里边能找到一些新鲜的东西,能刺激我的,有创造性的东西。因为年轻人拍电影具有生命力,他们带来的东西,有时可能没那么规范,但是它很新,我也喜欢这种。
第二个原因,是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无论是目前项目的进程,还是说被一些人喜欢的片子,我真的是幸运。我认为幸运的人不要总把幸运的瞬间当作一种规律,也不是一种姿态去给别人讲述。我觉得幸运的人一定要珍惜,要回馈给大家。因为原本可能这个事儿也有很多人可能做,恰好你是幸运的那个的时候。你就多回馈给大家,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珍惜运气,我是这种态度。
导筒directube:
之后的创作中,是否还会继续在电影结构或者叙事方式上做突破?还是看具体的个人经历来选择其他可能性?
魏书钧:
我觉得是写实,好多人的观念会把“写实”跟“现实主义”直接划等号,“写实”是一种理念或者是一种方法,现实主义是对某种题材加美学的界定。
哪怕我不是现实主义,我拍一个科幻的题材或别的东西,它也可以是写实的,它写的是科幻的实或古代的实,都可以。所以我觉得再拍别的题材也是一样,也是希望它写实。比如我们看到一个大飞船过来的时候,除了特效之外,我们是想看那个时候坐飞船的人和今天的我们是有什么变化?他和飞船的关系,以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和多少个飞船,其实那是需要写实,是一种努力。
所以在别的创作里面,我这也还是一个前提,无论是什么类型,跟我个体的经历有没有关系,那么都是写实的方法。我觉得我也要尽量忠于自己的感受去看待它,无论我经历与否。至于说创新和突破,不是说我们下一步要拍一个创新的电影,我们要写进影史,没有这种妄念,所以就是说要根据题材写实、忠于自己,就这两方面,根据体裁调整。
看了两遍。第一遍开头就疑心这取景地“东湖”“新区”“鱼很出名”的原型是不是我青春期待了六年的某市行政区划下的某个县级市,果然是的。
大家方言纷纷说得乱七八糟的,包括不仅限于南京人杨子姗,来串戏的山西人杨瑾,东北人耿军。某市的通行方言是西南官话,而东湖所在的某县级市却是说湘语,其实问题不太大。方言比较自然的演员说的大概都是长沙话。
黄米依出道时大概打的是小周迅的名号,上镜的确有几分像,但她一旦在表演中模仿周迅就立刻不对了(比如喝高了换衣服转圈圈那场戏就很《苏州河》)。Despite 这部片中两个女性的故事其实都讲得不太好,很刻板,看了访谈说老板娘的故事灵感来自取景地见到的某个“打扮得不像干活的人”的餐馆老板娘,造型的确是对的,我青春期走进路边任何一家餐饮店仿佛都见得到这样一位少妇,但再现她故事(和其中失权的处境)的方式仍然感觉是可怕的剥削。女明星的故事稍微好一点点,但仍然很刻板,对她的想象好像直接是从文学那儿搬来的,比如服务员的故事原型不啻为一个性转版本的少年闰土,再比如杨瑾(是的我也才知道他和王佳佳现实中就是一对)的角色比起真实的人也更像符号,最后的冲突很生硬。
电影叙事的视角诚然想做到对谁都一视同仁地又冷又狠,但目光投向以导演为中心的剧组时多少更有一点看傻逼逗闷子的恻隐,到后来也的确让人喜欢上了编剧的演员兼本片编剧康春雷又怂又熊赖赖唧唧的passive aggressive劲儿,甚至get到了北京话说唱。这俩人对戏时搁不住让观众脑子里一个接一个蹦出本体论现象学生活世界这些破词儿,然而最后一场处理得竟然很妙,和元电影谱系中别的片子比起来探讨的更多是本体论意义的生活而不是本体论意义的影像。说到底在永安镇除了生活本身什么都不会发生。(ps纪录片导演杨平道的角色是另一种妙法,他摸鱼不履职的时候猥琐得有点妙,但他本人的片子我看过《好友》想不起来看什么了。)
在永安镇除了生活本身什么都不会发生。湖南在我印象里不太是个独立电影爱拍的地方,能想起来的只有十来年前在长沙取景的《杨梅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片中编剧的角色其实是一种typical成长于世纪之交的小镇文青的画像,其文化资本的获取和积攒受惠于互联网的传播,也因其身份的脆弱更需要相信一种理念,这形象在今天看来甚至有些nostalgic. 而导演的角色社会化功能更为良好,也因社会化过于良好而不太能想象文学青年的纠结,在剧组的微观权力结构中他是且也只能是游刃有余的。或许是因为“生活”中的一切微观权力结构(和其中失权的一方,包括不仅限于小镇,小镇的女性,小镇的文青)在片中呈现得都过于冷感和直白了在其结尾只能是一个悬置了这些结构的仪典, 欢迎来到电影的幻象。欢迎来到communitas.
“觉醒了女性意识的女性在哪啊?”
这是一部讲电影的电影,三个故事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靠近电影的制作过程。
第一个故事《独自等待》讲述了一个剧组“外人”——永安镇当地饭店老板娘,向剧组“内人”——《永安镇故事集》中的女演员老板娘,一步步小心挪步、企图置换身份的故事。这个过程不仅是她从在自家饭店给剧组倒水、接着到剧组筹备会现场送盒饭,最后成为电影筹备阶段的试衣模特的上升而又戛然而止的陡峭曲线,同样是她从饭店里的老板娘、家庭中的儿媳妇、丈夫的妻子身份、儿子的母亲等等传统女性身份中逐步脱离的过程。
电影中多次透过镜子反射来拍摄她的表情和动作,这既是拉康意义上镜像阶段的自我寻求,同时也暗示了一切都是虚幻,等待着梦醒时刻的终结。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段落,是当她白天在剧组临时做过剧本角色“老板娘”的试衣模特后,晚上便自己窝在厨房,穿起漂亮的衣服,戴上女明星墨镜,开始自我表演,这里透过镜子的拍摄设计便已经暗示了她寻求自我身份突围的失败,她一直没有超越镜框的限制,也就是一直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她与剧本中那个在导演欲望视野下因“女性意识觉醒”而“出走”永安镇的老板娘具有某种同构自反的关系。在剧本的建构中,女性意识的觉醒是瞬时性的,任督二脉突然被打通,偏僻小镇突然神旨降临,同时“觉醒”后便立刻指向“出走”,娜拉的“出走”是果决的,甚至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是“这个小镇配不上她”。这很符合一个现代人对前现代生活的狭隘想象。但通过老板娘小顾的视角,我们看到了娜拉无法出走的原因,哪怕她抛掷了母亲的身份——让丈夫把哭闹的孩子带走,抛掷了其他任何桎梏身份,她也在现代/当代人中“隐匿不见”。
第二个故事《看上去很美》让我们看到另一个版本的娜拉,那是一位成功出走又荣归故里的女性。永安镇姑娘陈晨(杨子珊饰),年轻时背井离乡外出闯荡,如今成为小有名气的演员回到家乡拍戏,这样的设定就像一个典型的悲剧故事的开场,就像鲁迅长大后再见到闰土。幸运的是,她仍有一个完整的家乡版图和关系链条(家人、幼时好友都在),不幸的是,不仅家乡正在商业化重建,那些“应该”保持质朴的朋友/家人全都变质了。那份乡情,就像她和导演对话时提到的酒,没开封前在她的心底美味发酵,但当满怀期待地打开,便迅速过了保质期,让人恶心发呕。被老同学背刺、被老家人蛮横对待、被青春好友疏离、被年少时腼腆寡言的男同学算计,当这一天终于结束,陈晨疲惫地从商务车上下回到酒店,回归原本的高位身份前,她在满是水汽的车窗玻璃上用手指画了一个眼睛,指腹的温热与冰冷的玻璃接触,“眼睛流泪”成为她此刻最难言又最真实的心情。实际上,在娜拉出走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回家”的权利。
电影中还有一处有趣的设计,是“出走”的娜拉和“归来”的娜拉无声地打过一次照面,那是在饭店老板娘的梦醒时刻。陈晨调整演戏档期后空降《永安镇》剧组并当仁不让地承接下戏中老板娘的角色,而前一晚还在因穿着剧组服装做起黄粱一梦的小顾立刻失去了获得的一切,被钉死在剧组盒饭供应商老板娘的身份上,她终于站在了摄像机前——通过剧组纪录片导演的相机,但成为的不是演员,而是真正的演员体验生活的素材——“老板娘”剖鱼,因此再网红的美甲也没有人关注。开机仪式上,老板娘小顾帮着剧组安置好物料后便无人问津地退场,另一老板娘——戏中的老板娘陈晨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式登场。
从剧组外人,到剧组内演员,第三个故事《冥王星时刻》终于指向剧组(低成本电影剧组)中的最核心成员——导演和编剧的矛盾。几乎每一个从一部部短片开始拍摄的影视系学生对此都会极有共鸣,两人精彩且绝大多数时极为流畅的对话(除了最后的编剧爆发/翻脸有些节奏不对外)是那样的真实和准确。两人的差异是很直观的,导演喜欢嘻哈,编剧喜欢后摇(编剧的黑色T恤上印着Pink Floyd);导演喜欢从空间/动作/视觉影像出发看待世界,编剧偏向从时间/沉默/旁观视角出发再现世界,当分歧涉及到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不同时,几乎就是无解了。而他俩的解决方案,一是删除了两人分歧最严重的第四个盲人故事(最终电影《永安镇故事集》也只有三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自反),二是“马拉多纳去世”。这一外界的、遥远的、同时又处在两人内心同频共振领域内的大新闻,一下子让他们的视线从当前的“永安镇”拉开,从当下的狼藉与狼狈中抽走,天亮了,每个人不可言说的骄傲和自尊再吞回肚子里,短暂的和解又来了,剧组开机了。
岔开一句题外话,2020年底球王马拉多纳的去世在全球范围内都引起了震响,同样上映于2021年的电影《上帝之手》同样巧合or命中注定地将“马拉多纳”放置在电影故事极为重要的位置上,不仅片名便来自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1/4决赛阿根廷对战英格兰的比赛上,马拉多纳用“上帝之手”助阿根廷以2:1战胜英格兰,“为伟大的阿根廷人民,那些在马尔维纳斯群岛受到卑鄙的帝国主义者压迫的人民复仇”的事件,同时马拉多纳还联系着片中主人公(也是导演本人)的人生轨迹,特别是青年时期的悲痛经历。
此外,第三个故事中还有一个特别让人会心一笑的点,就是剧组堪景时,导演指着河边一个家徒四壁的破房子,透过窗户孔感叹河对岸的快速现代化带来的发展变化。我们在无数电影赏析课上都听到老师对此种设计的分析与赞扬,也在无数电影中都看到过这类的导演安排,甚至在自己的短片创作中同样依葫芦画瓢用过无数次,但在大屏幕上看到一个导演(电影中的导演角色)对此大放厥词大谈特谈,还是挺有意思的。(当然是戏外导演的自嘲和调侃啦)
最后,看到有网友戏说“磕到《永安镇故事集》*《宇宙探索编辑部》的CP了”,诚然两者有很多可以并置看待的相同点,如:导演都是青年电影人,都在FIRST/平遥上展映过,都是广大“文艺青年”们钦定的2023最佳华语院线作者电影,都与章明的《冥王星时刻》有着那么一点或半点的共享等等,但这两部电影的不同又是那样明显,如果让我大胆地瞎说,我可能会认为,《永安镇故事集》中那个不得志的、写了6年剧本的编剧,可能想写的就是《宇宙探索编辑部》这样的剧本吧。
真好真轻盈!三段式讲述“走不了”、“回不来”和“拍不成”,三个人分别活成了菜板上被拍打的鱼头、车窗上落泪的巨眼、以及被狗尿淋湿的剧本。最后一个故事的力度最足,一顿阴阳之间,把这个行业扒得底朝天,然后遮羞布一盖,大戏照常上演,妙极。
三个段落以三部华语片片名为题,一方面在做叙事结构上的致敬,另一方面标题即为风暴中心,段落分明地阐述:陷于平淡生活的哺乳期母亲、回归家乡尽是尴尬的女演员、互相挤兑却身不由己的导演和编剧,而这三个部分又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将筹拍一部影片的幕后种种完整串联,生活和拍片互相勾勒。魏书钧大幅度收敛了他的自我迷恋,而是把这种自信用在了讲好故事上,谈吐的幽默和产业的反思遍地开花。
中国文艺电影触底了。只要蹭上戛纳,爹味直男魏导演放个屁,电影人都能从里面闻出希冀。
在一整天严肃又沉重的观影后,电影很惊喜,也真的很好笑。可是不是喜剧片。只是从第四个故事开始 全场不断响起掌声,所以,现在是全民都陷入脱口秀了吗
一种对电影行业创作制作的讽刺和自嘲,不过看的时候完全联系着魏书钧和《野马分鬃》展映后的各种评价,以及当时立项时的故事梗概,和后来再立项的《精疲力尽》的梗概,所有情节相呼应,自然而然的幽默感流出,情感显得更细腻。(导演这次肯定不会被说直男癌了hhhh
建议以后资料馆办的映后禁止男的发言 听着头疼
挺没劲的,段子曲解人物,文字凌驾影像,很欣慰冯小刚有了接班人。高举仇富、厌爹、酸文青三面大旗,表面上自嘲自省,实际上还是全世界与我为敌那我先地上滚一身泥看谁还好意思泼我脏水的计谋。看看导演和编剧的核心理念冲突:女主角要么是庸俗为了钱,要么就是高风亮节独立意识觉醒,一定要这么二元吗?拜托思路打开一些吧,人的处境、经验、情感是很复杂的,建议放掉自已过剩的表达欲。
“都是为了华语电影”、“你的脸挺电影的”…贯穿影迷和电影人秒懂的梗,几乎从头嗨到尾。《冥王星时刻》的章节标题要笑死人…里面那个影评人角色,也是目前中国影评圈不偏不倚的真实写照,导演知道的太多。“在永安镇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而这部片,就是任何有电影梦的人的一个春梦。
果然第四个故事删去了
看了五十多遍,每十遍算一颗🌟
LFF2021。3.5。那种知识分子式的讽刺社会的样子像极了盛年的冯小刚,一到了情节剧部分和片段式肖像又像极了是枝裕和等类似的日本导演。已经很难得能看到如此自然的中国喜剧电影,但不知道为什么三段故事都是一开始时很在状态,越到故事后段的视听和叙事就越发没精神,越来越像电视剧。
我的建议是,把第三个故事删了吧。真的太装太典了。如果是以戏中戏为引,将小顾和陈晨相映照的生活为题,真正讲述小镇女性的觉醒,那会是一部好作品。
年度最好的观影体验(甚至超过IMAX GT的奥本海默)来自于排片稀烂只有晚上23:05一场还包场,可以放声大笑指着屏幕大骂“你们这些男性创作者别太狭隘了,年轻的餐厅老板娘明明可以既要又要”,老板娘和女演员是永安镇的多重宇宙的两个切片,巧妙的互文。第三幕开始拍烂手掌,国产电影工业版的《悲情三角》,尽管不相信穿pink floyd的滚人能被哈人说服,不相信脱裤子都不能统一的创作矛盾能被马拉多纳统一,轻轻放下不如一疯到底,但新裤子嘛,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我向所有人开炮,但我和你们站在一起,就像这部电影的海报一样。“拍!有什么不能拍的!”
年轻时候就拍自反式的电影太暴露功力了。导演点子很多,但还真没到肉眼可见才华的程度。希望下次让主创去更大的厅接受掌声?
相比《野马分鬃》,能明显看出魏书钧导演的成长,故事更圆润,也更成熟了。感觉导演是真爱元电影啊,这次更多的内部梗和小笑话,有几个调度也很有想法。一直在进步,期待下一部。可以。
“获奖就没烂片?”
【B-】看完这片后,明白了野马分鬃为何会是一部“没有表达核心却又并不无聊”的电影,魏书钧根本没有哲学观或者他有但是根本没有兴趣传达给观众,他是解构的,向内的,甚至是世俗的,是觉得生活本身就有意思而不需要给生活结论的。也因此他极度善于撷取细节,再通过某种文艺影像的趣味呈现出来,而偏偏他在影像上又非常有天赋,这不是小聪明,是货真价实的才华。他以天才的面貌四两拨千斤的戳穿了以康春雷为首的,普通影视创作者赖以骄傲的认知——“拍电影有那么难吗?”。如果你觉得永安镇是什么有深度有内涵有秩序的影视佳作,那么,你被魏书钧糊弄了。
抑郁后摇文艺宅男被说唱男折磨的故事
三星半,以一个剧组筹备串起三段式结构,第一段“出不去”,第二段“回不来”,第三段“拍不成”,都带有自己赋予小镇的一种理想主义。一二段呈现了向往的对岸和从对岸回望的“何以为家”,何处才是我们自我认同的地方?第三段则是导演编剧交心的最真实反应。其实三段之间联系不够密,里面装着即兴闲笔和油腔滑调,也装着Silent moment & Magic time,处处看得见导演恣意生长的幽默、敏锐和自嘲,当然还有进步。导演最厉害的一方面还是调演员的能力,第一次演戏的素人演员也总能和专业演员做到自洽。
前两天徐克的大师班讲希区柯克的《电话谋杀案》,说是希区柯克在筹备下一部电影的过程中,临时拿了的这个项目,当时创作状态非常轻松。徐克说,很羡慕电影创作者的这种心态,杜琪峰为了寻找这种状态,特意不写剧本,去片场寻找电影之神降临的时刻。魏书钧导演的这部电影,刚好就是徐克羡慕的创作方式,临时修改了剧本,在拍摄过程中创作了一个全新的东西,闪耀着天才般的光芒。延续了上一部《野马分鬃》的风格,这次在解构现实剧组和电影创作上更加的深入,甚至有点洪尚秀电影的意思了。不管是素人,还是职业演员,到了魏书钧的电影里,都是最松弛的状态。他不追求复杂的调度,却能用简单的拍法抓到最接近生活的状态。